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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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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表示意见。有时还要闭上眼,表示希望安静一回。其实她知道,当大家离开他
的时候,他也没有真正休息,而是在思索着。这种思索是深沉而痛苦的。她发现他
通常是通夜转侧、不能成寐。年老人睡不着觉,或者睡了一两个时辰,醒后再也睡
不着,这原是正常的现象。但她十分了解爹的这种通宵不眠是由于深思引起的。经
过了那样的夜晚,到了第二天,他的眼睛里就充满血丝,精神愤懑不安,接待他们
时,露出要想掩盖而又没有掩盖得成功的思想斗争的痕述。
  亸娘偷空把这个发现告诉刘锜娘子和邢倞,大家在背地里推测,他一定在思量
战场上得失胜负的因素,他比谁都多了解,多掌握这些。甚至连多少有点因为私心
杂念而遮蔽了耳目的种师道,也没有他了解得深,掌握得多。
  从医疗角度,邢倞不赞成他这种离群索居的深思,认为它要消耗病人很多的心
血,不利于恢复,可是邢倞也无法阻止他的深思。像他这样一个责任心很强的军事
参谋人员,怎能把一场关系全军命运的战争之胜负因素完全置之度外?
  邢倞曾经碰到过这样一个病家:他是个诗人,满口咯着血,还要做诗,家人把
他的纸笔砚墨全藏去了。他说,你们可以没收我的纸笔,又怎能没收我头脑里的诗?
诗人的构思象春蚕吐丝一样,不到最后死亡到来之前不会停止。家人扭不过他,只
好把纸笔还他。他的最后的遗集《呕心沥血之草》,就是在他垂亡前三、四个月里
呕心沥血地吟成的。
  现在邢倞又碰到这样一个病人,他对之也同样束手无策。邢倞曾经战胜过赵隆
的愤慨和坏脾气,却无法战胜他的严肃性。比较起他的愤慨,他的严肃性是更加可
怕,更加令人难于抗拒的。因此当赵隆出现了这种深思的表情时,邢倞不得不叹口
气,跟随大家悄悄地退出病房,彼此相戒轻声谈话,小心走路,免得打扰了他。
  他们猜到一半,他的确是在严肃地考虑战场上的胜负得失的因素。他的逻辑是
这样的:既然朝廷的决策,已经无可挽回,那么他只能在这个既成事实面前为它考
虑取胜之道,其他的选择是没有的。
  可是他们没有猜到另外的一半——他正在经历和完成一个精神上的重大的转变。
他从战争的激烈的反对者一变而成为战争的热烈的关心者、支持者和拥护者。他不
是一个朝三暮四、毫无原则的人,之所以使他发生这样一个根本性的变化的逻辑是
这样的:他不可能希望一场胜利的战争是他所反对的战争。这也是他唯一可能的选
择。

  (二)

  大军出发前三天,赵隆又开始沉默了。这一次他表现出比过去任何一次更甚的
深度。他丝毫不掩盖自己烦躁的心情,不掩盖暂时不希望别人进他房里去打扰他,
暂时不希望继续他们的“床边谈话”的愿望。他连续几个晚上都是彻夜不眠的,深
夜中还不住地用手捏着手指的骨节,使它发出清脆的“咯咯”声。这一切都表明他
在思索,并且思索得很苦。
  直到大军出发的前夕,在刘锜夫妇饯别了马扩以后,他把马扩留在自己房里,
翁婿之间进行了一场严肃的谈话。
  马扩以为他可能又要谈战略、战术的问题,其实关于这方面的话,他们已经谈
过多次了,并且从各个角度上考虑过、设想过,再要谈也无非是炒炒冷饭罢了。老
年人常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他特别注重的话题。可是今夜,他要谈的不是
这个。
  “贤婿明天就要出征去了,”他甩一句温和的话开始,“信叔的公事又忙得紧,
把俺这名老兵孤零零地撇在一边,好不丧气!”
  “泰山安心养病,”马扩安慰他道,“等到身体痊愈了,种帅自然要派人来接。
两军相交,兵革方殷,种帅左右怎少得你老人家?”
  “但得如此,倒也罢了。只是贤婿看看俺这把老骨头,这个病还好得了?邢老
头多少日子不让起床。”说着,他卷起衣袖,露出一臂膊的崚嶒瘦骨和纠结怒张的
暗蓝色的血管。他忽然愤慨起来,用力搥着床档,气恼地骂道:“童贯那厮,害得
俺好苦呀!”
  “童贯这等作恶,官家心里也自明白,那天信叔哥哥不是说了,泰山何必为他
气恼?”
  “近来俺也想得透了,童贡害了俺,拼若这条苦命结交与他。也只是小事一段。
只是想到令这等人到前线去主持军事,怎不叫俺忧心忡忡。官家既不相信他,何不
就撤了他的职?”
  “待他恶贯满盈之日,自有人收拾他,现在想了也自无用。只是想他童贯在前
线纵有掣肘之处,这冲锋陷阵,调兵遣将之事,毕竟还要由种帅主张。童贯那厮岂
不愿打了胜仗,他坐享其成!”
  “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赵隆摇摇头说道,“今日童贯以宣抚使名义节制此
军,非昔日监军之比。你看他自己带了一军北上,就是要以此压倒种帅,而我军内
部,嫌隙迭生,正好予他以可乘之机。贤婿离军中已久,未知其详,俺近来的烦恼
也正是为此呢:”
  于是他沉吟一回,先把种师道与姚古、姚平仲之间的不睦告诉马扩。其实这也
不算是什么秘密,马扩早就知道这两家由来已久的明争暗斗。但是赵隆以他平日观
察所得,更多地谈到种师道心地狭窄的一面。他说:师克在和。两万熙河军久历戎
行,卓著战功,是我军的一大主力。如果种帅存了偏见,把它撤在一边,岂非自损
一肢?因此他再三嘱咐马扩到了军中,见到种师道时要转达他的意见。姚平仲少年
逞性,但是个血性汉子,是军中的可用之才。熙河一军,也强劲善战。种帅千万要
和衷共济,休为一时意气,误了大事。他又说,如果种帅一时憋不过来,要去找端
孺出来相机转圜。
  “俺不得到军中去,这调停弥缝之事,全仗端孺从中斡旋了。”他叹口气,然
后给了种师中一个很高的评价道:“忠以许国,和以协众,西军中的将帅,要是人
人都像端孺一样,以大局为重,以-一身为轻,事情就好办了。俺这个火爆性子,
哪里比得上他?”
  从他高度评价种师中的几句话中,听得出他对他的上司、密友种师道,心中也
是不无微词的。至于姚古,他久在他的部下,熟悉他的癖性。姚古既然是竞争统帅
中失败的一方面,而且这次又不到前线去,对他的要求自不能与身为统帅的种师道
相提并论。
  又经过一阵的沉默,赵隆才郑重其事地谈出了第二个秘密。
  “近年来童贯在刘延庆身上做了多少手脚?只看胜捷军久驻京西,备受优遇,
就可知道他的用心险恶。种帅只看到刘延庆一向对他唯唯诺诺,不敢违抗,还以为
庸才易使,却不知道他早被童贯拉过去,心已外向了。”然后他断然地下结论道,
“异日偾两军之事者,必系刘延庆无疑,只怕种帅还蒙在鼓里呢!”
  这是他最不放心的事。过去在军中,怕伤了大家的和气,更怕为种师道多树一
敌,隐忍未发。如今战机迫在眉睫,对此他不能再守缄默。他要马扩转告种师道留
意此事。作战时千万不要把刘延庆一军放在重要的决胜的位置上,但也不能采取过
激的排斥行为,免得“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把刘延庆和他的亲信更怏地驱向童
贯一边,减削了自己的力量。然后他补充道,
  “刘延庆不足惜,环庆一军也是我的手足,岂可任人宰割?”
  这个消息对于马扩也是十分震动的。他虽然怀有西军中对刘延庆共有的轻蔑感,
却没有料到事态已经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赵隆是个直性子,平时对他无所不谈,
只是涉及到军中的大事时,却是深沉和谨慎的,不肯随便发表议论。现在他听赵隆
说。一军之内,有人心怀两端,确是取败之道。这个论断,引起他的高度警惕。
  “话虽如此说,贤婿也不必过于深虑。”现在是轮到赵隆来安慰马扩,为他打
气了。他说,“今日之事,不利于我者数端,有利于我老也有数端,盈绌之数,必
须通盘筹计,才得取胜。”接着他就屈指厉数了不利条件和有利条件,这些就是他
在许多个漫漫长夜中深思冥想得出来的结论。有的马扩、刘绮已经听到、见到,有
的却具有他们所不能够达到的战略价值。他要马扩把这些都带到统帅部,供今后作
战时采用。于是继续道,“总之,事在人为。如能全军用命,万众一心,指挥上又
不出什么纰漏,以我西军之兵精将勇、人强马壮,未必不可操胜券。”
  马扩点头称是。
  “老一辈的人,筋骨已衰,暮气渐深,不济事了。”他携起马扩双手,亲热而
又严峻地叮嘱道,“贤婿和信叔、适夷等久在军中历练,今后时势推移,全得看你
们年轻的一辈。贤婿呵,你千万不可辜负你爹和俺多年的期望!”
  马扩作了肯定的答复,似乎还不能使他完全放心,他再一次加重语气,反复叮
嘱道。
  “贤婿可要记得你大哥、二哥,他们在宗哥川一战中是怎样慷慨捐生的?临到
紧要关头,你可不能辱没他们呵!”
  这不仅是一个长辈的殷切期望,也是一个老上司对后辈的谆谆勖勉。临到危难
之际,彼此相勉慷慨捐生,这是他们西军中真正的军人们的优秀传统。他们有权利
要求别人付出生命,因为他们曾经、现在也仍然准备为战争付出自己的生命。马扩
从他的诚恳而迫切的眼色中读出这个意思。一股热气从他的丹田里涌上来,当年在
熙河战场上的回忆,也像一道温暖的亮光,照进他的胸膛。他顺手举起一只杯子,
把里面的剩茶全都泼到地下,慷慨地保证道:
  “临到危难之际,愚婿妇有不听泰山嘱咐,苟且偷生、侥幸图免的,有如此水。

  这个激烈的动作,使得赵隆大大放下心来。
  “将来天下多事,贤婿,你这副肩膀上要挑得起重担呵!”赵隆第三次发言,
已经充满着无限亲密的感情。他指着亸娘道:“俺早跟女儿说过,要帮你成为一个
俯仰无怍的好男儿,你可是俺一向器重的后辈啊!”
  这是马扩可能从他的严峻的岳父嘴里听到唯一的一句褒奖话。他谢了岳父,又
向他作出第三次的保证,这才使他完全放下心来。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马扩一直感觉到有一双深得像海洋般的眸子凝视着他。这
个凝视是如此执拗,如此大胆。似乎她要想用她的眼眸的钥匙把他还没有向她开放
的那一部份心室打开来。
  自从爹病后,亸娘一直在爹的病床前服侍他,没有离开过,但她仍然做了一个
行将出发到前线去的征人的家室应该做的事情。在这一个月里,她替他缝了两件战
袄、两件罩衫,还细心地在他使用的兵刃的柄上、杆上、把手上都缠上彩绢丝线。
就在此刻,她还是不停手地要把一件絮袍的最后几针缝好。
  “这件丝棉的,再要过大半年才穿得上它,”刘锜娘子曾经劝告她说,“军中
往来人多,妹子稍稍停停地缝好了它,托人带去给兄弟就是。何必忙在一时,赶坏
了身体!。”
  亸娘感谢了姊姊,但这是她听不入耳的忠告。她一面感谢姊姊,一面仍然不停
手地缝缎着絮袍。她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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