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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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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人迹。刘钢头发湿漉漉的,身体洁净、清新,散发着枣木盆和玫瑰香皂的好闻气味,
像棵刚刚被一场豪雨冲洗过的漂亮翠绿的青菜。枣木盆是多么安全美妙啊!把身体浸泡
在清亮芳香的水中是多么安全美妙啊!一个人的沐浴是多么安全美妙啊!袅袅白汽缭绕
着,如同一种仙境。从前奶奶就总是这样把他捉来摁进木盆里,辽阔的、桦树皮做成的
木盆,那是爷爷做的。林区的爷爷们大多会用桦树皮做各种日用的东西:木桶、木盆、
小孩儿的摇篮什么的。奶奶粗大的手搓着他的脖根、腋下、小脚丫、还有他柔软的小雀,
那就是回家的滋味。刘钢坐在温暖的水中回想着奶奶的手、白发和皱纹,身体有种梦境
般的漂浮感。他回家了。
    他把身体更深地往水中缩一缩……过道对面的厨房里,那用最简单的魔法——一只
木盆送他回家的仙女,正在慢慢吃剩下的玉米糊、六必居的酱萝卜和王致和的腐乳。女
人慢慢慢慢吃着她延时的早饭。窗外,鸟在叫,那是些麻雀、燕子,偶尔会有一两只黑
羽毛白肚皮的喜鹊,它们在那些粗大的杨树和槐树间跳荡、觅食,享受着生命的喜悦。
    现在他们终于走上了重返T城的路。他沉默干净地走在女人的身旁,鼻尖慢慢渗出细
碎的汗珠。他脚步越来越迟缓。陈忆珠注意到了这个。现在这条乡野的大路,被太阳晒
得干燥起来。他们的鞋上不一会儿就有了灰尘。他们的身体也有了重量。没有风。路边
的玉米叶、高粱叶纹丝不动,根部蒸腾着热气。刘钢抬起了脸。
    “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走到底。到哪儿?”他问。
    “汽车站。”陈忆珠回答,“进城。”
    “进了城呢?”
    陈忆珠想了想,“出城。”她说。
    “出了城呢?”
    “再进城。”
    “出多少次城,进多少次城,才能到东京城呢?”刘钢终于说。
    “这我不知道。”陈忆珠抱歉地回答。但是他脸上马上笼罩了失望,失望像一层霜
挂在了这个刚刚从流浪的黑夜穿过来的孩子的脸上,“不过,我们可以查查地图,你说
它在东北,对不对?”
    “对。”
    “东北哪一块儿呢?”
    “老爷岭那一块。”
    这又是一个陌生的地名,阻隔了她。她地理真是学得不够好。她也没去过东三省。
她只知道沈阳、长春、哈尔滨这样一些众人皆知的地方,还有,威虎山和夹皮沟什么的。
威虎山和夹皮沟现在是全中国人民心目中的东北。还有,就是锦州。锦州和苹果之类的
东西联系在一起出现在主席的著作里,说的是辽沈战役的事。再想想,对了,还有大兴
安岭和长白山。这两个地名的出现使她眼睛一亮。它们像两大朵花开放在一棵遥远的树
上,美丽热烈而招摇。
    “没关系,只要它在东北,我们朝东北方向走就是了,”陈忆珠笑起来,那笑明朗
又天真,“我们可以先到北京,那儿有许多次车开往东北,沈阳、长春、哈尔滨,还有
牡丹江——”
    “我知道牡丹江,”刘钢兴奋地插嘴,“我妈就是牡丹江人!”
    “是吗?”
    “我去过一次牡丹江,五岁的时候,爷爷带我去看病,住在我姥姥家。那里有一条
大河。”刘钢说。这就是他对牡丹江的全部记忆,“阿姨,你要带我去牡丹江,去东北
吗?”他仰着脸,呼吸急促起来,“我们坐火车去吗?”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汽车站。这是13路公共汽车的终点。当然也可以把它叫作起点。
13路公共汽车从城市开来,在这里停留几分钟然后再返回城去。终点站的名字是“荣军
医院”。这不是陈忆珠医院的名字。荣军医院此刻就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对面,包围
在一片杨树的绿荫里,静悄悄的。刘钢现在回忆起了这地方,他们曾去那里参观过,是
学校组织他们去的,组织他们去参观迫害荣军的罪行。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遮盖的钢丝床,
在阴沉的水泥地中央给他刑具的感觉。还有泡在福尔马林药水中的那些内脏:心、肝、
肺,那些脱离了人体的器官孤独、怪诞、丑陋,变成了另一种生物。变成了一些悲哀的
血腥的眼睛。这感觉叫他毛骨悚然。现在他又一次突如其来地看见了这地方。
    他抓住了陈忆珠的手。
    “阿姨,我们坐火车去吗?离开这里,去东北?”他急促地问。
    “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去我们想去的任何地方。”陈忆珠想了想,这样回答。
    “什么方法?”
    陈忆珠温柔地望着他。
    “比如,想象。”
    “想象?”
    “对,”陈忆珠兴奋起来,摇着他的小手,“那可以让我们走得很远,我们人在T城,
可实际上我们已经去了远方。”
    “那是神话。”刘钢有些悲伤地回答。
    “不,那是另一种生活,”陈忆珠说,“比如说吧,我们现在,就去一个地方,先
去近处吧,晋祠,你去过没有?”
    刘钢摇摇头。
    “那好吧,现在就让我们去晋祠,”陈忆珠愉快地抬起了脸,阳光在这张漂亮的脸
上闪烁着,“呶,我们现在,步行穿过这条公路,”她指了指右边,这条公路和那条青
纱帐中的土路恰好呈现出一个丁字,“我们大约要步行半个小时,你能不能走得动?”
刘钢兴奋地点点头。“好,半个小时后,我们就上了晋祠公路,我们可以在南屯等8路公
共汽车,那是离我们最近的一站。如果车正常的话,半小时后,我们就可以到晋祠了。
这样,我们每人需要四角五分钱的车票钱。”
    “可我没钱。”刘钢叹口气,嗫嚅着。
    “没关系,我有。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结伴旅行,孩子用不着为钱的事发愁,对不
对?”
    “不对,怎么能随便花别人的钱呢?爷爷奶奶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那好吧,既然你是一个这么有原则的孩子,就算我借给你的,将来,等你工作挣
钱了,再还我就是了。这总行吧?”
    刘钢想想。再想想,点点头,笑了。
    解决了钱的问题,他们继续上路。陈忆珠开始描述公路两旁的风光。她说刘钢,我
们的汽车现在走在稻田里。晋祠一带是我们T城唯一有稻田的地方,盛产稻米。晋祠的大
米非常好吃,比南方的籼米好吃多了。传说,真正的晋祠大米,蒸出饭来,每一粒都是
站着的,晶莹碧透地站立着,芳香扑鼻。据说现在只有一块田地里出产的米是这样的珍
品,遗憾的是我们不知道是哪一块。稻田和我们这个干旱的高原城市是多么格格不入啊!
它像一个异类,给我们带来江南的气息,湿润和艳丽。刘钢,你知道那一带为什么会有
稻田吗?那是因为,泉水,晋祠的泉水。
    13路开来了。他们上了车。汽车开往T城,可他们的想象却背道而驰。他们走在一条
完全不同的公路上,稻田、莲塘。夏天的莲是多么漂亮啊!塘里游着花鸭和白鹅。现在
汽车停了下来,停在了晋祠公园的门口。那里此刻很安静,因为不是星期天。从汽车上
下来的,大多是外地人,外地来出差的、外调的、探亲的,没有T城人。T城人不会在这
样一个不是节假日的时候乘公共汽车到晋祠去,T城人没有这份闲情。可是我们去了,刘
钢!陈忆珠得意的笑起来。笑容使她流动,像一条洒满阳光的河流。
    好吧,刘钢,我们进去了。
    不要惊奇,孩子,这渠中就是晋祠的泉水。多么碧清啊!水草是这么柔软、妩媚,
它们折服和漂动的姿式是一种生存的姿式。你一会儿就会看到它们的源头。关于泉水,
有许多的传说和故事,我会告诉你。看,现在我们走上了献殿,这是宋代的建筑,不对,
也许是金代的,它的建筑很有特点,四周没有墙壁,也没有一根屋梁,你仔细瞧,没有
屋梁,是不是?我们不搞建筑,我们不懂,可是懂的人知道,这,是建筑学上的奇迹。
你穿过献殿,往前走,停下,先看一看,你马上要走上一座石桥,青石桥面,白石栏杆,
这可不是普通的石桥,这桥,叫“鱼沼飞梁”,你看它是十字形的。好,让我们走上去,
这样我们会看得很清楚,十字的桥梁,横跨在渠上。这种十字的桥梁,目前在世界上仅
存的只有两座,一座好像在罗马,还有一座,就是这个——鱼沼飞梁!古人说,圆为池、
方为沼,一为桥、十为梁,所以它叫鱼沼飞梁。
    现在,你低头,让我们再看脚下的泉水。我们下桥往左边走,我们会走下一个有石
阶的门,那是我们接近泉水的唯一的道路。看哪,这个亭子,上面写着“不系舟”三个
字,建在泉水中,它像不像一条泊在水边的船?你看这石壁上的泉眼,它从“难老泉”
汩汩涌出。你听它的响声,它像小瀑布一样奔流而下,我们得大声呼喊才能听到对方的
声音。
    我们走下台阶,要小心,台阶又凉又滑,水汽扑面而来,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
看,我们现在到了“智伯渠”里。蹲下来,刘钢,你现在可以把你的手,浸在泉水中。
你看它们怎样从你的手心、手背、手指缝中流动。呶,现在看这里,这条石坝,看到没
有,石坝上有一些洞眼,数一数,它们是十个。泉水从这里分流而去,三眼朝西,七眼
朝东,知道吗,这里面有一个故事,就是“智伯渠”的故事。现在,让我们坐在“不系
舟”上,听我给你讲一讲智伯和渠水的故事……
    汽车穿越了郊区和市区,向着城市的中心深入。呼呼的风声中,他们以逆向的速度
向着民间传说和园林纵深挺进。圣母殿、水母殿、叔虞祠……刘钢无限喜悦和动情地从
它们宏伟的年深日久的身体中穿越。而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那个建筑单位的宿舍大院
门口,一男一女两个人,向他们奔来。他们奔跑的慌张的姿式使一个旅行在最快乐的高
潮中戛然结束。
    刘钢的父亲不停嘴地说,谢谢,谢谢。刘钢的父亲高大英俊,一看就是个东北大汉,
一脸的络腮胡子。虽然穿一身工作服,可不怎么像个工人。他母亲却没说话。他母亲紧
紧盯着儿子的手。那手,被握在一个陌生的女人的手中,驯顺、听话、信赖、而且……
依恋。这很刺目。儿子从没让她这么握过。儿子非常害怕她触碰他的身体,儿子就像含
羞草,像一种软体的敏感的虫子,一碰,就恐惧地缩成一团。
    太阳白晃晃的。这个异常明亮的正午灼伤了一个母亲。疼痛从眼睛传导进身体深部,
像一些种子落进黑暗和温暖的泥土中。当然,最后她还是堆起了礼节性的笑容,她说,
“多亏了你了呀!”
    陈忆珠把孩子朝他们面前轻轻一推,“他想当个小徐霞客!”她说,高高兴兴的。
她谢绝了男人请她共进午餐的邀请,她用手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发,对他说,
    “徐霞客,想去旅行,就来找我。”
    刘钢笑了。眼泪一下子滚出了他的眼睛。一颗、一颗。这是射向他母亲的散弹,可
惜他不知道。

                                五 自由的行程

    从那个中午开始,陈忆珠迷上了一件事,收集地图册。她跑遍了这城市大大小小的
新华书店,买来了中国地图册、世界地图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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