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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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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她说,朝他伸出手去。接着他又看了他最后一眼,默默不语,觉得
有些羞愧。
    他走了。道伍斯和妻子重新坐了下来。
    “这种天气出门真糟糕。”道伍斯说。
    “是的。”她应了一声。
    他们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通,一直聊到了天黑。房东太太端来了菜。道伍斯像丈
夫那样不等人说就把椅子拖到桌前。然后他谦恭地坐在那里等着,她则像妻子一样,
理所当然地侍候起他来。
    喝完茶,已经快六点了。他走到窗前,外面漆黑一片,大海在咆哮着。
    “还在下雨。”他说。
    “是吗?”她应道。
    “今天晚上你不走了吧?”他有些吞吞吐吐地问。
    她没有回答。他等待着。
    “这么大的雨,我是走不了。”他说。
    “你想让我留下吗?”
    她问。
    他那抓着深色窗帘的手抖个不停。
    “是的。”他说。
    他还是背对着她。她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他跟前。他松开窗帘,转过身来,犹
犹豫豫地面对着她。她背着双手站在那儿,脸上带着那种忧郁而又迷茫的神情望着
他。
    “你要我吗?巴克斯特?”
    他嘶哑地答道:
    “你想回到我身边吗?”
    她呜咽了一声,举起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拥到身边。他把脸俯在她肩上,
紧紧地抱住了她。
    “让我回来吧。”她心醉神迷地低声说:“让我回来吧!”她用手指理着他那
细密的黑发,仿佛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把她楼得更紧了。
    “你还要我吗?”他语不成声地喃喃地说。

第十五章  孤魂逍遥

    克莱拉跟着她丈夫回到了雪菲尔德,从那以后,保罗就很少再见她。沃尔特·
莫瑞尔也似乎就听任自己湮没在这痛苦之中,可他还要一如既往在痛苦中挣扎着活
下去。连接父子俩人的纽带,只是彼此想到一定不能让对方陷入的确无法过下去的
困境,再也没有别的感情了。由于家里再也没有人守着,父子俩都无法忍受家里的
这种空旷寂寞,保罗索性搬到诺丁汉郡去住,莫瑞尔也住到贝斯伍德的一位朋友家
去了。
    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仿佛一切都破碎崩溃了。他不能再画画。母亲临终那天
他完成的那幅画成了他最后的作品——他对那幅画还比较欣赏。工作时也没有克莱
拉陪伴。回家后,他再也不愿拿起画笔了。似乎母亲的死带走了他的一切。
    于是,他老是在城里四处瞎逛,跟他认识的人一起喝酒厮混。他厌倦了这种日
子。他跟酒吧的女招待打情骂俏,无论碰见任何女人他都随便调笑几句,不过,他
的眼神却总是那么忧郁和焦虑,好像在寻求着什么。
    一切都显得与往日不同,一切都显得虚无缥缈。人们似乎没有理由在大街上行
走。房屋似乎没有理由在阳光下挤在一起,这些东西似乎没有理由占据空间,应该
让世界就这么空着。朋友们跟他说话时,他听见声音,也能回答别人,可是他却不
明白为什么说话时会发生那种嘈杂的声音。
    只有当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或者在工厂拼命地干活时,他才恢复了本性。也
只有干活时他才能真正地忘记一切,在那时,他仿佛没有意识,头脑里空空如也。
但工作也有干完的时候,他很伤心,觉得万事万物都失去了它的本来面目。第一场
雪飘飘扬扬地下着,在灰蒙蒙的天空中,他看见了那些小小的晶莹的雪片飞舞。这
在过去,雪花会引起他最生动强烈的激情,但现在它们已经失去任何作用了。雪花
刚飘下来就融化了,只剩下原来的空间。夜晚,高大朗亮的电车一路开来,他也觉
得很奇怪,这些电车为什么老是这么不厌其烦地开来开去呢?他问这些高大的电车:
“为什么不辞劳苦地往特伦特桥开去?”似乎它们并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存在。
    最起初的东西是夜里的那一片漆黑。在他眼里,黑暗是十全十美的,能够让人
理解,也能让人安宁平静,他可以毫无忧虑的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中。忽然之间,他
脚边的一张纸随风飘去,沿着人行道吹跑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身体笔直,两个
拳头紧握着,心里煎熬着痛苦。似乎又看见母亲的病房,又看见母亲,又看见母亲
的那双眼睛。他曾经不知不觉地跟母亲生活在一起,陪伴着她。这随冈飘零的纸片
提醒他她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是他曾经跟母亲相依相守。他希望时光永驻,这样他
就可以又跟母亲在一起了。
    日子一天一天、一星期一星期地过去了。可是在保罗看来,世界成了混沌一片,
他简直分不清今天和昨天,这星期和上星期,此处与彼地,什么都分不清楚,什么
都认不出来了。他常常整小时地出神,记不清自己做了些什么事。
    一天晚上,他回到住处时已经相当晚了。炉火奄奄一息,所有的人都睡了。他
添了一点煤,朝桌子上看了一眼,决定不吃晚饭。于是,他就坐在扶手椅上,房里
一片寂静。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看见那淡淡的烟袅袅地向烟囱飘去。突然,两只耗
子心凉胆颤地钻了出来,吃着掉在地下的面包屑。他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这一
切。教堂的钟声“当当”地响了两下。远远传来了货车在铁路上发出的刺耳的哐当
哐当声。起初,货车也不远,依然在它们原来的地方。不过,他到底身处何方呢?
    时间不停地逝去。两只小耗子胆大起来,竟猖狂地在他拖鞋边蹿来蹿去。他纹
丝不动地坐在那儿。他不想动,什么也不想,这样似乎过得轻松些,没有百事烦心。
然而,他的意识又在不停地机械地活动着,时不时地促使他冒出这样的话。
    “我在干什么?”
    他在自我麻醉的恍惚状态下,自问自答。
    “在自杀。”
    接着,一股模糊而有力的感觉立即告诉他,这样不对,一会儿之后,突然又问
道:
    



    “为什么不对?”
    又没有回答,但他胸膛里却有一股火热的执着阻止他自寻绝路。
    街上传来一辆沉重的双轮马车当啷当啷驶过的声音,突然,电灯灭了,自动配
电机的电表格嗒响了一声,他没有反应,就那么坐着直愣愣地望着前方。那两只耗
子急匆匆地逃走了。黑沉沉的屋里只有炉火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
    接着,更加机械、更加清晰的内心的对白又开始了。
    “她死了。她一辈子挣扎着——全是为了什么呢?”
    这就是他绝望地想随她而去的原因。
    “你活着。”
    “她没活着。”
    “她活着——就在你心里。”
    突然,他对这个思想负担感到厌倦。
    “你一定得为她而继续活下去。”他内心说。
    不知什么东西,总让他觉得很别扭,仿佛让他无法振作起来。
    “你一定得把她的生活和她生前所做的一切继承下来,继续下去。”
    可他并不想这么做,他想放弃这一切。
    “但你可以继续画画,”他的意志说,“或者你可以有个后代,这两者都是她
所努力要做的。”
    “画画又不是生活。”
    “那就活下去吧。”
    “跟谁结婚呢?”这个让他痛苦的问题又来了。
    “尽你最大的努力去找吧。”
    “米丽亚姆?”
    不过他对这些没有信心。
    他突然站起身,上床去睡觉。走进卧室,他就关上房门,紧握拳头站在那儿。
    “妈妈,我亲爱的……”他开始说,似乎竭尽他心灵的全部力量。说着他又停
下,不愿说下去。他不愿承认自己想去死,想去结果自己的生命;他不愿承认自己
被生活打败了,也不愿承认死亡打败了他。他径直走上去睡觉,很快他便酣然入梦,
梦境中无忧无虑。
    好几个礼拜就这样飞逝过去。他依旧孤独地生活着,内心犹豫不决,一会儿决
意要去死,一会儿又想顽强地活。真正让他痛苦的是他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无话
可说,自己不再是自己。有时他像疯子一般在大街上狂奔;有时候他的确疯了,仿
佛看见了什么东西时隐时现,折腾得他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他刚要了一杯酒,正
站在酒馆里的酒柜前,突然,一切仿佛都向后退去,飘然离开了他,他远远地看见
那酒吧女招待的脸,看见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什么的酒徒,看见红木酒柜上自己的酒
杯。仿佛有一层什么东西横隔在他与这些之间,可望而不可及,他也不想接近这些,
也没有心思再浅酌低饮。于是,他突然转身出去。站在门槛上,看着那华灯初照的
大街,他觉得这一切仿佛与他格格不入,似乎有什么东西把他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
大街上,路灯下,一切仍如既往的运行,可就是把他远远地隔开,使他望尘莫及。
他觉得自己不能触摸到路灯柱子,即使能得也还是触摸不到。他能去哪里?他无处
可去,既不能再回酒馆,也不能到前面什么地方去。他喘不上气来了。偌大的世界
竟没有他的安身立命之处。他内心的压力越来越大,觉得自己要粉身碎骨了。
    “我可不能这样。”他说着转过身来,到酒馆里一醉方休。有时,酒能让他感
觉好受些,可有时酒也让他感觉更痛苦。他沿路跑着,永远坐立不安,东奔西颠,
四处飘荡。他决心要去工作,可是他刚涂了几下,就又狠狠地扔下画笔,站起身匆
匆地逃到俱乐部去了,在那儿打牌、打弹子,或者去一个能和酒吧女招待鬼混的地
方,在他看来,那些女招待只不过跟他手里拿着的汲酒铜把手差不多。
    他愈来愈显得清瘦,下巴尖尖的。他从不敢从镜子里看自己的眼睛,也从不敢
照镜子。他想要摆脱自己,可又没有什么东西好支撑攀附。绝望中,他想起了米丽
亚姆,也许,也许……?
    星期天的晚上,他去了那个唯一神教派教堂,教徒们起立唱着第二支赞美诗时,
保罗看见了站在他前面的米丽亚姆。她唱圣歌时,下唇圣光闪闪,她那副神情,仿
佛彻悟尘世事理:人世没有快乐,寄希望于天国,她似乎把她所有的安慰和生活都
寄托于了来世。一股对她强烈而温暖的感情不禁油然而生。她唱圣歌时全神贯注,
仿佛一心向往着来世的神秘和慰藉。他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她。他盼望着布道赶快
结束,那样他就可以向她倾诉内心郁积的千言万语。
    米丽亚姆拥在人群中从他面前一哄而过,他几乎都触摸着她了。她也不知道他
就在那儿,他可以看见她黑色卷发下那谦恭温顺的褐色的后颈。他要把自己交给她,
她比他强大得多,他要依靠她。
    她盲目地在教堂外面那些善男信女中转悠着。她在人群中总是这么神情恍惚,
不得其所。他走上前去,按住她的胳膊,她吃了一惊,那双棕色眼睛恐惧得大睁着,
当看清楚是他时,脸上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从她身边稍稍退开了一点。
    “我没想到……”她嗫嚅地说。
    “我也没想到。”他说。
    他移开了眼神,他那突然燃起的希望火花又熄灭了。
    “你在城里干什么呢?”他问。
    “我在表姐安妮的家里。”
    “噢,要呆很长时间吗?”
    “不,就住到明天。”
    “你必须得直接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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