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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美食家-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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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我很少碰到朱自冶,他当然也不会再来向我表示反对。我对他倒是十分关心,常常向妈妈问起。妈妈说她也不清楚,经常不见朱自冶回家,房间里一股霉味。我想,朱自冶也许是去干什么了吧,吃是终身的必需,总不能是终身的职业。  隔了不久,包坤年来向我汇报,他经常向我汇报。  “不得了,杨中宝他们开地下饭店了,是专门为资本家服务的,每天晚上赚大钱!”  “可当真?”  “一点不假,是我亲眼看见的,地点就在你家东面的五十四号里,天天晚上有许多资本家在那里聚会,杨中宝烧菜,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收钱!”  包坤年说得有根有据,我怎能不问不理?立刻到居民委员会去调查,找杨中宝来谈话,一问一查又找到了朱自冶的踪迹。  朱自冶开始隐退了,他对饭店失望之后,便隐退到五十四号的一座石库门里。这门里共有四家,其中一家的户主叫作孔碧霞。孔碧霞原本是个政客的姨太太,这政客能做官时便做官,不能做官时便教书,所以还有教授的衔头。苏州小巷里的人物是无奇不有的。据说,年轻时的孔碧霞美得像个仙女,曾拜名伶万月楼为师,还客串过《天女散花》哩!可惜的是仙女到了四十岁以后就不那么惹人喜爱了,解放前夕,那政客不告而别,逃往香港,把个孔碧霞和一个八九岁的女儿遗弃在苏州。


第一部分:吃喝小引鸣鼓而攻(2)

  孔碧霞年轻的时候打扮惯了,也可能是由于登过台的关系,所以举手投足、顾盼摆扭等都讲究个形体美。讲究得过了分便变成矫揉造作、搔首弄姿;特别是在无姿可弄而要硬弄时便有点怪里怪气。苏州话骂人也不是那么好听的,人家暗地里叫她“干瘪老阿飞”。  朱自冶一贯的不近女色,为什么突然之间和孔碧霞混到一起去呢?很简单,那孔碧霞烧得一手好菜!  孔碧霞数十年的风流生涯,都是在素手做羹汤中度过的。她丈夫的朋友都是政界、实业界、文化界的高雅得志之士,像朱自冶这样的人是休想登堂入室的。什么美食家呀,在他们看起来,朱自冶只不过是个肉头财主,饕餮之徒,吃食癞皮。哪有一个真正考究吃的人天天上饭店?“大观园”里的宴席有哪一桌是从“老正兴”买来的?头汤面算得什么,那隔夜的面锅有没有洗干净呢!品茶在花间月下,饮酒要凭栏而临流。竟然到乱哄哄的酒店里去小吃,荷叶包酱肉,臭豆腐干是用稻草串着的,成何体统呢!高雅权贵之士,只有不得已时才到饭店里去应酬,挑挑拣拣地吃几筷,总觉得味道太浓,不清爽,不雅致。锅、勺、笊篱不清洗,纯正的味儿中混进杂味,而且总有那种无药可救的、饭店里特有的油烟味!朱自冶念念不忘的美食,在他们看起来仅仅是一种通俗食物而已。他们开创了苏州菜中的另一个体系,这体系是高度的物质文明和文化素养的结晶,它把苏州名菜的丰富内容用一种极其淡雅的形式加以表现,在极尽雕琢之后使其返乎自然。吃之所以被称作艺术,恐怕就是指这一体系而言的。  孔碧霞的烹调艺术,就是得之于这一派的真传。她在当年的社交界是个极其有名的姨太太,会唱戏,会烧菜,还会画几笔兰花什么的。二十多年间她家的庭院里名流云集,两桌麻将让八个男人消遣,一桌酒席由她来作精彩的表演。她家有一个高级的厨娘,这高级的厨娘也只能当她的下手!  朱自冶被逼得走投无路之后,偶尔听到他的一位吃友谈起,说是五十四号里有个孔碧霞,此人当年如何如何,如何身怀绝技。  朱自冶一听便笑了:“你老兄是说吃解馋的吧,好菜怎么能在家里做呢。你没有那么多的佐料、高汤,没有那么大的炉火与油镬,办不成的。”  “不信?那也没有办法,我请不动那位尊神。她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解放前我想尽天法也没有打得进去……对了,近几年来听说她的家境不好,手头拮据,也许看了孔方兄的面上,能为我们操办一席。你家和她靠近,去试试。”  朱自冶病急乱投医了,他为了吃总会干出一些冒冒失失的事体;他冒冒失失地去敲五十四号的大门,径直说明来意。  如果是在解放前的话,孔碧霞不把朱自冶赶出来才怪呐!可那孔碧霞不如朱自冶,她没有那么多的存款和定息,已经把房子租给了三家,还得靠变卖家具和首饰度日。同时她也多年不操此道,有点技痒难熬,很想重新得到别人的称赞,再现昔日的风流。她内心已经许诺,表面上还要搭搭架子:  “啊呀,朱先生倷(你)是听啊里(哪里)一位老先生活嚼舌头根,倷伲(我们)女人家会做啥格(什么)菜呢,从前辰光烧点小菜,是呒没(没有)事体弄弄白相(玩儿)格!”这女人的一口苏白像唱歌似的好听,可惜写出来却不是那么好懂的。  朱自冶当然懂罗,涎皮搭脸地恳求着:“行行好吧,不管你办什么我们都吃,总归要比饭店里好点。”  “饭店!……”孔碧霞十分轻蔑地拉长了声音:“你们男人家真没出息,闻了饭店里的那股味道之后居然还吃得下东西!”  朱自冶目瞪口呆了,饭店里有什么味道?有的是美食的香味,闻了以后才胃口大开哩!“啊,是是,我们这些人都是凡夫俗子,吃了一世什么也不懂,赏个光吧,让我们开开眼界”。  “好吧,那就献丑了,你们几个人呢?”  朱自冶默算了一下,把食指一环:“九个。”  “不行,最多只能七个,人多是没好食的。”  “那就八个,正好一桌。”  孔碧霞笑了:“朱先生,你不懂规矩,那下手的一个位子是给烧菜的人留着的。”  “好好,对不起。”朱自冶嘴里叫好,心里犯疑,哪有厨师上桌的?为了吃也只好迁就了,随即从身边掏出一叠钞票,数了五十元放在桌子上,心里盘算,这十块钱就算小费。  孔碧霞面有难色了:“哎呀,这几个钱吃点什么呢?”  朱自冶把心一横,八十块全部豁出去,买个面子。


第一部分:吃喝小引鸣鼓而攻(3)

  孔碧霞迟疑了半晌,好像在那里算账,最后乜了朱自冶一眼:“好吧,不够的地方我也凑个份子。唉,你这人也实在可怜!”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孔碧霞足足地准备了五天。据说还有一只红焖鳗没有来得及做,因为买回来的鳗鱼必须先用特殊的方法养一个星期,而那朱自冶又馋得等不及。  至于这一顿到底吃了些什么,我没有参加,不能乱吹。  杨中宝是参加了的。那一天他正好休息,在大街上碰到了朱自冶。朱自冶是去通知他的吃友们准时上阵的,没想到有位老友因病不起,需要另找候补的。看见杨中宝便说:“走走,跟我去见见世面。”接着便把如何找到孔碧霞等等说了一遍。连说带吹,借以发泄对我们饭店的怨气。  杨中宝从来不服人,艺高人总有那么点傲气。名厨师都是男人,哪来这么个女的!可是,他也听他师傅说过,在清末民初的时候,苏州有一种堂子菜,是从高等妓院里兴起来的。做这种菜的全是聪敏漂亮的女人,连丑丫头都不许帮边,那做工细得像绣花似的。他反正闲着没事,那朱自冶又不用他出钱,何不趁此去见识见识,如果真有可取的话也可学点技术;如果言过其实的话也可把朱自冶揶揄一顿,煞煞他的锐气!  杨中宝只向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他没有开地下饭店,同时对这种捕风捉影的小报告十分恼火,说是有人和他过不去,他一气之下就不谈孔碧霞了,而是缠着我把他调到交际处去。这事儿很快就办成了,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那天晚上孔碧霞如何大显身手,究竟吃些什么稀世的美味!读者诸君也不必可惜,在往后的年月里我们还会见到她表演。“文化大革命”可以毁掉许多文化,这吃的文化却是不绝如流。我当时只能从朱自冶的行动上来进行推测,肯定那天晚上的一桌菜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朱自冶一吃销魂,从此很少见到他的踪影。他再也不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转,再也听不到他清晨开门去赶朱鸿兴;他不食人间烟火了,一日三餐都吃在孔碧霞的家里。一个会吃,一个会烧;一个会买,一个有钱。两人由同吃而同居,由同居而宣布结婚,事情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朱自冶终于成家了,一个曾经有过无数房屋的人,到了四十五岁上才有了家庭!家庭是个奇妙的东西,他会使人变得有了关栏,言行举止也规矩了点。朱自冶稳重些了,注意言谈,也注意外表。衣着和过去大不相同。笔挺的中山装,小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颇有点学者风度,这恐怕是孔碧霞参照她前夫的形象加以塑造的。  那孔碧霞不仅会烧菜,治家也是能手。结婚以后她千方百计地调整住房,让朱自冶搬过去,把五十四号里的三户人家搬过来。三户人家的住房面积都有了扩大,她自己也不蚀本。因为那五十四号是个中式的庭院,有树木竹石,池塘小桥,空间很大,围墙很高,大门一关自成天地,任他们吃得天昏地黑也没人看见。那时候,像我这样的反吃战士比较多,还有反穿的;谁要是考究饭菜,讲究衣着,那就有被斥之为资产阶级的危险,或者说是和资产阶级的思想沾了边。所以有钱的人也不得不稍加隐蔽,关起门来吃,吃到肚子里谁也看不见!当然,完全看不见也不可能,人们每天早晨都看见朱自冶夫妇上菜场。两个人穿着整齐,一个拎篮,一个拎包,一个人的膀子套在另一个人的膀子里,惹得行人侧目而视,嗤溜一声:“干瘪老阿飞!”  我的妈妈从来不说孔碧霞的坏话,她认为这个女人是行了件好事,使得一个败子回头。她买菜回来常常对我说:“又碰到朱经理啦,现在变好了,夫妻两个亲亲热热,像个过日子的。”  我听了只是哼哼,心里想:这叫变好?这是关起门来逃避改造!  


第一部分:吃喝小引化险为夷(1)

  朱自冶逃避改造,我对他也无可奈何。他不到我们的店里来吃饭,我也不能冻结他在银行里的存款;说他有资产阶级的思想也白搭,他本来就是资产阶级。让他去吃吧,革命不是一次完成的,只要他规规矩矩,不再叫喊什么苏州菜不如从前,不再闯到我房间里来提意见。  朱自冶当然不会提意见罗,偶尔碰到我时,也是陌若路人,头也不点,挺着那重新凸起来的肚子扬长而去,像个得胜的公鸡,气得我两肺直扇!  更为气愤的是居然有人和朱自冶唱着一个调子,说我们的饭店是名存实亡,饭菜质量差,花色品种少,服务态度恶劣!而且说这种话的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不是资产阶级。有干部,有工人,还有老头老太什么的。我听了很不服,改革才进行了一年多,你们怎么会从赞扬变成反对?两片嘴唇翻得倒快呐!我只好耐心地加以解释:  “老太太,少说两句吧,一年前你能到这里来吃饭,还算见了世面!”  “世面已经见过了,现在要吃好东西!”老太太晃着几张大钞票:“喏,儿子寄来的,他再三关照我要增加营养,高兴的时候便到你们店里来改善改善。改善个屁,还不如我自己烧的!”“那就自己烧吧,自己烧的东西合口味。”我想起孔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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