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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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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人独自工作,不太计较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很有绅士派头。不过他也知道自己
形像不像一位老板或工场主,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老板的样子,装腔作势,来个下
马威。
    “让我想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帕普沃斯先生问他。
    “保罗·莫瑞尔。”
    令人奇怪的是,孩子们在报上自己的姓名时总是感到屈辱。
    “保罗·莫瑞尔,是吗?好,你——保罗·莫瑞尔要用心把这些事干好,然后……”
    帕普沃斯先生慢腾腾地坐在凳子上,开始写起来。一个姑娘从后面的一扇门里
走了进来,把一些刚刚熨好的弹性织品放在柜台上后,转身走了。帕普沃斯先生拿
起那只浅蓝色的护膝,检查了一遍,又匆匆核对了一下黄色订货单,把它放在一边。
下一个是一个肉色的假腿。他处理完这些事后,又写了两三张定单,叫保罗跟他一
起去。这次他们从刚才那姑娘出现的那扇门里走了出去。保罗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一
段木梯顶部2下面有一间两面都有窗户的房子,再过去点儿,屋子尽头有六个姑娘弯
腰坐在工作台旁就着窗户的光做着针线活。她们正唱着《两个穿蓝衣的小姑娘》。
听见门开了,她们都转过身,看到帕普沃斯先生和保罗正从房间那头看她们,就停
止了唱歌。
    “你们不能声音小点吗?”帕普沃斯先生说,别人还认为我们这儿养猫呢。”
    坐在一张高凳子上的驼背女人,转过她那张又长又胖的脸,用一种低沉的嗓音
对帕普沃斯先生说:
    “那么,他们都是雄猫啦。”
    帕普沃斯先生想在保罗面前,做出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样子,他下了楼梯来到
成品间,走向驼背芬妮旁边,她坐在一张高凳上,上身显得很短,她那梳成几大股
的浅棕色头发的脑袋和那张苍白肥胖的脸相比之下显得太大了一些。她穿着件绿黑
相间的开斯米毛衣,那双从狭窄的袖口里露出来的手又瘦又干。她紧张地放下手里
的活,帕普沃斯先生给她看了看一只有毛病的护膝。
    “得了,”她说:“这不是我的错,你用不着怪我。”她的脸颊泛红。
    “我没说它是你的过错。你按我告诉你的干,好吗?”帕普沃斯直截了当地问
道。
    “你是没说它是我的错,但你那副样子让别人错认为是我的错。”这个驼背女
人叫道,几乎哭了。接着她从老板手里夺过那只护膝,说:“好,我给你改,你用
不着发那么大的脾气。”
    “这是你们的新伙计。”帕普沃斯先生说。
    芬妮转过身,温柔地对保罗笑了笑。
    “哦!”她说。
    “但是,你们可不要把他宠坏了。”
    “把他变坏的可不是我们。”她像受侮辱似的顶了一句。
    “走吧,保罗。”帕普沃斯先生说。
    “再见,保罗。”其中一个女孩说。
    响起了一片嗤笑声,保罗出去了,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没说。
    这天太长了,整个上午,工人不断地来跟帕普沃斯先生说着什么。保罗不是写,
就是学着打包裹,为中午的邮寄做准备。一点钟,更精确点,一点差一刻时,帕普
沃斯先生就溜出去赶火车了。他住在郊区。一点钟,保罗不知该干什么好,就拿着
饭篮走到地下室,在那间放着一个长桌的阴暗房间独自一人匆匆地吃了午饭。饭后,
他出门了,街上阳光明亮,自由自在,让他感到惊喜。但是到了两点钟,他又回到
了那间大屋子的角落。不一会儿,女工们就成群结队地走过,还指指点点着什么,
这些是在楼上做血气带重活的女工,她们还要完成假肢的最后一道工序。他等着帕
普沃斯先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就坐下在黄色的订单上乱写一气。帕普沃斯先生
在三点差二十回来了,他就坐下来和保罗聊起来,他这时没有摆任何架子,就像同
龄人一样。
    下午,这里从来都没多少活要干,除非是快到周末了,要结帐时才比较忙。五
点钟,所有的男人都下到地下室,在板架旁喝茶,吃着抹了黄油的面包,边吃边谈。
他们喝茶时也像吃午饭那样匆匆忙忙,那么让人讨厌!只不过在上面,他们之间倒
是很愉悦的,而此刻因为地窖和搁板影响了他们,缺少那样的气氛。
    吃完茶点,所有的焊气灯都亮了,工作节奏快了,因为要赶夜间邮班发货。工
场里送来的长袜刚熨好,还是带着暖暖的余温呢。保罗已经开好了发票。现在,他
还得捆绑和写地址,然后还得将装袜子的邮包放到秤上秤一下。到处都是报重量的
声音,还有脆脆的金属声,绳子扯断的声音,匆匆地向麦林先生要邮票的声音。终
于,邮递员拿着他的邮袋,兴冲冲地来了。这时,紧张的节奏才松懈下来,保罗拿
起饭篮跑向车站赶八点二十的火车。这一天在工厂里待了十二个小时。
    母亲坐在那里十分焦急地等着他。他得从凯斯顿步行回家,所以直到九点二十
左右才到。早晨七点前他就得从家离开。莫瑞尔太太最担心他的健康问题。她本人
已历尽磨难,因此她想到孩子们也会那样去经受艰难坎坷,他们必须忍受世道的艰
难和人生的痛苦。保罗就一直在乔丹厂里工作,那里阴暗潮湿,空气污浊,工作时
间长,这些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
    他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神气疲倦。母亲端详着他,看到他很欢天喜地的样子,
她的焦虑烟消云散了。
    “哦,怎么样?”她问。
    “从没这么有趣过,妈妈,”他回答道,“用不着那么辛苦地工作,他们对人
很好。”
    “你干得还好么?”
    “还好,只是他们嫌我写的字难看。但是帕普沃斯先生——他是我的上司——
对乔丹先生说我会写好的。我在蜷线车间工作,妈妈,你应该去看看,那地方真不
错。”
    他很快就喜欢上了乔丹先生的公司,帕普沃斯先生有那么一种“酒肉朋友”的
风韵,待人豪爽自然。他对保罗就好象是朋友一般。有时候,这个“蜷线车间的老
板”心情不顺,这时就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口香糖,然而即使这时,他也不令人讨厌。
但有一点,这种脾气暴躁的人对自己身体的伤害比对别人的伤害更厉害。
    “你干完那个活没有?”他会大喊着问:“加油干吧,别磨磨蹭蹭。”
    这人一高兴起来就忘乎所以,喜欢开开玩笑,弄得保罗不明就里。
    “明天我打算把我的约克郡狼狗带来。”他兴奋地对保罗说。
    “约克郡狼狗是什么?”
    “不知道什么是约克郡狼狗?不知道什么是约克郡……”帕普沃斯先生非常吃
惊。
    “是不是那种毛很光滑——铁灰和银灰色的?”
    “是的,伙计。这是个稀罕物。它生的狗崽子可以卖五镑了,它本身也值七镑
多,可它还没二十盎斯重呢。”
    第二天,这只母狗果真被带来了,是只浑身发抖,可怜兮兮的小东西。保罗对
它不感兴趣,活像一块从来没干过的湿抹布。一会儿,一个男人来看这只狗,并开
起粗俗的玩笑。但帕普沃斯先生冲保罗这个方向点了点头,玩笑声就小了一些。
    乔丹先生又来看过保罗一回,这次他发现的唯一的错就是看见保罗把钢笔放在
柜台上。
    “如果你打算作一个办事员的话,就把你的笔夹在耳朵上!”
    一天他又对这孩子说:“为什么不把你的背挺直点?到这儿来。”他把孩子带
进了玻璃办公室,给他穿上特别的背带,以保持肩膀端正。
    保罗最喜欢的还是女工们。男人们似乎庸俗无聊,他喜欢他们每个人,但他们
提不起他的兴趣。楼下一个矮小敏捷的监工波莉,看见保罗在地下室吃饭,就问他,
是否需要她帮忙在她的小炉子上热热饭。第二天,母亲就给他带了一盘可以热着吃
的菜。他把菜拿到了那个舒适干净的房间里给了波莉,于是很快就形成了一条彼此
默契的习惯:他们在一起吃饭。每天早晨11点来的时候,他把饭篮给她,一点钟他
下去时,她已经把他的午饭准备好了。
    她不太高,脸色苍白,浓密的栗色头发,不合比例的长相,还有一张大嘴巴。
她就像一只小鸟,他常称她“知更鸟”。虽然他天性就安静,可在她身边他会侃侃
而谈,一聊就好几个小时,跟她聊自己的家。女孩子们都喜欢听他说话,她们常常
在他坐的板凳旁转成一个小圈,滔滔不绝地谈笑着。有些姑娘认为他是个古怪的家
伙,既认真严肃,又开朗愉快,而且总是用他那温柔的方式对待她们。她们都喜欢
他,而他也喜欢她们。他觉得他是属于波莉的。康妮一头红色的秀发,像一朵苹果
花似的脸蛋,喁喁细语的声调,这一切激发了他那浪漫主义的情调。虽然她是这样
一位气质不俗的女士却穿着破旧的黑色外套。
    “你坐着绕线时,”他说“好象在纺车上纺纱——美极了。你让我想起,在
《国王歌集》里的伊莱恩,如果我能,我真想把你画下来。”
    她羞答答地瞥了他一眼,脸涨得通红。后来,他画了一副自己极为满意的素描:
康妮坐在纺车边的凳子上,浓密的红头发飘散在破旧的黑色外套上,紧闭着嘴,神
情庄重,正把一缕缕红线往线轴上绕着。
    至于路易,她虽然漂亮,但有点厚颜无耻,似乎总喜欢把屁股向他身上撞,他
常常和她开玩笑。
    艾玛则是一个长相普普通通,年纪较大,对别人总是一副屈尊俯就的神情,但
她十分乐意去照顾保罗,他也对此毫不在乎。
    “你是怎么样穿针的?”他问。
    “走开,别烦人。”
    “但我应该知道怎样穿针的啊。”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稳稳地摇着机器。
    “你应该知道的事多着呢。”她回答。
    “告诉我,怎样把针播在机器上?”
    “唉,你这家伙,多令人讨厌啊!看,就是这么插。”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突然,一声口哨声,波莉出现了,她一板一眼地说:
    “保罗,帕普沃斯先生想知道你还要在下面和姑娘们厮混多久?”
    保罗喊了一声“再见”,飞奔着上了楼,艾玛也站起身。
    “我可没让他摆弄机器。”她说。
    像一条惯例,当所有的姑娘们在两点钟回来后,他总是跑上楼去找成品车间的
那个驼背芬妮。帕普沃斯先生不到两点四十是不露面的。他常常发现他的伙计坐在
芬妮旁边,要么闲聊,要么画画,要么跟姑娘们一直唱歌。
    通常,芬妮一般忸忸怩怩一会之后,才开始放声唱歌。她有一副音色动听的女
低音嗓子。每个人都参加这个合唱,越唱越好听。保罗和六七位女工们坐在一间屋
子里,没多久,不再感到窘迫了。
    唱完了歌,芬妮会说:
    “我知道你们一直在笑话我。”
    “别那么多心,芬妮!”一个姑娘大叫道。
    有一次,有人提到康妮的红头发。
    “还是芬妮的头发好看些,是我最喜欢的。”艾玛说。
    “你用不着哄我。”芬妮说,脸颊鲜红。
    “才不是,她是有一头秀发,保罗,她的头发很美。”
    “这是一种让人看着舒服的颜色。”他说,“这种冷色有点像泥土,但却发光,
像沼泽地的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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