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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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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因为万岁爷圣情寡欢,宫中今年的灯节不如往年之盛,未知确否?”

  “我也听说如此。”戴方巾的叹口气,感慨他说:“在往年,每逢灯节,宫眷①与太监都穿灯景补子②蟒衣,并于乾清宫丹陛上安放牌坊灯,于寿皇殿安放方、圆鳌山灯。崇祯元年,宫中的灯节特别讲究,牌坊高至七层,鳌山高至十三层。目今国步维艰,当然不能像往年那样了。” 

  ①宫眷--妃嫔和宫女统称宫眷。

  ②补子--缀在蟒衣前后心的方形丝织品,上边按照品级绣首不同的图案。灯景补子只在灯节时用。

  老者也感慨说:“国家愈来愈穷,自然是今非昔比。听说在崇祯初年,宫中有珍珠灯,高四五尺,全用珍珠穿成,每一颗珍珠有一分多重;华盖和飘带皆用众宝缀成,带下复缀以小珠流苏。一尺多高的珍珠灯,据说一共有四十九盏。官中各殿都有极贵重之彩灯数盏,殿陛甬道,回旋数里,全有白玉石栏,石栏外边每隔数尺远有雕刻精致的龙头伸出,颌下凿有小孔,专为悬插彩灯之用。无殿陛石栏处,立有莲桩,每桩悬挂琉璃灯一盏。紫禁城中各处所悬各色花灯,共有数万盏。遇宫女成群嬉耍,碰落几盏,顷刻间就有太监拿新的换上。如此太平豪华景象,转眼间己成陈迹!” 

  尚炯用时弯碰了金星一下,放慢脚步,小声说:“不要说宫中的珍珠灯,就以前天我在灯市上看见铺子里卖的那些灯,有一百两一架的,有数十两一盏的,一灯之费,可活数口之家。真不愧繁华帝都!”

  金星冷笑一下,说:“玩灯的人们只知安富尊荣,何尝知道天下小百姓嗷嗷待哺,易子而食!”

  尚炯把牛金星送到西长安街,快到府右街口时仍然依依不忍分手,又站在行人稀少的地方同金星谈了一阵。他苦劝金星暂留京师,将来同他一起动身;如金星怕家中悬念,可派仆人王德先回,川资不须金星费心,金星感于老友的深情厚意,只得同意。两人并商定二月下旬离京,由太原南下,以求安全。今天下午,金星曾同医生谈过宋献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才,不久前从北京赶往太原去经纪一位朋友的丧事,他们路过太原时也许能同他遇见。医生正想替闯王物色天下人才,对此更加高兴。 

  金星回到寓所,已经三更过了;虽然腿脚很困,却没有一星睡意。想着中原的局面不久就要大变,李自成的种种不凡,以及尚炯再三劝他同自成一晤,他的心情比昨夜更加不能平静。像一般孔门的读书人一样,他相信《易经》的卜卦,自己会文王课,也会邵康节①的梅花数。每逢遇到重大问题时,他往往自己起个卦,以决疑难或预卜吉凶,现在夜静无事,他洗洗手,坐在桌边,用三个铜钱占了一课,得“飞龙在大,利见大人”之卦,心中一喜。又想了一阵,仿佛预感到自己扬眉吐气的日子快要来到,随即兴致勃勃地摊开猜灯谜得到的白纸折叠扇,挥笔写道: 

  大火流金②,

  天地为炉;

  汝于是时,

  伊、周大儒③。

  北风其凉,

  雨雪载途;

  汝于是时,

  夷、齐饿夫④。

  噫!

  “用之则行,

  舍之则藏,

  惟我与尔有是夫!”⑤

  ①邵康节--北宋人,邵雍字尧夫,门人谥为康节先生,在哲学上是一个主观唯心主义者,编造了一种叫做梅花数的占卦方法。

  ②大火流金--意思是太阳毒热,把金属晒得熔化。

  ③伊、周大儒--伊尹和周公。

  ④夷、齐饿夫--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的伯夷和叔齐。

  ⑤用之……是夫--孔丘的话。

  写毕,他念了一遍,认为方孝儒的这首《扇子铭》很能够说出他自己的思想和品格,并且想道,他今后怕要成为伊、周,要像孟子所说的“兼济天下”了。他从抽屉里取出八宝印泥,在题款下边盖了一颗小印,又在铭文前边盖一颗闲章,刻着“淡泊以明志”①五个篆字。等到墨干了,他把扇子合起来,放进箱里,然后熄灯就寝。但是过了很久,直到听见鸡叫,他还在胡思乱想,不能入睡。 

  ②淡泊以明志--诸葛亮有两句有名的话:“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二月下旬,他们从北京动身了。因为娘子关和倒马关两条入晋的道路都有游兵和土匪骚扰,他们干脆出居庸关,走阳和、大同入晋。路程虽远,倒是比较平稳。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不免辛苦,但幸而天气晴朗,遇马骑马,遇驴骑驴,遇骆驼骑骆驼,倒很方便。金星因为这条路是自古以来的军事要道和边防重地,所以沿路把里程远近,关山形势,一一记了下来。每到一个重要地方,他总是用鞭子指着苍茫的山川,雄伟的长城,古老的城堡,告诉他的朋友:某朝某代,某年某川,在这里发生过什么战争,经过的情形怎样。尤其是关于时蒙古也先的战争,土木之变①,他谈得特别详细,好像亲自参加了战争一样,并时时流露出不胜愤慨的情绪。这些谈话使尚炯在心中十分惊佩,简直不明白一个长期住在内地的人竟然对边塞情形如此留心,这般熟悉。 

  ①土木之变--公元1449年秋天,明英宗“亲征”蒙占,在土木堡兵溃被俘,历史上称做土木之变。

  “真是了不起的人才!”他在心中说。“我要想尽办法劝他同闯王一晤!”

  不过月,他们到了太原。把行李往客店一放,打去身上和脚上尘上,洗过脸,就一起去找宋献策,在太原府城隍庙前住着一位医生名叫袁潜斋,是河南开封人,十多年前以拔贡分发山西候缺,后来见天下大乱,无意在官场浮沉,遂以行医糊口,在晋省颇为有名。这位袁医生也精于六壬、遁甲,并善看相,深得柳庄①三昧,但是并不以这些数术小道卖钱,更不轻易替人看相。他住在太原,暗中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同早期陕西农民义军领袖王嘉胤也有过关系,宋献策同他是极要好的朋友,这次来太原就是为经纪他的丧事。牛金星和尚炯一路问到府城隍庙,找到了一座黑漆小门楼,果然石见门框上还钉着一块朱漆木牌,上写着“大梁袁寓”,两扇门关得很严。敲敲门,没人答应。询问邻居,回答说正月间从北京来了一位宋先生,照料了袁先生的丧事,已于三月初送袁先生的灵柩和家眷回河南去了。金星和尚炯不胜怅惘,叹息而回。 

  ①柳庄--袁琪字廷玉,号柳庄,明初鄞县人,以相法著名,受成祖所重。后代所说的柳庄相法就是他父子传下来的。

  他们在太原休息三天,看看名胜古迹,游了晋祠,继续赶路。等他们到了平阳,金星的仆人王德已经从家乡回来在那里等候两天了。他向主人报告说,自从金星往北京去后,王举人有点心虚,害怕把事情闹大,经周拔贡和朋友们从中调停,答应和解。 

  “奶奶巴不得官司快了,”仆人说,“把大相公叫回宝丰,忍气吞声,同他和了。”

  “怎个和法?”

  “少不得治席请客,由大相公出面,在王举人面前低低头,赔个不是。另外卖了一处庄子,拿出八十两银子打扫衙门①。”

  ①打扫衙门--官司结束时,输的王方或被告拿出钱来送给衙门中的官吏和衙役,并治席请客。叫做打扫衙门。

  金星把桌子一拍,骂道:“混账!没想到小畜生这样骨头软,没有出息!”

  “这全是奶奶的主张,怨不得大相公。按照大相公的意思也是宁折不弯,同王举人一拼到底。”

  金星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事情既然是出于娘子的主张,他不能再骂儿子牛佺。过了半天,他又问:

  “另外呢?关于那个死的?”

  “叫咱家重新请了一百个和尚、道上,做了七天道场,替死的人念经超度。”

  “唉,唉!”

  金星沉重地叹两声,低下头去。他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但是当他重新抬起头时,看见王德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出口,就问:

  “还有什么事没有说出来?”

  “奶奶不叫我告诉你老人家,怕你生气。”

  “快说出来。”

  仆人吞吞吐吐他说:“王举人一心要讹去咱家的那只宣德炉①和那把扇子,非要去不依。奶奶想着既然他存心讹咱,如今人家有钱有势,刀把儿攥在手里,咱要留也留不住,留下反而是个祸根,不如给他,从此心净,奶奶气得流着泪,心一狠,牙一咬,说:‘把这两样东西都送给他!咱以后永远离开宝丰,少受欺负!’” 

  ①宣德炉--明朝宣德年间(1426--1435)宫中制造的铜香炉,十分名贵。

  金星气得脸色发紫,两手打颤,抓起来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得粉碎。他想叫骂,但是他叫不出来,呼哧呼哧喘气,在屋里来回走着,脚踏得铺砖地通通响。尚炯听见他摔茶杯子,从院里走进来,看见他如此气恼,连忙问: 

  “启翁,莫生气。为了何事?”

  牛金星恨恨他说:“我就知道,他早就存心讹我的这两样东西!”

  尚炯摸不着头脑,又问:“到底为着何事?”

  “我现在气得说不出来,随后谈吧。唉,光甫,我,受尽欺负,简直要把肚皮气炸!”

  “天色还早,咱们到汾河岸上走走如何?”

  金星没有回答,又来回走了几步,把牙根咬得生疼,然后站在仆人面前,怒气冲冲地问:

  “家里还有别的事情么?”

  仆人说,他来的时候,全家已经搬回卢氏了,宝丰只留下一个老伙计看房子,照管庄子。金星点着头小声说:

  “搬得对,搬得对。”

  “奶奶说‘小乱住城,大乱住乡’,早就该搬回伏牛山里。”

  金星不再问家里事情,转向尚炯说:“走,光甫,咱们到外边走走,散散心去。”

  他们走出平阳西门,信步来到汾河岸上。渡口有不少逃荒的难民,扶老携幼,瘦得皮包骨头。岸上的庄稼长得很不好,麦苗已经打苞,可是又黄,又低,秆儿又细,并且很稀。豌豆还没结荚,可是官路两旁有不少豌豆苗儿已经给灾民吃光了。在渡口旁边的河岸上坐下以后,尚炯见牛金星的脸色仍很难看,劝解说: 

  “官司了了,家也搬了,事情已经过去,不必放在心上。我听说有个宣德炉给王举人讹去了,虽说欺人太甚,但究竟是身外之物,为这点事气坏身体实在不值。将来有报仇的日子。”尚炯笑一笑,小声补充一句:“有朝一日,不须你牛启东动动小指头,叫你的仇人跪在你的脚下求饶。到那时,你愿意怎样报仇就怎样报仇。这样的日子,我看不远。” 

  金星不觉小声问:“不远?”

  “等麦后我们来到河南,我包管你能报仇。眼下让他们横行去,‘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①,大丈夫报仇十年不迟,何况只用等几个月?气坏了身体可不值!”

  ①多行……待之--这是引用春秋时郑庄公的话,见《左传》隐公元年。

  “光甫,你不知道,这口气实在难忍。起初先严作宝丰教谕,为着伏牛山中过于闭塞,决定在宝丰落户。可是寒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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