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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第4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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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坡,快到俺家院里去。我们正在扎一个筏子,你就同我们一起坐筏子逃命吧。” 

  成仁本想跟他们过去,但又一想,他们的筏子一定很小,他们家还有老人,还有妇女,如何能载得动呢?他迟疑一下,说道:

  “我还是上房坡吧。这房子三两天不会泡塌。你们家的人很多,你们上筏子吧,我不连累你们。”

  “你怎么说这话呢,我们挤在一个筏子上,何在乎多你一个人?我虽是不识字,可是我知道你是有学问的人,又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只要过了这一关,日后定会魁名高中。可是你一死,这一肚子好学问也就随着水冲走啦。” 

  因为以前两家关系很好,春生父亲要写封信,读封信,都是请张成仁帮忙,所以现在无论如何不肯丢下张成仁让他一个人被水淹死。他一边说话一边就拉着张成仁往东边院子走去。春生一看地上还有两根木料,就招呼父亲回来,一起扛了一根木料过去。 

  来到东院后,成仁就要同他们一起去扎筏子,春生父亲说:“张先生,你是秀才,没做过这种活,你站在一边等着吧。”

  筏子本来已快扎好,现在又加了一根木料,重新绑牢。春生家男女五口人都出来了,吃的东西也都拿出来放在筏子上。春生的母亲哭哭啼啼,这也舍不得扔,那也要往筏子上搁,被春生父亲跺着脚骂了几句,只好不带了。 

  大家正要上筏,春生父亲一眼看见张成仁还穿着长袍,叫道:“秀才啊秀才,你快把长袍脱了吧!万一落进水中,腿被长袍裹住,人就死得更快。”

  张成仁从来没有穿过短装,好像自来读书人就必须穿长袍。现在经春生父亲一提醒,才不得已脱了长袍。

  他们刚刚在筏上坐定,大水已经来到,一下子就冲倒了垣墙。木筏在院里漂了起来。幸而春生父子都懂得一点水性,准备了两根长竹竿拿在手里,使木筏不会撞着屋檐。他们并不急于让筏子随水漂流,希望在院里能留多久就留多久。春生从房檐爬上屋脊,将一根绳子系在堂屋的兽头①上,然后下到筏上,拿着绳子的另一头,这样木筏就不会被水浪打走,总在院里。 

  ①兽头--屋脊两端的鸱吻,河南人俗称兽或兽头。

  水愈涨愈高,很快把东西偏房和临街的房子完全淹没了。春生父亲用竹竿在水里试了试,竟有一丈多深。这时张成仁才感到春生父子真是好心人;如果他留在家里,现在真是太危险了。正这么想着,忽听见“轰”然一声,他家的堂屋在水中倒下去了;又是“轰”然一声,春生家的偏房也倒下去了,只剩上房还没有倒。木筏仍然围着上房,在水浪中颠簸。又过了好久,上房终于倒塌了。春生松开绳子,木筏随着洪水向南漂去。 

  一路上,筏子几次差点碰着高楼的屋檐,都被春生父子用篙尖点开。此时已是十八日早晨,天色已明,水面上的东西看得十分清楚,使他们躲过了好几次凶险。但春生父子对于撑船毕竟不是十分内行,很难掌握方向。当筏子被冲到州桥附近时,忽然从对面来了一只大木筏,筏上坐了十来个人,男女都有。眼看春生家的小木筏就要被大木筏撞翻,幸而这时从大木筏上伸出了一根篙,将小木筏点开了。张成仁抬头一看,见大木筏上坐的并非别人,就是张民表和他的妻、妾、仆人,还有一个顶小的儿子。张成仁赶紧叫了一声: 

  “大伯!”

  张民表这时才看清这个短装打扮的人就是成仁,于是问道:

  “成仁,你们一家人呢?”

  成仁硬咽着说:“我们一家就剩我一个了,这筏上坐的是我的邻居。”

  “你有没有东西吃啊?”

  “我只有两升杂粮,带在身上。”

  张民表命仆人用一根带钩的竹竿将小筏子拉到近边来,然后又命人拿出二两银子和一些杂粮交给成仁,说道:

  “你既然逃了出来,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过了这一大劫,你就可以好生读书了。”

  张成仁千恩万谢了一番,又问道:“大伯,你筏子上堆了这么多油纸包,是什么东西?如今东西可是越轻越好啊!”

  张民表回答:“这些东西是有点沉,但是非带不行。我几十年的心血都在这里。这里有我的文稿两百卷,有很多还是你替我誊抄的。另外还有一些字画,有晋唐人的墨迹。还有一些经我圈点过的宋、元版书。这些东西我都不能不带啊!” 

  说完以后,仆人将带钩的竹竿一松,两只筏子顿时被洪流冲开,各向一方。过了片刻,春生家的筏子在一座高墙下停住了。张成仁回头去看张民表的大木筏,几乎惊叫起来。

  原来,有许多落在水里的人,望见这只大木筏,都纷纷游过来,要上筏子。张民表不忍心见死不救,便听任这些人往筏子上爬。谁知由于一边人太多,使筏子失去平衡,突然翻了下去。张民表和他的妻、妾、孩子、仆人以及所有的字画、书籍、文稿,全部掉进水中。只听见他们惊叫了一声,便再也没有露出头来。倒是一个仆人,抓住了一根木头,另一只手抓着张家的小少爷,随水流去。还有一些纸张也在黄水中时隐时现。 

  张成仁目睹这一切,又是惊骇,又是难过,几乎要哭出声来,心中叹息:

  “唉,一代文人,风流名士,完了,完了!”

  不知为什么,一个漩流将木筏冲向东来。张成仁坐在木筏上,看见相国寺南边和左右,大部分民房都已经淹没;相国寺的房檐也没在水中,只露出一条屋脊,屋脊上挤满了人。有的人显然是只身爬上屋脊,而亲人没有能爬上去,因此正在四下寻找,发出哀痛的呼叫声。在山门外有一片徊水,水上漂着许多尸体,还有许多房屋倒塌之后,木材也随着泪流漂浮,同尸体挤在一起。有的人落水后没有淹死,随手抓了一根木头,正在大声呼救。还有一个老婆婆,抱着一个小孩,大概是孙女吧,坐在一只大木盆中,也在水中漂流。忽然从对面冲来一个人,一把抓住木盆也想爬进盆去,不料盆被爬翻,那老婆婆惨叫一声,抱着孙女,跌到水里去了。 

  黄昏时候,张成仁乘坐的木筏撑到鼓楼下边,想找一个存身的地方,可是忽然听见鼓楼上边传来一片哀号:“不要杀我呀!不要吃我呀!”惨不忍闻。他们赶快用篙一点,离开了鼓楼。

  这时暮色更重了,往哪儿去呢?四周望望,到处是洪水,到处是尸体,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到处都可听见人们的呼救声、哀号声和哭喊亲人声。他们的木筏就在这恐怖的气氛中无目的地漂流着。夜间,他们所担心的不是洪水会把木筏冲到哪里去,而是担心有人会泅水来抢上他们的木筏,把筏子弄翻。后来他们想到西北的城墙较高,大概不会被水淹没,就在月色中将木筏向西北撑去。路过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时,隐约地看见衙门大堂的屋脊上也有人,也传来哭声和叫声。 

  第二天是九月十九日,天明以后,他们的木筏到了西门附近。这一带地势较高,城头露出水面。他们将木筏靠拢城墙,艰难地爬上城去。因为都饿得没有力气,张成仁和春生家的几个女人都差点跌进水中,幸而水面离城头不过两尺左右,在春生父子的帮助下都平安地爬了上去。城上已经有很多人,有官绅,也有军民。张成仁和邻居们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去,背靠着城垛休息。春生家带了一点干粮,这时拿出来大家嚼了几口。张成仁也把自己带的一包粮食拿出来和邻居们共用。然而两家的粮食都只有一点点,怎么够吃到得救呢?他们互相望望,感到绝望。如果没有人来救,他们不是要饿死城头么?万一再下起雨来,如何是好?一串可怕的疑问使他们都埋下头去,不再说话。 
 
第五十七章
   

           

   
  黄澍一家人于十七日夜间移居北城墙上,露宿在北门附近。高名衡和各大现任官吏和乡宦之家也都逃到北城墙上。北城墙上挤满了逃避水灾的人,军民混杂,呼喊啼哭之声不断。只有高名衡等几个封疆大吏,有兵丁和奴仆护卫,所占地方不与百姓混杂,秩序稍好。陈永福和他的家属逃到西北城角,他的将士们带着家眷同他在一起,占了一段比较干燥的地方,因为有很多兵丁保护,秩序也比别处稍好。 

  周王没有出来。当天夜间,高名衡和黄澍都曾派人去请周王火速逃上城墙。但王府的金银宝物太多,一时运走不及,等太监和宫女刚刚将重要东西包扎停当,大水已经把紫禁城包围起来,所以周王和他的家属好几百人,包括那些郡王和奉国将军之家,都一起上了紫禁城头。紫禁城有五丈高,同大城一样,所以逃在城头上也还安全。 

  天明以后,也就是十八日早晨,高名衡请几个重要的文武官员前来议事。黄澍等人都来了,只有陈永福没有到,派了自己手下的一个赞画和一员副将前来。他事前知道黄澍等有“壬癸之计”,派兵丁以军用名义控制了城内州桥附近河里仅有的两只小船,如今正忙于抢救他的将士。 

  高名衡在城头占的地方,临时由亲兵奴仆们搭了两个布篷,一个布篷住着女眷,一个布篷是他自住的地方。几个亲信幕僚也同他住在一起。帐篷里既没有床,也没有桌子,只是地上摊了羊毛毡和麦秸稿荐①。前来议事的大官们就拥挤在这布篷中席地而坐。大家都十分委顿,脸上、衣服上到处是黄泥,平日那种官场风度一丝儿也见不到了。 

  ①麦秸稿荐--用麦秸做的床垫子。

  高名衡心中很抱怨黄澍和严云京的“壬癸之计”,但是说不出口来。因为他自己也曾默许过这一条毒计,如今开封已经淹毁了,如果他说出来,黄澍反咬一口,会将罪责全推到他的身上。他低着头沉默片刻,叹息说道: 

  “如今要赶快差人到北岸求救。这是最关紧要的第一桩事。我身为朝廷封疆大臣,守土有责,原应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死在这里并不足情,但周王殿下及数百口宫眷必须救出去,官绅军民必须救出去。至于这次开封被淹,我将以一身承担,决不使他人受过。”说话的时候,他看来十分诚恳,眼泪簌簌下流。 

  黄澍说道:“昨天早晨,卑职已差家人李勇、柳体直二人泅水过河请救,请大人放心。”

  高名衡问道:“如此大水,茫茫无边,如何能够到达北岸?”

  黄澍回答:“请大人放心。他们都是卑职的家乡人,深习水性,各人又都抱了一根木头。现在水面虽阔,但水在城外散开以后,猛力大减,又没有北风,估计他们可以渡过河去。纵然中途淹死一个,另一个也可到达北岸。” 

  高名衡望一望别的官员,只见大家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都没有一个人说话。他无可奈何地说:“我们只好等候着吧。我想侯督师大人和严巡按大人不会不想法来救我们。”

  有位官员说道:“抚台大人所言极是。北岸各文武大员奉旨来救开封,如今开封被淹,他们决不会袖手旁观,说不定昨天就在准备如何前来相救的事。尤其是侯督师,他自己是河南人,岂能不救?”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会议到此,就在无可奈何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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