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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美食家-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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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曲桥穿过方塘,通向三间面水轩。在当年,这里可能是那位政客兼教授的书房,明亮宽敞,临水是一排落地的长窗。所有的长窗都大开着,可以看得清楚,大圆桌放在东首,各界人士暂时都坐在西头。  包坤年从曲桥上走过来了,把我向各界人士一一引见,其中有两位是朱自冶的老吃友,我当年替他们买过小吃的。有一位是我的老领导,我年轻时便听过他的报告。其余的三位我都不熟悉,一个沉默寡言,两个谈笑风生,谈吐间流露出一股市侩气。  朱自冶穿着一套旧西装,规规矩矩地系着一条旧领带,领带塞在西装马甲里。这套衣裳不知道是从哪个箱子的角落里翻出来的,散发着浓重的樟脑味,可是朱自冶穿着并不显得滑稽,反而使我肃然而有敬意。好熟悉,这种装束是在哪里见过的?对了,我在读高中的时候,老师们的衣着基本上分为两大派。一派是长袍蓝衫,一派是西装革履。国文教员总是穿长袍,物理教师都是穿西装的。烹饪学属于科技,穿长袍蓝衫显得太陈旧,穿制服又没有特点,穿崭新的西装又显得没有根基,西装而是旧的,妙极!好像是一个潦倒多年的老科学家刚被重视,刚被发现!这一身打扮肯定是出于孔碧霞的大手笔,朱自冶穿衣裳一贯是很拆烂污的。  朱自冶多年不穿西装了,行动很不自然,碰碰撞撞地越过几张椅子,把一本烹饪学讲义塞到了我的手里。我拿着讲义在我的老领导的面前坐下,也觉得十分拘谨。解放初期当我还在工作队的时候,曾经和这位领导同志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不苟言笑,要求严格,对知识分子有点不以为然的人。我们那一伙“小资产”在他的面前都装得十分规矩而谨慎。今天在此种场合中相遇,还使人感到有点手足无措,最主要的是找不出话来说,只好把手中的讲义慢慢地翻阅。  “小高。”  “ !”  老领导叫了我一声小高以后,也发现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立刻改了口:“老高呀,你要好好地看看这本书,多向人家学习学习。”  “是,我一定好好地拜读。”  “现在不能靠外行领导内行了,要好好地钻进去。”  “是的,我在这方面过去犯过错误。”  “知道错误就好,现在还来得及。”


第二部分:吃客传经口福不浅(3)

  我点点头,继续把讲义翻下去,发现这本由朱自冶口述、包坤年整理的大作,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是从几种常见的食谱中抄录而来的,而且错漏很多,不知道是抄错的还是印错的。我抬起头来看看朱自冶,想向他提出一点问题,可那朱自冶却避开我的目光,双手向前划着,好像赶鸭子似的请大家入席。  人们鱼贯而出,互相谦让,彬彬有礼,共推我的老领导走在前面。  人们来到东首,突然眼花缭乱,都被那摆好的席面惊呆了。洁白的抽纱台布上,放着一整套玲珑瓷的餐具,那玲珑瓷玲珑剔透,蓝边淡青中暗藏着半透明的花纹,好像是镂空的,又像会漏水,放射着晶莹的光辉。桌子上没有花,十二只冷盆就是十二朵鲜花,红黄蓝白,五彩缤纷。凤尾虾、南腿片、毛豆青椒、白斩鸡,这些菜的本身都是有颜色的。熏青鱼、五香牛肉、虾子鲞鱼等等颜色不太鲜艳,便用各色蔬果镶在周围,有鲜红的山楂,有碧绿的青梅。那虾子鲞鱼照理是不上酒席的,可是这种名贵的苏州特产已经多年不见,摆出来是很稀罕的。那孔碧霞也独具匠心,在虾子鲞鱼的周围配上了雪白的嫩藕片,一方面为了好看,一方面也因为虾子鲞鱼太咸,吃了藕片可以冲淡些。  十二朵鲜花围着一朵大月季,这月季是用钩针编结而成的,可能是孔碧霞女儿的手艺,等会儿各种热菜便放在花里面。一张大圆桌就像一朵巨大的花,像荷花,像睡莲,也像一盘向日葵。  人们从惊呆中醒过来了,发出惊讶的叹息:  “啊……”  “啧啧。”  还没有入席,我就受到批评了:“老高,你看看,这才是学问呐!看你们那个饭店,乱糟糟的。”  我没有吭气,四面打量,见窗外树影婆娑,水光耀廊,一阵阵桂花的香气,庭院中有麻雀吱吱唧唧,想当年那位政客兼教授身坐书房……  朱自冶又把两手向前划着,邀请大家入席。同时把领带拉拉松,作即席讲说:  “诸位,今天请大家听我指挥,喝什么酒,吃什么菜,都是有学问的。请大家不要狼吞虎咽,特别是开始时不能多吃,每样尝一点,好戏还在后面,万望大家多留点儿肚皮……”  人们哈哈地笑起来了,心情是很愉快的。  “……吃,人人都会,可也有人食而不知其味,知味和知人都是很困难的,要靠多年的经验。等会儿我可以一一介绍,敬请批评指教。开席,拿酒杯。”  包坤年立即打开酒橱,拿出一套高脚玻璃杯,两瓶通化的葡萄酒。这一套朱自冶不说我也懂了,开始的时候不能喝白酒,以免舌辣口麻品不出味。可我就想喝白酒,我学会喝酒是在困难、苦闷的时刻,没有六十四度不够味。  包坤年替大家斟满了酒,玻璃杯立刻变成了红宝石,殷红的颜色透出诱人的光辉。葡萄美酒夜光杯,那制作夜光杯的白玉之精也可能就是玻璃。  包坤年是副会长,斟完了酒总要讲几句的,为了要突出朱自冶,多讲了也不适宜,便举起筷子来带头:“同志们请吧,请随意……”  朱自冶也不想为别人留点面子,煞有其事地制止:“不不,丰盛的酒席不作兴一开始便扫冷盆,冷盆是小吃,是在两道菜的间隔中随意吃点,免得停筷停杯。”说着便把头向窗外一伸,高喊:“上菜啦!”  随着这一声叫喊,大家的眼睛都看住池塘的南面,自古君子远庖厨也,厨房和书房隔着一池碧水。  电影开幕了:孔碧霞的女儿,那个十分标致的姑娘手捧托盘,隐约出现在竹木之间,几隐几现便到了石板曲桥的桥头。她步态轻盈,婀娜多姿;桥上的人,水中的影,手中的盘,盘中的菜,一阵轻风似的向吃客们飘来,像现代仙女从月宫饭店中翩跹而来!该死的朱自冶竟然导演出这么个美妙的镜头,即使那托盘中是装的一盆窝窝头,你也会以为那窝窝头是来自仿膳,慈禧太后吃过的!  托盘里当然不是窝窝头,盖钵揭开以后,使人十分惊奇,竟然是十只通红的番茄装在雪白的瓷盘里。我也愣住了,按照苏州菜的程式,开头应该是热炒。什么炒鸡丁,炒鱼片,炒虾仁等等;第一只菜通常都是炒虾仁,从来没见过用西红柿开头!这西红柿是算菜还是算水果呢?  朱自冶故作镇静,把一只只的西红柿分进各人的碟子里,然后像变戏法似的叫一声:“开!”立即揭去西红柿的上盖:清炒虾仁都装在番茄里!  人们兴趣盎然,纷纷揭盖。  朱自冶介绍了:“一般的炒虾仁大家常吃,没啥稀奇。几十年来这炒虾仁除了在选料上与火候上下功夫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发展。近年来也有用番茄酱炒虾仁的,但那味道太浓,有西菜味。如今把虾仁装在番茄里面,不仅是好看,而且有奇味,请大家自品。注意,番茄是只碗,不要连碗都吃下去。”  我只得佩服了,若干年来我也曾盼望着多给人们炒几盘虾仁,却没有想到把虾仁装在番茄里。秋天的番茄很值钱,丢掉多可惜,我真想连碗都吃下去。  唔,经朱自冶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这虾仁有点特别,于鲜美之中略带番茄的清香和酸味。丁大头说得不错,人的味觉都是差不多的,不像朱自冶所说有人会食而不知其味。差别在于有人吃得出却说不出,只能笼而统之地说:“啊,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吃!”朱自冶的伟大就在于他能说得出来,虽然歪七歪八地有点近于吹牛,可吹牛也是说得出来的表现。在尽情的享受和娱乐之中,不吹牛还很难使那近乎呆滞的神经奋起!


第二部分:吃客传经口福不浅(4)

  “仙女”在石板曲桥上来回地走着,各种热炒纷纷摆上台面。我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只知道三只炒菜之后必有一道甜食,甜食已经进了三道:剔心莲子羹,桂花小圆子,藕粉鸡头米。  朱自冶还在那里介绍,这种介绍已经引不起我的兴趣,他开头的一笔写得太精彩了,往后的情节却是一般的,什么芙蓉鸡片、雪花鸡球、菊花鱼等,我们店里的菜单上都有的。  人们的赞叹和颂扬也没有停歇:  “朱老,你的这些学问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很难说,这门学问一不能靠师承,二不能靠书本,全凭多年的积累。”  “朱老,你过了一世的快活日子,我们是望尘莫及。”  “哪里,彼此彼此,‘文化大革命’和困难年也是不好过的。”  “算啦,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吃吃!”  “是呀,将来到了共产主义,我们大家天天都能吃上这样的菜!”  我听了肚里直泛泡,人人天天吃这样的菜,谁干活呢,机器人?也许可以,可是现在万万不能天天吃,那第五十八代的机器人还没有研制出来哩!  “老高。”  “ ……”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像朱老这样的人才你以前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知道,我很早便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请他去指导指导,把你们的饭店搞搞好。”  “请……请过,我们请他讲过课。”  “那是临时的,没有个正式的名义。”  人们突然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凝神了。在今天的这顿美餐里,似乎要谈什么交易!  “名义……这名义就很难说了。”  “也是一种专家嘛!”  “叫什么专家好呢?”我等待着人们的回答。科学家、文学家、表演艺术家,你哪一家都靠不上去!  “吃的……”说不下去了,“吃的专家”是骂人的。  “会……”会吃专家也不通,谁不会吃?  包坤年把筷子一举:“外国人有个名字,叫‘美食家’!”  “好!”  “好!”  “对!”  “美食家,美食家!”  “来来,为我们的美食家干一杯!”  朱自冶踌躇满志了,忍不住把那旧西装敞开,举杯离座,绕台一周,特别用力地和我碰了碰杯,差点儿把那薄薄的玻璃杯都碰碎。是呀,他那吃的生涯如今才达到了顶点;辛辛苦苦地吃了一世,竟然无人重视,尚且有人反对,他的真正的价值还是外国人发现的!  我只恨自己的孤陋寡闻,一下子就败在包坤年的手里。我只知道引进“快餐”,却没有防备那“美食家”也是可以引进的。好吃鬼、馋痨坯等等都已经过时了,美食家!多好听的名词,它和我们的快餐一样,也可以大做一笔生意。如果成立世界美食家协会的话,朱自冶可当副主席;主席可能是法国人,副主席肯定是中国的!  人们在欢乐声中拨动了第十只炒菜,这时候孔碧霞走了进来,询问大家对炒菜的意见。人们纷纷道谢,邀请孔碧霞同饮一杯。我站起身来为孔碧霞斟满酒,举起杯:  “谢谢朱师母,你的菜确实精美,谢谢你,也谢谢孩子,她为我们奔走了半天。”我对孔碧霞也没有多少好感,但是我得承认,她的确是做菜的能手,一级厨师的手艺,应该由她来当烹饪学学会的主席或者是副主席。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会做的不如会吹的,会烧的也不如会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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