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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李敖虚拟的十七17岁-第27章

小说: 李敖虚拟的十七17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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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白鲸

  我告诉朱仑,“说我大名鼎鼎,其实与我同时代的人们只知道我一部分,就好像与Herman Melville(梅尔维尔)同时代的人们只知道他一部分一样。他写的Moby Dick(白鲸记)小说,在他生前并没被看好;他写的Billy Budd(比利?巴德)小说,死后在他书桌上发现,死后三十三年才出版。他死得很寂寞,报上的一小块讣文说他最好的小说是Taipi(泰皮),真是小看他了。”

  “Taipi这小说,听来好像Taipei(台北)。”

  “是啊,Melville最好的部分,与他同时代的人不知道。只有他在‘台北’那部分被人知道。”

  “正像大师,在‘台北’的那部分。”

  “问题是Melville只跟食人族Typees(泰皮族)住了四个月,我却一住五十年。”

  “Melville死后一个多世纪,他总算得到全面的公道。你看白鲸故事都上了电影了。”

  “但白鲸人物也进了咖啡馆了。星巴克不是Starbucks吗?Starbucks不正是小说里面那大副吗?多么动人的人物,大副一直反对Ahab(亚哈)船长对白鲸复仇,最后看到船长在白鲸身上,死犹向他们招手,大副决定一起身殉了,多么动人的人物,他不为船长的目的而死,却为船长的精神而死。”

  “我觉得我背得出那一段,那大副呼吁船长不要再发疯那一段:“Oh!Ahab;” cried Starbuck; “not too late is it; even now; the third day; to desist。 See!Moby Dick seeks thee not。 It is thou; thou; that madly seekest him!”(啊!亚哈,还不算太迟,就是现在,在这第三天,断了念吧。你看!Moby Dick不是要找你,是你,你发疯在找它啊!)”

  “你背得出来,你这小神童,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已经见怪不怪。我谈到Starbuck,他的精神多么动人,会跟疯子做疯的事。但对疯子而言,又未必能用疯狂来概括他。Ahab船长的信念是复仇,复仇有时候是一种伟大的情操,‘白鲸记’写活了这一点,只是敌人是白鲸而已。”

  “跟白鲸作战与跟风车作战有太大的不同吗?”“问题问得好,可是要问Don Quixote(唐吉诃德),老唐如果转移战场到海上,他不跟白鲸对干才怪呢。这都是人类的大脑问题。星巴克大副,和那老唐的忠诚追随者,也都是大脑问题,他们窃取他们领导的大脑而冲昏了自己的,用下洋泾浜英文,该是Picking their leader’s brains turn their’s。至于白鲸呢,它的大脑有九?二公斤,虽然和象一样,是唯二两种大脑重于人类的动物,但按体积比例,它实在愧不如人。‘白鲸记’中的Moby Dick,其实该佩服牠的独脚敌人,因为这个人一直为复仇来追杀牠。而那时的美国人呢,为的却是揩油来追杀牠,在牠身上寻找油源。

  美国内战时,捕鲸船大量毁坏了,南北战争真好!美国人只有在杀自己人时才减缓杀敌人。还没完呢,一八七○年出来了捕鲸砲,带来噩耗。本来受伤的鲸还有一点带伤逃命死不见尸的自由,这种科技,却夺走了这点自由,它放出长线,你受伤了,也跑不掉,即使你要死,也死在我眼前。三十五年后,一九二五年,分尸作业直接上了捕鲸船,船变成了浮动的水上屠场,科技终于解决了一切。六十年后,商业捕鲸才算慢慢远离了。科技并未给人类带来什么怜悯,但却带来代用品、燃用油、润滑油……所有这方面的来源,拜科技之赐,都可‘捕石油’而得,不必捕鲸了。这就是科技,你的死活都得随它,白鲸是我们的见证。

  但是,白鲸的大脑里一定庆幸,庆幸牠对人类的价值已大为减低,一点龙涎香之类而已。牠感谢石油救了牠,牠也回味到‘白鲸记’的年代,那算是公平竞争,虽然独脚船长的科技优于爱斯基摩人、优于巴斯克人(Basques),但是毕竟也得短兵来接、真刀真枪。相对的,白鲸也可以反扑,造成戏剧性的寻仇与正义。但是,这些,如今都没有了,科技无趣了一切。

  最后,‘白鲸记’中的大副Starbuck却卖起Starbucks咖啡来了,这就是所谓现代。现代似乎只做出了一件对事,它还给‘白鲸记’作者公道。Herman Melville七十二岁死前,他的‘白鲸记’一直被当成失败的小说,他陷于精神沮丧状态,有赖于那首席法官老泰山的救济,最后,无人闻问而死。没人承认他是大文学家。没想到百年而后,人们发布‘白鲸记’的传奇与价值,但发现只是发现,像发现‘白鲸记’中最后浮海的那口棺材,如此而已。人类只发现商业性的标价,真正的过程与前程,他们不再理解,Starbuck是星巴克,星巴克只是商标而已。相对的,‘白鲸记’书中的这位大副Starbuck,这位星巴克,却在声嘶力竭提醒船长:“Moby Dick seeks thee not。 It is thou; thou; that madly seekest him!”提醒不是白鲸疯你,而是你疯白鲸,再随疯而去。

  现代人与他的科技,永远不能理解Starbuck、星巴克,和他的白鲸了。不过,正义感的现代人也该想到,Starbucks的美帝咖啡,美国帝国主义在非洲以低价垄断咖啡原料,以三十八倍的利润卖到中国来,这种咖啡,还单纯吗?现代人还是要有仇恨的,但复仇的对象不是白鲸。为什么要做独脚船长呢?为什么要做星巴克大副呢?别做他们,他们是殉道者,不是胜利者。要做胜利者,不要做殉道者。虽然殉道者很悲壮,但悲壮也要胜利者的赞美。白鲸大得无须赞美任何人,牠只要赞美自己即可,因为殉道者因牠而死、因牠成道、因牠证道。白鲸不是敌人、风车也不是。真正的敌人在现代八脚章鱼船长的大脑里,它的名字叫‘美国’。让我们认清吧,这才是我们的宿仇。我们在Taipei(台北)看Taipi(泰皮)的人,可别给忘了。”
    
     27 从忘情到坐姿

  “该忘、不该忘,这是哲学问题。”我说。

  “在你的哲学里,你会忘掉我吗?”朱仑问。

  “我跟你的关系,什么都记得,不管它有没有发生。”

  “你的哲学,真博大思精、真可爱。”

  “你的呢?朱仑。”

  “对知识,我记得越多越好;对人们,我忘得越快越好。只记得情,才是最聪明的,别的全忘掉。”朱仑对着夕阳,一个人在说着。

  “是吗?你这十七岁。以你的年纪,不太可能知道情也是要忘的。中国哲人讲究‘太上忘情’。什么是太上?太上是智慧最高的人,太上实际是圣人。‘太上忘情’是太上每天二十四小时的主流状态、常态。忘情是把情若遗、好像给忘了,但也偶尔会被情给捏一下、给‘花袭人’一下,也许只是几分钟,或长一点。太上知道如何在被捏时候晢时与来袭共生,直到它又被若遗而去,恢复到忘情的主流状态、常态。在那一段‘有点反常’的时候,太上有信心知道要共生一下,共生就共生吧,知道它会‘随情而来,随情而去’,不会失控、不会没完没了。所以说,‘太上忘情’并非没有情,而是情来了,被太上给化走了。晋朝人王衍论情,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王衍这话本不是对男女之情说的,但是古话今用、移古做今,倒也别具新意,可以发挥出他没发挥出的精华来。他说‘圣人忘情’,忘情不是否定爱情,也不是说没有爱情,而是把爱情给忘了。其实,照中国古典的语意,‘忘’字比现代含义含得多,‘忘’字除了不记得以外,还有遗失、遗漏、忽略、舍弃等等不同的意思。所以忘情可以解释做‘忘了爱情’,也可解释做‘遗失了爱情’、‘遗漏了爱情’、‘忽略了爱情’、‘舍弃了爱情’,总之,爱情之于圣人,好像总是被放到遥远的地方。王衍的话,出自‘晋书’的王戎传。但在宋朝欧阳修的‘祭石曼卿文’里,也有‘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的话,表示说,好朋友死了,他忍不住哭了,他本该忘情不哭的,结果还是哭了,所以有点惭愧。可见忘情的意思要包含不动情、不流眼泪。‘有愧乎太上之忘情’,表示人不能无感,但人的智慧可以把这种感的负面部分赶走,把正面部分提升、提高,欧阳修自己做不到,因此惭愧。至于王衍说的‘最下不及于情’,指的就是不圣人不太上的最下面的人,也就是指一般程度不够、格调不高的人,这种人也谈情说爱,可是由于程度不够、格调不高,他们太肤浅了、太世俗了、太单调了、太MTV水准了,谈情说爱,其实他们这票人不足以语爱情,是不及格的,所以叫‘最下不及于情’。”

  “举个例,像——”

  “像那些连像样的情书都写不上几句的中学生,语文程度差到只会写‘火星文’的。”

  “有例外吗?”

  “看来得找调查局的查一查。”

  “调查局有鉴定的程度吗?”

  “鉴定他们,不需要程度。”

  “听来‘太上忘情’的境界,很酷吧?”

  “更酷的是‘太上忘情’的姿式。古代哲学家庄子宣扬‘坐忘’,定义是‘堕身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坐在那里,显出境界。”

  “我可以‘坐忘’吗?”

  “你有那么好的境界,当然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是和你谈话的秘密。要听吗?”

  “要听极了,我老是秘密的喜欢秘密,我是一个人的CIA。”

  “我和你不一样,我也是一个人,但是听告解的神父,听到的秘密,不比CIA少。”

  “你这位神父,说说你的秘密看。”

  “我的秘密是,跟你谈话,是一种惊喜、一种享受。一开始我很苦恼,奇怪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后来查也查不出来,我就学着见怪不怪了、我不再追究了、我‘原谅’你了。”

  “原谅?”

  “一点都没说错,是‘原谅’。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又渊博又高傲的人,没有什么人能够跟得上我的谈话,但是,自从你出现以后,你使我不再‘落单’了,世界上,居然有个天才的十七岁,可以跟我‘坐而论道’了。所以我说,跟你谈话,是一种惊喜、一种享受。”

  朱仑恶作剧的眨了两下眼睛。“惊喜、享受,只在谈话方面吗?”

  我笑着。“当然不止。有比谈话更严重的,可是,我太聪明了,我不做不聪明的事了。聪明提醒我,‘坐而论道’是好的,改变了坐的姿式,就要想想了。”

  朱仑恶作剧的瞪着我。“渊博的大师啊,你忘了印度那本经典之作中的‘坐姿’耶!”

  我笑起来。“你才十七岁,你懂得什么叫‘坐姿’!”

  “我很好奇而已,我会虚拟,虚拟和你做。”

  “真的吗?原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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