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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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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隘口,流窜于夔、巫与开县之间时,邵肇复不思如何全力进剿,却将秦良玉与张令调驻重庆附近,借以自保。等大昌失守,张令与秦良玉仓卒赶到,遂致措手不及,两军相继覆没,献、曹二贼即长驱入川矣。至于秦军开县噪归,定当从严处分,秦督郑大章①实不能辞其咎。学生已经驰奏皇上,想圣旨不日可到。今日只议左帅与邵抚之罪,以便学生即日拜表上奏。” 

  ①郑大章--郑崇俭字大章。

  万元吉和杨卓然都很明白杨嗣昌近来的困难处境和郁闷心情,所以听了他的这一些愤慨的话,丝毫不觉得意外,倒是体谅他因自家的辅臣身份,有些话不肯明白说出。他们心中明白,督师虽然暗恨左良玉不听调遣,但苦于“投鼠忌器”,在目前只能暂时隐忍,等待事平之后再算总账。万元吉向杨嗣昌欠身说: 

  “诚如使相大人所言,如行间将帅与封疆大吏都遵照大人进兵方略去办,何能大昌失陷,川军覆没,献、曹西窜!然今日夔东决裂,首要责任是在邵抚身上。左帅虽常常不奉檄调,拥兵观望,贻误戎机,然不如邵抚之罪责更重。窃以为对左帅议罪奏劾可以稍缓,再予以督催鼓励,以观后效。今日只奏邵肇复一人可矣。” 

  杨卓然说:“万评事所见甚是。自从在川、楚交界用兵以来,四川巡抚与川中士绅鼠目寸光,全不以大局为念,散布流言蜚语,对督师大人用兵方略大肆攻击,实在可笑可恨……”

  杨嗣昌冷然微笑,插话说:“他们说我是楚人,不欲有一贼留在楚境,所以尽力将流贼赶入四川。他们独不想我是朝廷辅臣,奉旨督师,统筹全局,贵在灭贼,并非一省封疆守土之臣,专负责湖广一地治安,可以以邻为壑,将流贼赶出湖广境外即算大功告成。似此信口雌黄,实在无知可笑之至。” 

  杨山松愤愤地咕哝说:“他们还造谣说大人故意将四川精兵都调到湖广,将老弱留在四川。说这种无中生有的混话,真是岂有此理!”

  杨卓然接着他刚才的话头说:“邵巡抚一再违抗阁部大人作战方略,贻误封疆,责无旁贷,自应从严劾治,不予姑息。其余失职川将,亦应择其罪重者明正典刑,以肃军律。”

  杨嗣昌向万元吉问:“那个失守大昌的邵仲光逮捕了么?”

  万元吉回答:“已经逮捕,看押在此,听候大人法办。”

  杨嗣昌又问:“二位对目前用兵,有何善策?”

  万元吉说:“如今将不用命,士无斗志,纵有善策,亦难见诸于行,行之亦未必有效。以卑职看来,目前靠川军、秦军及平贼将军之兵,都不能剿灭献、曹。数月前曾建立一支人马,直属督师行辕,分为大剿营与上将营。后因各处告警,分散调遣,目前所剩者不足一半。除留下一部分拱卫行辕,另一部分可以专力追剿。猛如虎有大将之才,忠勇可恃。他对使相大人感恩戴德,愿出死力以报。他的长子猛先捷也是弓马娴熟,颇有胆勇。请大人畀以‘剿贼总统’名号,专任追剿之责。如大人不以卑职为驽钝,卑职拟请亲自率领猛如虎、猛先捷及楚将张应元等,随贼所向进兵,或追或堵,相机而定。左、贺两镇之兵,也可调来部分,随卑职追剿,以观后效。” 

  杨嗣昌点头说:“很好,很好。既然吉仁兄不辞辛苦,情愿担此重任,我就放心了。”

  又密议很久,杨嗣昌才去稍事休息,然后接见在夔州城中等候请示的文武大员。当天下午,杨嗣昌即将失陷大昌的川将邵仲光用尚方剑在行辕的前边斩首,跟着将弹劾邵捷春的题本拜发。第三天,杨嗣昌率领大批幕僚和护卫将士乘船向重庆出发,而督师行辕的数千标营人马则从长江北岸的旱路开赴重庆。…… 

  已经三更以后了。杨山松突然来到,打断了万元吉的纷纷回忆。让杨山松坐下之后,他轻轻问道:

  “大公子不曾休息?”

  山松回答:“监军大人,今晚上我怎么能休息啊!”

  “使相大人服药以后情况如何?睡着了么?”

  “我刚才去看了看,情况不好,我很担忧。”

  “怎么,病势不轻?”

  “不是。服过药以后,病有点轻了,不再作冷作热了,可是,万大人!……”

  万元吉一惊,忙问:“如何?使相有何言语?”

  “他没有什么言语。听仆人说,他有时坐在案前沉思,似乎想写点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写。有时他在屋中走来走去,走了很久。仆人进去劝他上床休息,他不言语,挥手使仆人退出。仆人问他要不要吃东西,他摇摇头。仆人送去一碗银耳汤,放在案上,直到放冷,他不肯动口。万大人,家严一生经过许多大事,从没有像这个样子。我刚才亲自去劝他,走到窗外,听见他忽然小声叫道:‘皇上!皇上!’我进去以后,他仿佛没有看见我,又深深地叹口气。我劝他上床休息,苦功一阵,他才和衣上床。他心上的话没对我讲出一句,只是挥手使我退出。万大人,愚侄真是为家大人的……身体担心。怎么好呢?” 

  万元吉的心中一惊。自从他做了杨嗣昌的监军,从杨嗣昌的旧亲信中风闻前年杨嗣昌出京时候,皇帝在平台赐宴,后来皇上屏退内臣,君臣单独密谈一阵,声音很低,太监们但听见杨嗣昌曾说出来“继之以死”数字。他今天常常想到这个问题,此时听了杨山松说的情形,实在使他不能放心。他问道: 

  “我如今去劝一劝使相如何?”

  山松说:“他刚刚和衣躺下,正在倦极欲睡,万大人不必去了。明天早晨,务请婉言劝解家严,速速打起精神,议定下一步剿贼方略,为亡羊补牢之计。至于个人之事,只能静待皇命。据愚侄看,一则圣眷尚未全衰,二则封疆事皇上也早有洞鉴,纵然……” 

  万元吉不等杨山松说完,赶快说道:“眼下最迫之事不是别的,而是请使相向皇上上疏请罪,一则是本该如此,二则也为着对付满朝中嚣嚣之口,先占一个地步。”

  杨山松猛然醒悟:“是,是。我竟然一时心乱,忘了这样大事!”

  “我们应该今夜将使相请罪的疏稿准备好,明早等他醒来,请他过目,立即缮清拜发,万万不可耽误。”

  “是,是。请谁起草?”

  万元吉默思片刻,决定命仆人去将胡元谋从床上叫起来。这位胡元谋是杨嗣昌的心腹幕僚之一,下笔敏捷,深受嗣昌敬重。过了不久,胡元谋来到了。万元吉将意思对他一说,他说道:

  “今晚我的心上也一直放着此事,只因使相有病,未曾说出,等待明日。既然监军大人吩咐,我马上就去起草。”

  万元吉说:“我同大公子今夜不睡觉了,坐在这里谈话,等阁下将稿子写成后,我们一起斟酌。”

  胡元谋走了以后,杨山松命人将服侍他父亲的家奴唤来,询问他父亲是否已经睡熟,病情是否见轻。那家奴说:

  “回大爷,你离开不久,老爷将奴才唤去,命奴才倒一杯温开水放在床头的茶几上。老爷说他病已轻了,很觉瞌睡,命奴才也去睡觉,到天明后叫醒他行贺朔礼。天明以前,不许惊醒了他。奴才刚才不放心,潜到窗外听了一阵,没有听见声音。谢天谢地,老爷果然睡熟了。” 

  杨山松顿觉欣慰,命家奴仍去小心侍候,不许惊醒老爷。家奴走后,他对万元吉说:

  “家严苦衷,惟有皇上尚能体谅,所以他暗中呼喊‘皇上!皇上!’”

  万元吉说:“在当朝大臣中能为朝廷做事的,也只有我们使相大人与洪亨九两位而已。三年前我在北京,遇到一位永平举人,谈起使相当年任山、永巡抚时的政绩,仍然十分称颂。人们称颂使相在巡抚任上整军经武,治事干练勤谨,增修山海关南北翼城,大大巩固了关门防守。人们说可惜他在巡抚任上只有两年就升任山西、宣、大总督,又一年升任本兵,然后入阁。倘若皇上不看他是难得人才,断不会如此接连提升,如此倚信。你我身在行间,看得很清。今日从关内到关外,大局糜烂,处处溃决,岂一二任事者之过耶?拿四川剿局说,献、曹进入四川腹地之后,逼入川西,本来围堵不难。可是,左良玉的人马最多,九檄而九不至,陕西也不至,可用以追贼之兵惟猛如虎数千人而已。猛帅名为‘剿贼总统’,其实,各省将领都不归他指挥。最后在黄陵城堵御献曹之战,他手下只有一二千人,安能不败!” 

  万元吉说到这里,十分愤激。当时他奉命督率猛如虎等将追赶张献忠和罗汝才,刚到云阳境内就得到黄陵城的败报,一面飞报从重庆乘船东下的杨嗣昌,一面派人去黄陵城收拾溃散,寻找幸未阵亡的猛如虎,一面又乘船急下夔州,企图在夔州境内堵住张献忠出川之路。他虽然先一日到了夔州,可是手中无兵可用,徒然站在夔州背后的山头上望着张献忠和罗汝才只剩下的几千人马,向东而去。他亲自写了一篇祭文,祭奠在黄陵城阵亡将士,放声痛哭。如今他同杨山松谈起此事,两个人不胜感慨,为杨嗣昌落到此日失败的下场不平。 

  他们继续谈话,等待胡元谋送来疏稿,不时为朝政和国事叹息。

  已经打过四更了。开始听见了报晓的一声两声鸡叫,随即远近的鸡叫声多了起来。只是天色依然很暗,整个行辕中十分寂静。

  因为杨嗣昌后半夜平安无事,万元吉和杨山松略觉放心。再过一阵,天色稍亮,杨山松就要去向父亲问安,万元吉也要去看看使相大人能不能主持贺朔,倘若不能,他自己就要代他主持。

  胡元谋匆匆进来。他代杨嗣昌向皇上请罪的疏稿已经写成了。

  万元吉将疏稿接到手中,一边看一边斟酌,频频点头。疏稿看到一半,忽听小院中有慌乱的脚步声跑来,边跑边叫,声音异乎寻常:

  “大公子!大公子!……”

  杨山松和万元吉同时向院中惊问:“何事?何事惊慌?”

  侍候杨嗣昌的家奴跑进来,跪到地上,禀报杨嗣昌已经死了。万元吉和杨山松不暇细问,一起奔往杨嗣昌住的地方。胡元谋赶快去叫醒使相的几位亲信幕僚,跟着前去。

  杨山松跪在父亲的床前放声痛哭,不断用头碰击大床。万元吉的心中虽然十分悲痛,流着眼泪,却没有慌乱失措。他看见杨嗣昌的嘴角和鼻孔都有血迹,指甲发青,被、褥零乱,头发和枕头也略有些乱,断定他是服毒而死,死前曾很痛苦,可能吃的是砒霜。他命奴仆赶快将使相嘴角和鼻孔的血迹揩净,被、褥和枕整好,向周围人们嘱咐:“只云使相大人积劳成疾,一夕病故,不要说是自尽。”又对服侍杨嗣昌的奴仆严厉吩咐,不许乱说。然后,他对杨山松说道: 

  “大公子,此刻不是你哭的时候,赶快商量大事!”

  他请胡元谋留下来寻找杨嗣昌的遗表和遗言,自己带着杨山松和杨嗣昌的几位亲信幕僚,到另一处房间中坐下。他命人将服侍杨嗣昌的家奴和在花厅小院值夜的军校叫来,先向家奴问道:

  “老爷死之前,你一点儿也没有觉察?”

  家奴跪在地上哭着回话:“奴才遵照老爷吩咐,离开老爷身边。以为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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