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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下-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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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贤说道,行礼之后,堂堂地退席了。
    英生想要追上去,被常信阻止了。“别追了,英生。佑贤师父已经顿悟了。”
    “顿悟吗?”
    “没错,不知道贯首会怎么说……”
    常信和英生都用视线迫着佑贤的背影。
    “顿悟指的是悟道吗?”
    “是的。”
    “他刚才是说最初也是最后吗?”
    “因为这座寺院法系形形色色,我想,应该没有任何人向贯首参禅吧。参禅之后,佑贤师父打算向慈行师父辞别吧。”
  他打算离开这座山。
  鸟口望向英生。
  英生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英生轻咬蓓蕾般的嘴唇说道:“我……也能继续当个僧侣吗,常信师父?”
    “当然可以。”常信以沉稳的语气答道。
    现在已经看不出一丝昨晚那恐惧的模样了。
    “但是……但是我可能会被明慧寺放逐吧。慈行师父看穿了一切,他会放逐佑贤师父,而我也迟早……”
    “英生,除了这里以外,还有许多寺院啊,你也一起下山吧。斩断那种淫秽的感情、重新修行如何?或者是你想要还俗?”
    “这我办不到,我想要当一名僧侣。”
    “那么还有许多路可以走的,不必担心。”
    常信说,英生低下头来。
    “啊……”是敦子的声音,听起来好清新。
    “是……什么呢?”敦子露出侧耳倾听的模样说。
    “一定是菅原先生他们。”
    “咦?敦子小姐怎么会知道?”
    “那声音……的确是……”
    “锵”——声音响起。
    那并非大自然发出的声音。
    “是那个……饭洼姐在找的和尚?”
    是那个时候的声音。
    “回来了吗?好。”
    山下站了起来。说也奇怪,鸟口觉得在短短两三个小时之间,原本没出息的警部补变得坚强无比。
  外头的风景一如既往。
  只是天空异样的黑,时间也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那天以来,这座山里即使没有时钟,但规律无比的时程也已经完全被打乱了。

    一行人聚为一团黑影,自三门逐渐靠近。
    “啊……久远寺医生。”
    敦子想要过去,被山下制止了。
    “你们会引起冲突。如果那个医生不是凶手,我不会让他受到不当的对待,你们退下吧。”山下说道,面向一行人。
    久远寺老人的手被反绑,绳头由两名警官握住。后面跟着菅原,再后面是……
    那个和尚……
    鸟口忍不住看着敦子。
    敦子用那双大眼凝视着这一切。
    篝火闪烁不定,所以鸟口无法判断敦于是在凝视一行人之中的谁。久远寺步履蹒跚,但是僧侣踩着与最初错身而过时相同的步幅与步伐走近他们.
    网代笠与袈裟行李,络子与缁衣。水墨画中的云水,被不成画景的警官包围。
    菅原那张如同鬼瓦般的脸看到了山下。
    “哦,山下兄,怎么啦?你还在怕吗?”
    “菅原,你那是什么口气?还有,你怎么这么对待老人家?简直把人家当成了嫌疑犯。你拿到逮捕令了吗?”
    “我已经联络鉴识人员还有神奈川县本部了,用不着担心,明天早上就会有代替你的现场负责人过来了。”
    “我不是在问这个!是在问你对久远寺先生的处置!喂,菅原,现在立刻把绳子解开。还是他已经自白了?就算有,也是你强逼的吧!”
    山下气势汹汹地逼问,菅原一时之间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微微张嘴,看着久远寺老人。
    “噢,山下,说得好。我、我什么都没做啊。这个、这个人……”
    尽管久远寺老人态度依然神气,但抬起来的脸实已憔悴不已。老人似乎努力虚张声势,极力逞强。
    他的身体前屈,朝上瞪着菅原。发鬓上的白发有如歌舞伎演员的垂发般落下,被篝火照亮的脸更显赤黑,细小的眼睛也布满血丝,形成一种凄厉的表情。他的双膝颤抖,与其说是因为疲累,毋宁说是因为寒冷吧。在这样的雪山里,他的穿着实在是太单薄了。
    年纪都这么一大把了,却再三往返那样的雪径,实在是太乱来了。
    菅原露出一脸奇怪的表情凝固了,他一定是在寻找山下在短时间之内复原的原因,而山下总算恢复了以往的神经质表情。
    “你在干什么?快点解开。”
    “可……可是山下兄……”
    “在明天早上之前,我还是搜查主任!不许那么随便地叫我!喏,别拖拖拉拉的,快点解开捕绳,让他到知客寮休息。”
    菅原一脸不悦,指示警官照办。
    僧侣一一他就是松宫吗?一一默默地望着这一幕。
    在鸟口看来,他很僵硬,一语不发。
    矮个子的老刑警走到他前面说:“我把松宫仁如和尚带来了。”
    僧人对山下行礼。
    “哦,辛苦了,麻烦松宫和尚跑这一趟。我是国家警察神奈川县本部搜查一课的山下,请这边走。”
    松宫在警官伴随下移动。老刑警走近山下身边说道:“警部补,关于那边的事,我有许多事情要报告。”
    山下答道“我明白了”,要刑警休息。
    久远寺老人的绳索被解开,踉跄了一下,敦子立刻把肩膀靠上去搀扶他。鸟口也绕到旁边,把手绕过他的右腋扶起,忽地抬起头一看……
  ——那是……
  长袖和服,传闻中的……
  ——阿铃,是阿铃。
  阿铃站在法堂前。
  ——这……
  好恐怖,这女孩好恐怖。
  总觉得连胆子都要给冻住了。
  久远寺老人抬头,发现阿铃,出声叫唤:“噢,阿铃小姐。是阿铃小姐啊……”
    原本正往知客寮走去的松宫听到声音,停步回头,然后就这么完全僵住了。
    网代笠底下露出来的脸上尽是恐惧。
    篝火映照在脸上,一片散漫的红。
    全员注视着阿铃。
    时间一时停止了。
    阿铃在瞪视。
    或者是……
    她没有表情。不对,这个女孩没有心。
    所以才会如此、如此恐怖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就这样经过了多久?
    不知不觉间,一个巨大的黑影站立在阿铃背后。
  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棒状的东西。
  巨大的黑影使劲推倒那根棒子。
  “飒”一一阵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
  棒子被砸到地面,“梆”的巨响在寺内回荡。
  动作很缓慢。
  阿铃没有动。
  松宫也没有动。
  久远寺老人、敦子、菅原、山下还有警官们都停止了动作。
  常信与英生从知客寮探出头来,就这么僵住了。
  龟井刑警杵在禅堂的人口处。
  鸟口总算明白关口的心情了。
  这里……
  这里是异界。
  巨大的黑暗倾了几次头,低声呢喃着话语,越过阿铃,往三门走去。

——泉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
——祖云。即心即佛。
——祖云,非心非佛。

“山、山下先生,那个巨汉……那是……”
“哲童——杉山哲童,那是杉山哲童。”
“哲童?啊!哲童和尚……”
法堂的方向传来了惨叫。 
 
 

09

  不想进房间。
  想要抛开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回去富士见屋……不,想回自己的家。
  饭洼侧坐在离我稍远处,一脸恍惚。惟一一个留下来的警官益田趴在颇远处的矮桌上。我望着夜晚的庭院,听着不应该听见的树上枝桠骚然蠢动之声。
    菅原刑警绑起久远寺老人,把他带走了。
    仁如和尚在次田刑警陪同下,同样以近乎押解的形式被带往明慧寺。
    ——大家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这么想,出不来的。所以就算在这里……
    ——等什么?
    等待,也不会有人来。
    听说菅野被杀了。
    我不知道自己当下说了什么感想。
    当然,没有任何人要求我发表感想。没有是没有,但换言之。我不明白的是,自己是如何对自己说明的。
    我未曾见过菅野这个人,但是他确实存在于我当中。然而我当中的菅野,早在去年夏天就已经死了。他们说,那个已死的菅野在今天被杀了。
  杀害已死之人,是没有意义的。
  就算听到死人死了,我也无从回答起。
  他们说,杀掉菅野的是——久远寺嘉亲。
  这——不可能。
  因为在他的心中,菅野应该也已经死了。即使他遇到了活着的菅野,也不可能涌出杀意。看到幽灵的话,就算会大吃一惊。也不会想到要去杀害,只会祈求他早日成佛。
  总觉得好蠢。
  这么一想,突然好寂寞。
  “益田。”我小声呼叫益田,没有回答。
  可能睡着了吧。
  明慧寺的刑警们终究没有回来。被不是上司的菅原刑警命令在原地待命,益田憨直地在这个大厅里一心一意守候着他们,终于等到睡着了。
  京极堂没有行动。
  至于復木津,似乎还遭到了通缉。
  不过那个侦探爱引人注目,一下子就会被抓到吧。
  结果他到底在这里做了些什么?
  鸟口和敦子也是,尽管上午还在一起,现在也只是去了步行一个半小时就能够到达的地方,我却甚至有种天人永隔的心情。
    再也不会有人回来了,没办法离开那座山。
    那座山,是进去之后就再也出不来的——牢槛。
    所以復木津才回去了。
    所以京极堂不肯上去。
    所以我……
    我身在牢槛当中吗?
    或是置身牢槛之外?
    我。
    我呼唤饭洼。“饭洼小姐……”
  我这么一叫,饭洼便倏地抬头。
  我还没见过她的笑容。
  “没什么事……”
  我不太会说。
  “我……”但是饭洼似乎了解了什么,“我……一直忘记了。”
  “咦?”
  “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沙——雪落下了。
  我没办法好好地回话。
  即使如此,饭洼仍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关口老师,您知道这样的事吗?……”
    “什么?”
    房间好大。
    电灯的照明没办法照亮每一处,饭洼的影子变得更加稀薄,渺茫得有如倒映在纸门上的剪影。在清澈无比、却感觉粒子粗糙的风景中,我觉得她稀薄的模样与之完全契合。
    她的声调就像在对小孩说话。“蜈蚣……”
    “蜈蚣?”
    “嗯,蜈蚣……蜈蚣它,喏,不是有很多脚吗?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有几只……”
    “嗯。”
    “然后,有一个人对蜈蚣问道:你有这么多脚,怎么能够那么灵巧,一只一只地操纵它们呢?”
    “嗯。”

    “结果,蜈蚣沉思起来,重新思考自己是怎么动脚的,却百思不得其解,结果再也无法移动自己的脚,越想就越动不了。最后死掉了……”
    “哦……”
    “就算不用特意去想为什么,其实大家全都明白,就这样过着每一天。但是一旦去思考,化为语言说出,就变得莫名其妙,再也动弹不得了……”
    在微暗、暖色系的灯光中,一直强硬地拒绝着什么的她,不知为何变得极为饶舌。饭洼并不是在对我述说。
  她是在对虚空述说。
  她和松宫仁如……
  是这样说话的吗?
  “你和他……已经好好谈过了吗?”我问。
  之前我实在是很难开口询问饭洼和松宫那时究竟谈了些什么。与其说是难以开口,倒不如说我和她一直没有好好交谈过。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却能够坦率地问出口。在这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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