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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代名妓柳如是-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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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兴致呀!一幅多美的风中观浪图!”子龙的马在原地蹀躞了一圈,他跳了下来,“快快同我回去,商讨下就要发生的事。”子龙犹恐伤了她的自尊心,将驱逐出境的事说成“就要发生的事”。    
    河东君面若冰霜,冷冷地回答说:“谢谢!卧子兄,我看不必了!”    
    “河东君,这话可不像你说的呀!”他伸出两手,就要搀扶她。    
    她却自己站了起来:“卧子兄,来到才人辈出的云间,受到文友的厚爱,你和存我兄视我若士子,待我如手足,这段时光,柳隐终生难忘,珍如瑰宝,永记心上。”她向子龙跪了下去,“弟又要开始新的浪迹萍踪了,兄长知遇之恩,无以报答,弟以此长跪与兄道别。”说着潸然泪下。


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21节 人生长恨水长东(2)

    “河东君,你言重了!快起来,我送你回去。我和存我决定去找知府,迫使他收回成命!请相信,卧子决不会让你走的!”    
    河东君摇摇头,凄苦地一笑:“不!我走!弟本来就是个流浪者,何敢求安定!”    
    “别固执了!只要弟不弃云间,我等将设法让你长此定居敝地!”    
    她被他扶了起来,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像谈论别人的事那样冷静:“小弟不敢有此奢望!兄长有所不知,我跟钱横有私怨。”    
    子龙大为不解,难道自命为不近女色的名宦有求过她?他困惑地看着她。    
    不知出于怎样一种心理,河东君隐去了盛泽戏弄钱横一节,说了淀山湖钱府管家索要李书,她以赝充真一事。“他已自知受骗上当,又不敢明言受了作弄,现在弟撞在他的网里,他能放过?”    
    子龙想,既然是由待问书引起的,那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突然想到一个叫钱横释疑的主意。他宽慰她说:“存我自有妙方,了结这宗积怨。”    
    河东君坚决地摇着头,她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她所尊敬的师友,为着她的去留,去降低人格,求见他们一向鄙视的恶吏。她连声阻止说:“不,不!钱横做贼心虚,他最怕的就是此事为人所知。存我兄去,只会使他越发恨我了。”    
    “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只要他还想保留名宦的牌子,我们就有办法叫他收回成命。”    
    河东君感激地看了子龙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她不敢再去迎接他那笃诚的目光。他当然知道她举刀断琴弦之事,他却半字也不去涉及,这是他善良和厚道之处。他不想责备宋徵舆,人各有志。或许他早就预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他也没说什么来安慰她,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她那痛苦的伤疤。她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但她不愿再去损害他们的声名了,不能让人攻讦他们几社护着一个“流妓”!不能再拖累他们了。“兄长不要为柳隐的去留再去奔波了!”她难过地别过了脸,向湖边走去。    
    子龙慌忙奔过去,拦在她面前,狠狠地盯视着她,严肃地说:“河东君,你……”    
    “哈哈哈!……”河东君突然怪笑起来,又戛然而止,“怕我跳湖?卧子兄,这些年,柳隐都在没有加盖子的江河湖渠里转悠啊!倘若弟是那种没骨头的人,早该跳过一百回了!可我不想那样死!也不服气那样死!”    
    死本来就有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之分,一个女子能如此看待它,子龙由衷地高兴,可这高兴里又夹杂着一缕愧疚之情,他们相交也有如许日子了,他却没有完全了解她的个性,他尴尬地辩解说:“兄并无此意。河东君,快回去吧,朋友们正为你忧心忡忡呢!”他回身拍拍马背,带点解嘲的味儿说,“敢骑吗?兄为你挽马!”    
    河东君不无惊骇地望着他,一个举人为一个女人挽马,闻所未闻,更别说眼下她是一个被指控为流妓的下等女人!    
    自垂虹初识,她就朦胧地感到,这位肤色微黑的男人,有别于他人。最初吸引她的是他那侃侃的言谈,胸襟抱负。后来,她又发现他心地善良笃诚。他喜欢跟她唱酬、交游,然而他却敦促她去爱宋徵舆,而他仍待她如初,这在别的男人是办不到的,他具有他人所不及的胆识、才华和力量,在社内深得盟友推崇。“我是个浅薄的庸人。”她在心里自损着,大凡庸人都是如此,只为美貌所动。只有非凡的人才能发现内在的力量!她选择了徵舆,一个不愿为她的爱付出一点牺牲的男人!忽视了就在身边的一块赤金!现在,他竟要为她挽马!也许他认为她不敢骑而说的大话。她要试试真假,她挑战似的笑着说:“挽马?举人老爷为一个流妓挽马,不怕革了你的功名?”    
    “举人不敢推举才人,还叫举人?”子龙诙谐地说,“只要子龙自认为值得推举的人,漫说是挽马,就是抬轿又有何妨!来吧!不要怕,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了!”子龙进一步鼓动着。    
    河东君慢慢向马走去,纵身一跃,利索地跨上了马鞍。    
    子龙暗吃一惊,不禁说:“好漂亮的姿势,还真有点骑士风度呢!”     
    河东君盯着他问:“没想到吧?”    
    这的确出乎他意料,可仍回答说:“想到了!河东君本来就是巾帼才人嘛!”    
    她凄苦地摆了下头说:“唉!什么才人?在周府偷着学过。”    
    子龙默默无语,真的为她牵马前行了!能以此让她的情绪得到变化,他感到莫大的欣慰。    
    寻不到河东君,阿娟哭,船伯黑沉着脸坐在船头,阿贵无声地仰卧在铺位上。船上笼罩着阴冷沉闷的气氛,仿佛河东君已经远离他们而去。突然,阿贵甩掉棉衣,“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彻骨髓的湖水。    
    阿娟奔了出来,大声喊着:“阿贵,快上来!”    
    他没理她,沿着湖岸游去。    
    阿娟推搡着闷声不语的船伯说:“大伯,快叫阿贵上来,他要冻病的!”    
    老人无声地拨开阿娟的手,两颗混浊的泪水滚出了眼窝,沿着刀刻似的鼻沟纹,滴落到船板上,船板上立刻出现了铜钱大的两块湿润。    
    子龙在前牵马,河东君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缓缓行走在湖埂上。左边是汪洋的湖水,波峰浪谷;右边是被割成块状镜面似的水浸田畴,风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掠过,掀起他们的衣衫,四野没有人迹,除了水,就是风,一幅多么凄清的行吟图啊!河东君想到现在的无家可归,又想到她随母北上寻父的情景。那年,也到处是水,就是这该死的水,使她成了个没有人身自由的孤女!想到这,不禁凄然泪下。疾走的风,又很快将它吹散了,带走了。就冲着子龙这一豪举,她也要同命运作坚决的抗争,即使破釜沉舟,也要逼使钱横撤回驱逐令。她已有了留下来的主意了,她想试试自己的力量是否能保护自己的权益。当然,不到关键时刻,她不会亮出她握有的那张叫钱横投械的王牌。她要让大人老爷们尝尝她这个弱女子的厉害!想着想着,心里冲动起一种报复、泄愤和反抗的兴奋。突然,一个恶作剧的狂想倏然而生,她想要子龙走大路,穿过人多的长街,让她在众人面前威威风风走过去,把那些视她为洪水猛兽的老爷们吓得目瞪口呆。她要当他们的面,在马上仰天长笑,笑得他们魂飞魄散!那该多么解气,多么气派,她想像着挑战的快感。气气他们以后,她还要留居松江。    
    就要行至三岔路口,河东君却又犹豫了,在渺无人迹的湖滨,为讨自己心上人的喜欢,牵牵马,逗逗乐子,也是名士的一种风雅,传扬开去,亦不足为怪。若果在众目睽睽之下牵马过长街,那就另有一说了。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她不敢想了。顷刻之间,传闻会引起众愤,就要像雷暴那样冲击着云间,掀起一场更大的轩然波浪。他就要受到舆论的攻讦,在他的家中也要刮起一场风暴,他之所以来寻她,就是为了她能留下,而那样,她更不能为社会所接受了!对她的留下,就会产生新的障碍。她不能让她的知己、友人一片好心受到伤害,也不能叫他感到失望。想到此处,她猛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子龙惊异地望着她问:“你怎么不骑?”    
    她朝他莞尔一笑说:“卧子兄,你上去,我给兄挽马!”    
    虽系春寒浸骨,子龙的心里像生着一盆熊熊烈火,他深情地注视着她,突然,他心里涌起一种欲望,想拥抱她,在那俊美得无与伦比的脸上吻一下。    
    这时,湖中突然站起一个水淋淋的人。    
    子龙吓了一跳,河东君也惊讶地叫了起来:“阿贵!你?”    
    阿贵朝他们憨憨一笑,又扎进水里。    
    子龙说:“你看,他在水下找你呢!”    
    河东君心里一热,她拽住缰绳,牵着马和子龙并肩向前走去。


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22节 名宦(1)

    松江府府台钱横,此时,正在官邸书斋的太师椅上闭目沉吟,他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封启开的书札。    
    那是柳如是河东君派人送来的。她没用副启,一开头就直抒胸臆。“据闻,知府大人欲以驱逐流妓之名驱赶柳隐,令隐顿生疑惑,”她向知府叙述了数月前发生在淀山湖上的事。接着书道,“大人被誉之为当今名宦,理应督饬家仆,促其送还,向物主赔罪致歉。然柳隐等待数月,仍不见有送还之意,反要逐隐,隐岂心甘?莫道隐体贱位卑,却不失丈夫襟怀,从未外扬此事,大人若以隐弱女可欺,迫使隐再度流浪,隐亦无所惧。可大人未免有强索他人珍贵之物,反加害物主之嫌,宣扬出去,恐怕对大人声名有所不利。请三思!”    
    他把信笺往茶几上一扔,一拳砸在上面,气愤地说:“狂妄的刁妇!”    
    听差闻声,诚惶诚恐走上来:“大人!”垂手侍立在一边。    
    他抬手挥了挥,让他们下去。人言这个女人不是寻常之辈,有胆有略,不可草率对待。他是松江的至尊,不能败在这个刁妇手里,他深知这个妇人在云间的深广社会关系和在文社中的身价和影响,她有众多的追随者、崇拜者和保护人!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看了那花笺一眼,书体有似行云流水,自然欢畅,落拓不羁。    
    他看了又看,竟有些羡慕了,心动了,为何才华尽出自淤泥腐草之中呢!他又想起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复拿起还散发着芸草芳香的信笺,重读一遍,一缕怅惘随着芳香向他游来。她说得也还合情合理,那轴书当然出自李待问之手了!唉!都怪老夫轻信蒋生,受了这个狂生的戏弄。他又愤慨起来。倘若朝廷允许取缔文社,他会一个不留地重重惩处几社的狂徒,泄泄心头之愤!可一言既出,不赶走这个大胆妄为的妇人,他这个至尊还能镇民风吗?可是,这书牍上的语气是那样强硬,他还得冷静,看看形势再定。先得派人去探听下几社对此议的反应。“来人啦!”    
    门差刚好端着大红拜匣进来,连声应着跪下说:“大人有何吩咐?”他把拜匣高举过头。知府向拜匣溜了一眼,那拜帖上的书艺吸引了他,“嗯!”算是问话,也算是让门差起来。    
    门差起身禀告说:“书家李待问求见!”    
    他暗自诧异,这事可新鲜,他多次派人向李待问求书,公然受到冷遇。今日怎会主动来见?突然,他有所领悟,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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