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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1章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第6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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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妈先回到上房来,声音战栗地说道: 

  “我的天,果然是大劫临头!”

  窦妃一听,赶快塞给那年轻宫女一包银子和一包首饰,对王妈说道:

  “王妈,你带她从后门逃走吧。”

  宫女跪下哭泣,不肯离开,在窦妃的催促下才随着王妈从后门逃走。

  过了片刻,舅舅回来,对窦妃说道:“事情已经被人知道了,不知怎么露出去的。如今有一个官员带了两乘小轿,一群兵丁,将大门围住。这官员现在就坐在前院陈豫安的客房里。他要进来,亲自带你上轿,把你们送到……”下边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哭泣。 

  窦妃说:“舅舅不必再说了。我已经明白了。这来的官员可是汉人?”

  舅舅说:“是汉人,据说原是一个出名的臭嘴乌鸦,姓光名时亨。”

  窦妃心中一动,前些日子曾听舅舅说起自命为西城御史的,就是这个人,当时只觉得名字很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她现在忽然想起来了。窦妃说:

  “哦,又是他,我正要当面同他见一见。要死死得清白,不能连累你们。请舅舅把他叫进内院,我隔着帘子问他一句。”

  舅舅不肯去叫。窦妃又催促了一遍,王义仁只好两腿打战地走出二门。

  过了片刻,果然有一官员带着一个仆人走进二门,来到上房前边台阶下站定。

  窦妃先说道:“你既然来要把我带走,不可对我无礼。我问你,是什么人要你来把我带走的?将我带走后,对我的舅舅、舅母如何处置?按你们摄政王的口谕,凡是隐藏前朝宫女的一律严加治罪,那么是否对我舅父、舅母也要严加治罪?对我们的邻居也要严加治罪?” 

  站在阶前的官员说道:“摄政王因为宫女藏在京城的很多,老百姓一时不明白道理,不愿意献出来,所以又宽限了五日。在宽限日期之内,只要献出前朝宫女,一概不再追究,所以你的舅父、舅母和邻居们都可以不受处分。至于你身边的两个姑娘,因为也是前朝宫女,必须同我们一起走。你务必放心,今后你少不了荣华富贵。你会一步登天,成为一位贵人。你成为贵人之后,还望遇事多多关照。我绝不会对你无礼。我已经向随来的官员、兵了都说了,要对你处处尊重,以礼相待。” 

  窦妃问道:“你们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

  官员说:“摄政王在宫中听说你容貌甚美,又通文墨,一心想把你找到,送进宫院。这也是他下令在全城搜索前朝宫女的一个原因。你一旦进宫,被摄政王看中,必受宠爱,你自己和你一家人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窦妃说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小心谨慎,对我以礼相待。我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官员说:“下官姓光,名时亨,在前朝是一位都给事中,如今升为吏部郎中。”

  窦妃“哦”了一声,说:“我早就听说过你,你是清朝大大的功臣。”

  光时亨一听,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窦妃继续说:“今年二月间,当李王渡过黄河,攻陷临汾以后,大军继续往北来。那时满朝文武议论两件大事。一件是要不要将吴三桂调进关内,守卫北京。有人说应该调;有人说不应该调。皇上已经准备调,可是你以谏官身份上一奏本,反对调吴三桂救北京。是不是有这回事?” 

  光时亨说:“那时我认为祖宗尺寸土地不可失,所以反对调吴三桂进京。”

  窦妃说:“而今如何?祖宗土地是不是没有失去?”

  光时亨出了冷汗,没有回答。

  窦妃又说道:“第二件事。当时朝廷有许多大臣请皇上赶快决定迁往南京。也有人反对,不让皇上离开北京。你也是反对最凶的一个。皇上看到这种情况,一时拿不定主意。有人见皇上拿不定主意,而大顺兵马越来越近,就提出另外一个建议,请求他差重臣将太子护送到南京去,以便北京一旦失守,太子就可在南京监国,大明江山还可继续。可是你又反对。我不晓得你为什么既反对皇上逃走,又反对把太子送走,断送大明朝的国脉!为的什么?” 

  光时亨说:“那时到处兵荒马乱,国家又没有钱,太子离开北京,万一路上遇到不测,我们当臣子的如何对得起皇上,对得起二祖列宗?”

  窦妃冷冷一笑,说:“你说得倒好听!虽然我深居宫中,外边的事情不知道。可是像这样大事,懿安皇后是知道的,她也十分焦急,巴不得崇祯皇上马上逃往南京,巴不得马上把太子送走。我是懿安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当时就听说在反对皇上南迁的群臣中有你这个光时亨老爷,反对得最厉害。可是后来呢?那些主张崇祯皇上南迁、主张把太子送走的人,大顺军进京后一个一个地慷慨殉节。而你呢?首先投降!你递的劝进表文是我在大顺皇上身边念给他听的。那些表文你还记得吗?” 

  光时亨低头不语,几乎要动怒。窦妃隔着帘子看见,立即说:“你不要动怒,我是要去见摄政王的。到那时只要我说一句话,你不要说官做不成,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现在不管你愿听不愿听,你都得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听我把话说完。” 

  光时亨汗水流在脸上,确实不敢动怒,也不敢说一句无礼的话。

  窦妃接着说:“你的劝进表文我还记得,我背几句你听听:‘幽燕既下,成帝业以驭世;江南底定,亲子女以承欢。’光时亨,这表文可是你写的?”

  光时亨脸色通红,说道:“字句上不尽相同。”

  窦妃说:“我可能记不准确,只能记得大意。我问你,这表文可是你写的么?”

  光时亨点点头,说:“当时大家都劝进,我也跟着劝进,没想到李王没有天下之份,只是为大清扫清道路。”

  窦妃愤怒地说:“什么‘为大清扫清道路’,还不是你们这批汉奸,把胡人引进关来,迎进了北京?我现在话已经说完,你出去在二门外等候,我要收拾一番,再命你把轿子抬进二门。我和身边两个姑娘都要在二门以内上轿。不让你们进来时,你们一个都不准进入二门,不然就是你对我无礼,摄政王不会饶你!” 

  光时亨连声说:“是,是,请你赶快收拾。”说完,带着仆人退了出去。

  窦妃让舅舅把二门关起来。等舅舅回来后,她对他说道:“可惜我见不到爹妈了。我不能受胡人之辱。看来你们在限期以前把我献出,不会有罪。纵然有罪,也不会死。那几千两银子够你们和我父母过一辈子。”

  舅舅和舅母一听此言,不由得痛哭起来。端木清晖也哭了起来。窦妃对端木说:

  “你现在就从后门逃走。兵丁们都在前门把守,他们不晓得还有后门,看来他们对这一带不十分熟悉,你赶快逃走吧。”

  端木清晖说:“我早已发誓:娘娘死,我也死。我就是现在逃走也逃不出他们的手心。我决不受胡人之辱。”

  窦妃请舅舅、舅母暂到西房等候,她要同端木赶快梳妆更衣,准备上轿。舅母本来在哭泣,现在想着外甥女不会死了,心里倒感到一点安慰,同着老头子往西厢房走去。

  窦妃将上房门关了起来,取出一根丝绦,要端木搬一把椅子替她在梁上绑好。端木也下了必死的决心,尽管两手微微打颤,但还算镇定,没有推辞,也没有劝窦妃不要死,赶快把绳子绑好。窦妃从箱子里头取出来妃子的衣冠,要端木帮助她穿戴完毕,然后拿一面铜镜照了片刻。许多天来,她常常想到上吊的事,但每次想起来,既有很大的决心,也不免恐怖之感。如今真要上吊了,反而表现得十分镇定。她叹口气对端木说: 

  “尽节而死,留得一身清白,死而无憾,只恨不能见父母一面!”

  她又拿起铜镜照一照,发现自己虽然近来消瘦了许多,而且脸色惨白,但是一双哭红了的大眼睛仍然很美。她想:啊,原来摄政王是听说我的美貌才这样到处找我!于是她微微一笑,抬起头对端木说:

  “天下有多少读书有学问的,食朝廷俸禄的须眉男子,在此天崩地拆之际,倘若都能像我们两个弱女子这样有气节,国家何患无救!”

  她向西南方跪下去,磕了三个头,哽咽说道:“皇上,臣妾今后不能再服侍陛下了!”

  说毕,她镇静地站起来,要端木扶住她,先上了小凳子,再把头探进丝绦里边,双手抓住丝绦,回头对端木说:

  “清晖妹妹,你不必随我自尽,赶快从后门逃走!”

  端木跪下去哭着说:“娘娘先行一步,奴婢随后便来。”

  窦妃不再说话,将凳子踢开,头挂在绳子上,双手放了下来。

  端木随即对着她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哭了片刻,然后擦干脸上泪痕,走到西房门外,对王义仁说:

  “请舅爷到前院告诉那个狗官,可以把轿子抬进来了。”

  王义仁从西房出来,浑身打战,说:“娘娘梳妆好了吗?”

  端木点点头,没有说话,只从怀中掏出窦妃的绝命诗,递给王义仁,说:“你把它藏好,事后再看。这后面有两句话,照着那话去办。”

  说了以后,她匆匆回到上房。

  王义仁走到二门外,告诉光时亨:“你们将轿子抬进内院,请娘娘上轿。”

  端木回到上房,对悬挂在梁上的窦妃说道:“奴婢事情完了,你的绝命诗也交给舅爷了,他会转给大顺皇上的,你放心吧。”

  随即她取出一把准备好的利剪。自尽之前,她又用手推了推窦妃的尸体,知道她已经完全断气。这时二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她举起剪刀对准自己的喉咙猛然刺去,倒在窦妃的脚旁,鲜血奔流…… 
 
第十三章
   

           

   
  从获鹿往西便进入了太行山,一直到平定州,山势才缓下来。这中间要经过井陉、固关,都十分险要。李自成到了平定州,心境稍微松了一点。一则想着敌人要打进固关并不容易,那里有红娘子的健妇营在抵御追兵。二则他也产生了一个希望,希望凭借太行山的天险,固守山西,然后力图恢复。只要山西不失守,他大顺江山就不至于失去,一旦创伤养好,就可以重新进入畿辅,夺取北京。但在这种使自己宽心的想法后面也埋藏着一种深深的忧虑。他不能忘记半个月来他所经历的失败,这是他以前没有料想到的。山海关一战几乎使他的将士死伤了三分之二,剩余下来的也变成了士气不振的部队。更不料在庆都、真定又连着两次败北,他自己受伤不算,与他多年出生入死的亲信将领一批一批死去,最后死去的一个重要将领是谷可成。这些事使他想起来就十分难过,也十分害怕。他担心山西如遭敌人进攻,或许无法死守。山西倘若失去,关中也无法固守。还有一件事情也使他感到吃惊和害怕的,是他没有想到如今的百姓竟然那样反对他,夜间烧毁自己的房屋,在旷野里呐喊,骚扰他的部队;又把路边的水井都填了,使他的人马都渴得要死。一到平定州,他就获悉山西、河南、山东各处都在叛乱,几乎不可收拾。他不觉自己问道: 

  “难道我大顺江山就要完了么?”

  这时他才完全清楚,他的真正敌人并不是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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