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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5728-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周氏兄弟合译文集-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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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这一部《现代小说译丛》,是我出了《点滴》这两年(1920—1921)里所译小说的结集。一总三十篇,其中三篇(《微笑》《白母亲》与《犹太人》是我的兄弟建人译的,面安特来夫契里珂夫阿尔志跋绥夫各二篇,跋佐夫亢德与亚勒吉阿各一篇,却是鲁迅君的翻译,现在得了他的赞同,也收在这集子里了。)    
    这三十篇小说,凡作家十八人,代表八国;虽然少的一国只有一篇,多的也不过八九篇,但我相信那诸国的文艺思想在这里却已经可以看见大概,完备而且有系统的专门著述,当然是最可尊重的;但在我们才力与时间都不充足的人,对于这种大事业却有点不胜任,不得不以这小小的介绍暂且满足了。我们的不胜任,固然因为没有专门的学力,但据我想,一面又由于趣味的太广泛,也未可知的。我不相信艺术上会有一尊或是正统,所以不但是一人一派的主张觉得不免太隘,便是一国一族的产物,也不能说是尽了世间的美善,足以满足我们的全要求。而且我们生活的传奇时代——青年期,——很受了本国的革命思想的冲激;我们现在虽然几乎忘却了《民报》上的文章,但那种同情于“被侮辱与损害”的人与民族的心情,却已经沁进精神里去:我们当时希望波阑及东欧诸小国的复兴,实在不下于章先生的期望印度。直到现在,这种影响大约还很深,终于使我们有了一国传奇的异域趣味;因此历来所译的便大半是偏僻的国度的作品。好在英法德诸国的文学,中种研究的人一定很多,可以希望别有胜任的专们的介绍与研究会出现;我们对于本集的这一个缺点,也便在这里得到辩解与宽慰了。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周作人记于北京。


《现代小说译丛》 总 序目 录

    目录    
    俄国安特来夫二篇    
    甲暗淡的烟霭里    
    丙书籍    
    俄国契里珂夫二篇    
    丁连翘    
    乙省会    
    俄国梭罗古勃二篇    
    丙微笑    
    丙白母亲    
    俄国阿尔志跋绥夫二篇    
    乙幸福    
    甲医生    
    俄国弥里珍那一篇    
    丁老乳母    
    波阑显克微攴三篇    
    乙波尼克拉的琴师    
    丁二草原    
    丁愿你有福了    
    波阑普路斯二篇    
    世界之霉    
    丁影    
    波阑戈木列支奇一篇    
    丁燕子与胡蝶    
    波阑科诺布尼支加一篇    
    丙我的姑母    
    波阑式曼斯奇一篇    
    丙犹太人    
    勃尔伽利亚跋佐夫一篇    
    丙战争中的威尔珂(一件实事)    
    爱尔兰丹绥尼二篇    
    乙乞丐    
    乙朦胧中    
    西班牙伊巴涅支一篇    
    乙意外的利益    
    希腊蔼夫达利阿谛思五篇    
    丁神父所孚罗纽斯    
    丙初恋    
    丁凡该利斯和他的年糕    
    丙库多沙菲利斯    
    丙伊伯拉亨    
    芬兰哀禾一篇    
    丁父亲拿洋灯回来的时候    
    芬兰亢德一篇    
    乙疯姑娘    
    芬兰亚勒吉阿一篇    
    丁父亲在亚美利加    
    亚美尼亚阿伽洛年一篇    
    丁一滴的牛乳    
    黯淡的烟霁里


《现代小说译丛》 第一部分暗淡的烟霭里(1)

    暗淡的烟霭里    
    一    
    他到家已经四星期了,四星期以来,恐怖与不安便主宰了这家宅。凡是说话以及做事,大家都竭力的想要全照平常也并未觉得,他们讲话的惨淡的响,他们眼睛的负疚的张皇的看,而且一见他的房,便大抵背转脸去了。但在这家里的别的处所,他们却不自然的大声的走,且又不自然的大声喧笑起来。只是倘若经过那几乎整天的从里面锁着,仿佛这后面并无生物一般的白的门,他们便放缓脚步,弯了全身,似乎预料着可怕的一击模样,惴惴的避向旁边去了。即使早已经过,已用了全脚踏地,但他们的行步还极轻低,仿佛只踮着脚尖在那里偷走。    
    人向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却只简单的称一个“他,”大家整日的悬念他,所以给了不定的称呼当作本名,也从没有人问是谁氏。人又觉得,也如指一切别人似的,这样的称呼他,未免太狎昵而且简慢了;然而“他”这一个字,却很能够将由他的高大阴沉的相貌所给与的恐怖,又完全又锋利的显现出来。只有住在楼上的老祖母,是叫他古略的;但是伊也感到了主宰全家的不幸的埋伏和紧张的情形,伊常常落些泪。有一回,伊问使女凯却说,为什么小姐长久不弹钢琴了。凯却单是诧异的看伊,全不答话,临走时摇摇头,——显出分明的表示来,伊对于这种问题是不对付的。    
    他的回来是在十一月的一个灰色的早晨,除了彼得已经到中学校去,大家正在家里围着早餐的食桌的时光。屋外很寒冷,低垂的灰色云撒下雨点来,虽然有着阔大的窗屋子里也昏暗,有几间并且点上灯火了。    
    他的拉铃是响亮而且威严,连亚历山大安敦诺微支自己也战慄。他想,这是一个重要的宾客来访问了,于是他缓缓的迎将出去,在他丰满庄重的脸上含着和气的微笑,但这微笑立即消失了,当他在大门的半暗中瞥见一个可怜而且污秽的服饰的人的时候,这人的面前站着使女,苍皇的要拦住他的前行。他大概是从车站走来的,只坐了几小段的橇,因为他那短小古旧的外衣已经沾湿,裤的下半也溅污了,宛然是泥水做就的圆筒。他的声音又枯裂又粗毛,想因为受湿和中寒罢:否则便是长途中守着长久的沉默的缘故了。    
    “你为什么不答话?我问,亚历山大安敦诺微支巴尔素珂夫可在家,”那来客再三的问。    
    然而亚历山大要替使女回话了。他并不走到大门,只是望出去,半向着客人;他以为这无非是无数请托者之中的一个罢了,便冷淡的说道:“你到这里来什么事?”    
    “你不认识我么?”这闯入者嘲笑似的问,然而声音有些发抖了。“我便是尼古拉,说起我的父名来是亚历山特罗微支。”    
    “怎么的……尼古拉?”亚历山大退后一步问。    
    但诘问时,他已经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怎么的尼古拉了。即刻消失了威严,刚死似的可怕的衰老的苍白色便上了他的脸;两手按着胸前,嘘一口气。接着便忽然的伸开这手,抱住了尼古拉的头,老年的灰白的胡须,触着温润的乌黑的短发,那衰迈的久不接吻的嘴唇,也寻得了他儿子的年青的鲜活的嘴唇,很热爱的接吻。    
    “且慢,父亲,我先得换衣服,”尼古拉柔和的说。    
    “你释放了么?”那父亲问,浑身发着抖。    
    “唉,可笑!”尼古拉将父亲送在一旁,阴郁的严历的说。“这算得什么呢?释放!”    
    他们走进食堂去,巴尔素珂夫先生对于含着非常的情爱的自己的慌张,也觉得有些惭愧了。然而团聚的欢喜,中了毒似的在他心脏里奔腾,而且要寻出路;七年以来不知所往的儿子的再会,使他的态度活泼而且喜欢,他的举动忽略而且狼狈了。当尼古拉立在他妹子面前,搓着冻僵的手,问道:“这位小姐该是我的妹子了——可是么?”的时候,他不由的发出真心的微笑来。


《现代小说译丛》 第一部分暗淡的烟霭里(2)

    尼那,一个苍白消瘦的十七岁的姑娘,就在桌旁站起身,腼腆似的用指头弄着桌面,那大的吃惊的眼看着伊的哥哥。伊记得,这是尼古拉,这是比伊的父亲还记得分明的,但是伊不知道现在应当怎么办。待到尼古拉用握手来代接吻时,伊便将用力的一握去回答他,而且同时——弯一弯膝髁!    
    “还有,这是大学生安特来雅各罗微支先生,彼得的家庭教师,”亚历山大又介绍说。    
    “彼得?”尼古拉诧异了,“已经上了学么?——呵,这么!”    
    其次又介绍到一个尖脸的女人,伊正在斟茶,单叫作安那伊凡诺夫那。于是大家都新奇似的看他,他也正在四顾房中,看一切是否还是七年以前的模样。    
    他有些古怪,是捉摸不定的。高大的精悍的身驱,头的高傲的姿势,锐利的射人的眼睛在突出的险峻的眉毛下,教人想起一匹雏鹰。蓬松的乱发上,弥满着粗野和自由;沉着轻捷的举动,宛然是伸出爪牙来的鸷兽的颤动的壮美。那手,倘有所求,也便要确实牢固的攫取似的。他仿佛全不理会自己地位的不稳,只是平静深邃的遍看各人的眼睛。即使他眼里浮出喜色来,人也觉得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和危机,如见那正施蛊惑的猛兽的眼。他的言语是严重而且简单;他并不管自己怎么说——仿佛这已不是那不知不觉的陷了迷谬和虚伪的人语的声音,却就是思想本身发着响。在这样人物的灵魂上,是不能有悔恨之情的位置的。    
    然而,假如他是一匹鹰,他的羽翼却显得因为战斗很受了伤损,他——算是胜利者——这才出了重围。证明的是他的衣裳,带着灵宿的痕迹,污秽,不称他的身驱,而且在这衣裳上又留着一点难解的掠夺的不安的处所,能使穿着美服的人们发生一种漠然的恐怖的心情。而且每瞬间——那强壮的全身,因为特别的心忧发着莫名其妙的战慄,于是身体似乎缩小了,头发都野兽似的直竖起来,那眼光又快又野的向着正坐的人们都一瞥。他饮食的很贪婪,仿佛一个饥渴多时,或者久未吃饱的人,所以要在瞬息之间,卷尽桌上的一切了。饮食完,他说:“这很好,”便嘲弄似的摩一摩肚。他覆绝了父亲的雪茄,取过大学生的纸烟来,——他自己从来没有纸烟——于是命令道:“谈谈罢!”    
    尼那便说。伊说,刚在女学校毕了业,在校里是怎样的情形。伊最初怯怯的说,但是说了几回,便容容易易的记出所有滑稽的言语来,很满足的讲下去了。伊不甚了然,尼古拉可曾听着;他微笑,然而并不定在说得滑稽的时分,而且始终用了他那浮肿的眼睛四顾着房屋里。他有时又打断了讲说,问出全不相干的话来。    
    “你买这画要多少钱?”例如他忽然去问那默着的,而且含着一点嘲笑的父亲,    
    “二千卢布,”安那没有开过口,这时很惜钱似的回答了,又惴惴的一看亚历山大的脸。    
    “记不清楚了!”    
    父子都微笑。这微笑中,很带些拘谨,亚历山大已经不再慌张,变了不甚大方的严紧了。    
    “事务怎么了?”尼古拉仍然简短的问他的父亲。    
    “做着。”    
    “买了一所意大利式的新房子,三层楼的,还有一所工场,”安那几乎低语一般的说。在巴尔素珂夫之前,伊本抱着战兢的尊敬,但又熬不住要说出财产来,因为伊日夜忘不掉的是伊的小积蓄——伊有五十六个卢布存在银行里——和这大宗钱财的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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