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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蛤蟆的油-第5章

小说: 蛤蟆的油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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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难以做到的事,可自己提出要做,所以毫无办法。
  从和父亲一同去落合道场拜师习武的第二天起,除了星期天和暑假之外,这样的体力训练一直持续到我从黑田小学毕业。
  即使冬天父亲也不许我穿袜子。每到冬天,手和脚就生冻疮和皲裂,使我叫苦不迭。母亲心疼我,精心照顾我,每天让我在热水里泡手和脚。
  母亲堪称典型的明治时代的妇女,同时也是典型的武者的妻子。(后来我读山本周五郎 山本周五郎(1903—1967),日本现代著名文学家。著的《日本妇道记》时,其中有一个人物的事迹跟我母亲一模一样,使我非常感动。)不过母亲总想背着父亲庇护我,对我采取放任的态度。
  我写这些事,读者可能以为我在写说教式的美谈佳话而不感兴趣,但事实并非如此。写到母亲,我就自然而然想起这些事。母亲为我做的一切,也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
  首先,我认为父母都和外表相反,实际上父亲感伤情调较浓,而母亲则是现实主义者。
  后来,战争时期父亲和母亲疏散到秋田县乡下老家,我曾到秋田看望两位老人。
  那是我即将离开他们返回东京的时候。我想,也许再也见不到父母了……我从家门出来,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道路,我一步三顾地看着送我出门的父母亲。
  那时我看到,母亲很快就回去了,而父亲却久久伫立门旁,直到我走出老远。回头看他影影绰绰只有一点点大小的时候,他仍站在那里望着我,久久不回。
  战争时期有一支歌唱道:“父亲啊,你很坚强。”可我愿意改成“母亲啊,你真坚强”。
  母亲的坚韧,特别是在忍耐力方面,是令人吃惊的。
  那是有一次母亲在厨房里炸虾时发生的事。
  炸虾的油起了火。当时母亲两手端着起火的油锅,手烧到了,眼眉、头发也烧得滋滋地响,然而她却沉着地端着油锅穿过客厅,穿好木屐,把油锅拿到院子里,放在院子中央。后来医生匆匆忙忙赶来,用镊子把她那烧得黑黑的皮肤剥了下来,给她涂上了药。
  那是令人不忍卒睹的场面,然而母亲的表情丝毫未变。
  此后将近一个月,她双手缠着绷带,仿佛抱着什么东西似的放在胸前,却没喊过一声疼,没说过一声难受,总是平平静静地坐着。
  无论怎么说,这样的事我是做不到的。
  写得离题了,关于在落合道场学习剑道的情况再略加补充。
  我这个每天去落合道场的人,居然完全以少年剑客自居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也合乎常情。原因大概是我读了立川文库 明治末年至大正中期,大阪立川文明堂出版的面向少儿的文库本。其中有名的故事有《猿飞佐助》、《雾隐才藏》等。中许多关于剑侠的故事,比如塚原卜传、荒木右卫门,以及其他剑侠等等。
  那时我的打扮不是森村学园派头,而是黑田小学的那种:上身穿蓝地白条的长褂,下身穿小仓布料做的裙式裤,脚蹬粗齿木屐,剃和尚头。
  我在落合道场习武时的形象,只要把藤田进扮演的姿三四郎的高度缩小三分之一,宽度缩小二分之一,在用带子束紧的剑道服上再插一把竹刀,那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了。


剑道(2)


  早晨东方未明时,我就响着木屐声走在路灯依然亮着的江户川岸旁的大道上了。走过小樱桥就是石切桥,过了石切桥再过电车道,快到服部桥的时候,首班电车才迎面开来,驶过江户川桥。
  从家走到这里,总要三十分钟左右。然后朝音羽方向再走十五分钟,向左拐,走过一段缓坡之后,再奔目白区。从这里起再走二十分钟,就远远听到落合道场晨课的鼓声了。在这鼓声催促之下,快步走上十五分钟之后,才到达路左边的落合道场。
  算起来,离开家门目不斜视地走,总共要一小时二十分钟。
  道场的晨课是这样开始的:首先,老师落合孙三郎以及门下弟子全体面向点上灯的神龛端然正座,把力气集中在脐下丹田,排除杂念。
  静坐的地方是木板地,既硬又凉。冬季为了抵抗寒冷,肚子也得运足力气。脱光衣服之后只穿单薄的剑道服,冻得上牙打下牙。虽说排除杂念,其实天气如此寒冷,也就顾不得有什么杂念了。静坐完了之后,就练习左右开弓的劈刺。寒冬腊月为了使身体尽快地暖和,天暖了又得驱赶睡魔,所以必须始终全神贯注。
  这个科目练完之后,按级别分开,再练三十分钟规定程式的对砍对杀。再次正坐,对老师行一礼,晨课就告结束。这时,即使寒冬腊月,也是浑身汗水淋漓。
  不过,出了道场向神社走的时候,脚步毕竟沉重了。此刻饥肠辘辘,只想尽早回家吃饭,不能不疾步赶往神社。
  遇上晴天,我到达神社时,银杏树上照例洒满晨晖。
  我在正殿前拉响鱼口铃(金属制,扁圆、中空,下方有个横而长的切口。用布条编的一条大绳子吊着,拉动这条绳子鱼口铃便响起来),拍手致敬。礼拜完毕,就到神社内一角处的神官家里去。
  我照例站在门厅处大声说:“早晨好!”
  我这么一喊,长褂、裙裤、头发全白的神官走出来,接过我递上的小日记本翻开。他一声不响,在那印着月份和日子的一页盖上神社的印章。
  这位神官,我看他出来时嘴总是活动着。大概我到达这里的时候,正赶上他吃早饭吧。
  从神官家出来,走下神社的石阶,又得一直朝回走,路过黑田小学门前,赶回家吃早饭。
  来到石切桥畔,沿着江户川走,等走到离家不远的时候,才旭日初升。所以,我总是挺着胸脯沐浴在灿烂的晨光之中。
  然而,每当我沐浴在这旭日晨光之中的时候,却不能不想到,普通孩子的一天是从此刻才开始的,而我……
  这种念头并非出于不满,而是来自充满自我满足感的好心情。于是,从此刻开始,我才开始了和普通孩子一样的一天的生活:吃过早饭就去学校上课,下午回家,整个日程就是这样。
  但是,自从立川老师走后,我总觉得这个学校的课程不能令人满意,枯燥无味,我甚至认为上这样的课简直是受罪。


毒刺与诋毁


  我和新来的班主任老师怎么也合不来,这种内心深处的彼此对立一直持续到毕业。
  一言以蔽之,就是这位老师彻底反对立川老师的教育方针。他总是找个什么借口,借题发挥,嘲笑立川老师一直行之有效的教学方针。
  他不论干什么,总是面带冷笑并以嘲讽的口气说:“要是立川老师嘛,结果就是这样啦。”“如果立川老师在嘛,他就一定这么干啦。”等等。
  他每次这么讲时,我都用脚踢邻桌的植草。这时植草冲我一笑,算是对我的回答。
  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那是上图画课的时候。
  老师让大家写生,画插在白色瓷瓶中装点教室的波斯菊。
  我想侧重描绘那花瓶,所以用浓紫强调了它的影子。我把波斯菊的轻巧的叶子画成绿色的烟团,在它上面画了盛开的粉红色和白色的花。
  新任老师把我这幅画贴在黑板旁做告示板用的木板上。这个告示板专门贴学生们那些出色的书法、作文、绘画,给全体学生示范和参考。老师说:“黑泽,站起来!”
  我很高兴,以为又是夸奖我呢,颇有几分自豪感地站了起来。
  然而他却指着那幅画,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花瓶的影子像什么?哪里有这么浓紫的影子?这云一般的绿色是什么?如果有人说这就是波斯菊的叶子,这人不是浑蛋就是疯子。
  他的话全是诋毁。
  他这么干是居心不良,满腹恶意。我感到自己面无血色,呆立当场。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天下课后,我像狠狠挨了一棒似的,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往家走。正从服部坂高坡往下走时,植草追了上来。
  “小黑!这家伙讲的太没道理了!简直胡说八道!我们不理他!”植草反复地说这几句话,一直陪我走到我家。
  我觉得这一天是我平生第一次蜇到毒刺。
  跟这样的老师学习不可能有什么乐趣。但我决心为了我的学业顽强地奋斗下去,坚持到底,决不招惹他一句指责。
  这天下午回家时我心烦意乱,感到这段路程比往日长了三倍。而且,这天在书法老师那里学书法,也很不愉快。


枫桥夜泊


  父亲很喜欢书法,壁龛处总是挂着书法,很少挂画。
  他挂的书法主要是中国碑刻的拓片,或者是有交情的中国人给他写的。直到如今我还记得,有一轴是古老的寒山寺碑刻拓片,好几处大概是由于碑石残缺而呈空白。
  父亲把空白处填上字,教给我唐代张继的《枫桥夜泊》这首诗。直到现在我还能十分流利地背诵它,而且能挥毫自如地写下来。
  后来我们在某高雅的酒家举行宴会,那里的壁龛上挂着这首用十分高超的笔法写的诗,我下意识地把它读了出来。演员加山雄三听了,大吃一惊地注视着我,连连说:“先生,您真了不起呀。”
  拍《椿三十郎》时,有一句台词是“在厩后等候”,而加山居然说成“在厕后等候”。所以他听我朗读《枫桥夜泊》感到大吃一惊是理所当然的了。但是我也得揭开这个秘密:就因为它是《枫桥夜泊》这首诗,所以我才能朗读,假如是别的汉诗,那我可就一窍不通了。
  证据是,在父亲素来喜欢的中国人写的汉诗字画之中,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有一句是“剑使青龙偃月刀,书读春秋左氏传”,它的含义我却不懂。
  我又把话扯远了。我百思莫解:父亲既然这么喜爱书法,他为什么让我跟那么一位老师学书法呢?
  可能有这么两个原因:一是这位老师住在本街,二是我哥哥曾跟他学过。记得父亲领我去拜师的时候,这位书法老师问起哥哥,还劝父亲让哥哥来继续学习。听说,哥哥在这里也是一位秀才。
  不过这位老师的字我实在不感兴趣。他的字,说好听点是端正严肃,说不好听点,就是没有任何特点,就像印刷用的活字一样。既然父亲的命令如此,我只好每天按时到,和别的学生并桌而坐,按老师的范本习字。
  父亲留着明治年代流行的胡子,这位老师也留这样的胡子。不同的是,父亲留着明治年代元勋式的唇髭和颏须,而老师留的却是明治年代官员式的唇髭。
  这位老师总是坐在同学生们对面的桌前,以一副严谨的面孔看着我们。
  我可以看到他身后的院子,院子里摆的多层盆景架占了很大一部分空间。架上的盆景,无不古根虬枝,老态龙钟。我看着这些盆景,觉得坐在老师面前的学生也酷似那些盆景。
  学生认为自己哪个字写得好就拿到老师跟前,恭恭敬敬地请他看。他看了之后就用红笔修改他认为不妥之处。
  老师认为满意的,就用他那图章——因为是隶书印章,辨认不出是什么字——往蓝印台上按按,然后盖在学生写的字旁。
  大家都称它为蓝图章。凡是给盖了蓝图章的,就可以提前回去。
  我一心一意地想早早离开这里去立川老师家,所以尽管我一直不愿学他那字体,但是还得好好地去临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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