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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断笛 下 by 朱雀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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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刚抬起头,却听见风中似有一个细细的声音。
哥哥……哥哥……
声调惨然,剜心掏肺一般。
司马绍侧耳再听,那声音便没有了,夜幕下只有冷风绕著小楼盘绕不休。司马绍快步走到楼前,只见底楼一扇窗纸隐隐透出光亮,司马绍猜到屋里有人驻守,便悄悄戳破了窗纸,朝里望去,果然见两个士卒围在桌前正相对打盹。他不敢造次,退到小楼另一头,仗著身手敏捷,攀著格子窗栅爬上了二楼。
楼台上静悄悄的,月光如水铺了一地,到得廊下却是一片漆黑。司马绍走进那片阴影,摸索著找到了窗框,推一下纹丝不动,他轻轻叩了叩窗框,“嗒嗒、嗒嗒”。小时候,他常背著石婕妤找司马冲玩,那时他便是这样从外头敲著窗户,不出两下,司马冲定会兴冲冲地推开窗子,露出一张兴奋的小脸,软软地唤他:“哥哥。”
可今夜他敲了三遍、四遍,里头仍无一丝回应。司马绍又换了几扇窗敲,都是一样的结果,他决定放弃二楼,再到三楼去看看,刚转过身,背後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他猝然回头,笑声也嘎然而止,然而司马绍可以认定,这声音确实是从他身後的扇窗里发出。
“冲!”司马绍伏到窗前,压低了声音:“你在里头吗?”
没有回音。
“冲,我是绍啊。”
还是没有声音。
司马绍急迫之下猛推窗扇,也不知是插销折了还是怎麽的,那窗户竟“呀”地一声开了,屋里却是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见。司马绍跃过窗台,跳进屋中,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他心下惊骇,边摸索著前行,边轻轻唤著“冲”,没有人应声,然而屋角有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
在这血腥漫溢的漆黑斗室里,那咻咻的鼻息听来不是不骇人的,然而司马绍几乎要掉下泪来,他不会听错,这呼吸声他听过千万遍了,普天下有一个人是这样的,对他而言,普天之下就只有这麽一个人。他循声朝屋角摸去,伸出双臂:“冲,是我呀。”
指尖触到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子。不会错,这令人哀怜的身体只属於冲,这样单薄的肩、这样纤细的胳膊,不会错的,一别经年,他又瘦了许多,然而这体温、这触觉都不会错的。
“冲。”司马绍想去抱他,可他不停往後缩,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墙壁,他不反抗、不厮打,他只是不停在发抖,司马绍甚至听得到他衣袍抖动的瑟瑟声响。
“冲,你怎麽了?”司马绍终於抓住那小小的身体,尽量温柔地把他揉进胸怀:“你受伤了吗?”他试著去摸他,司马冲却将身子团得更紧。那绷得紧紧的瘦弱脊背让司马绍一下子掉出了眼泪,这一年间,每次想到弟弟,他都心如油煎,然而现实竟比他预想的还要残酷。他把脸抵在司马冲头发里:“冲,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我是哥哥呀,冲,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哥哥……?”司马冲的声音小小的、恍恍惚惚,可他到底回应了,司马绍忙捧住他的脸:“是,我是哥哥。”
“回家……吗?”
“是啊。”
“好啊,”司马冲的声音好像高兴一点了,他轻轻笑起来,“诺,你带他回去。”他把什麽东西硬塞进司马绍怀里。那东西摸起来软软的、近乎球状,上头不知沾了什麽,湿漉而又腥稠,还蒙著一团乱蓬蓬的、长长的……头发!
这是一颗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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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轻一点,他睡著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有这一个朋友……等他醒了,你跟他说,我不怪他,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好。”司马绍不知道自己怎麽还能发出声音,喉咙明明已哽咽得不行,他强忍著辛酸,撕下一幅袍裾,将郭璞的人头包好了,背在背上:“走,”他握住弟弟冰凉的手腕,“我们一起带他回家。”
“不,”司马冲又往壁角里缩了,他挣扎著抽出手来,将自己蜷成一团:“我要等我哥哥……我和哥哥说好了,要一起去北方,去从军……他马上就要来了。知道吗?我连箭都射不好,哥哥说,我这样只会给匈奴送箭。可他还是会来的,”司马冲吃吃地笑起来,“我知道的,哥哥对我最好了……”
司马绍跪在地上,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胳膊紧紧、紧紧地揽住弟弟,揽住那满怀期待,仍然滞留在过往的、傻傻的孩子。他知道他对不起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他背弃了誓言,另娶他人,他看著他断笛,眼睁睁看他走上堕落的绝路,他把他留给敌人,用他的屈辱换天下太平,他把他逼疯了……他以为这是他全部的罪状,但他错了,原来弟弟念念不忘的,不是他的背弃,不是满身鞭痕、九死一生,司马冲念念不释的只是那最初的邀约。
弟弟说:哥哥,我跟你去北方吧,我们偷偷走,一起去从军。
弟弟说:我们都别做太子了,一起走吧。
他说:不。
他不知道,那时的他不会知道,他这一个字便毁了他们一生的幸福。
在那一日,他已然背弃,他渐行渐远。而弟弟,他不知道,其实弟弟一直守在原地,那小小的、傻傻的孩子,从那个时候起也许就没有再长大过,弟弟一直留在那一天,一直在等他的回来,等他一起离开。
而他所有的不是、所有的背弃,弟弟都不记得了,弟弟笑著说:哥哥对我最好了……
这叫他情何以堪?
“冲……”司马绍抓起弟弟的手,不顾他的瑟缩,吻那冰凉细瘦的手指:“冲……”他哽咽著,泪水流到唇角,弄湿了司马冲的手。
“咦,”司马冲犹豫著伸出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你哭啦?不要哭……哥哥说男人不能哭的,男人身上担著家国天下……”
“别说了,”司马绍把弟弟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让他抚摸自己的眉眼:“你感觉到了吗?我是哥哥呀,我回来了。冲,我们一起走吧!”
“哥哥……?”
司马冲的声音仍是迟疑的,於是司马绍拉过他,吻住了他的嘴唇。司马冲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挣扎起来,慌乱地朝地上滑去。可不管他怎麽踢打,司马绍始终托著他的後颈,怎麽都不肯放开那柔软的嘴唇。
黑暗中他们翻滚著纠缠在一起,手指紧扣著手指、胸膛紧贴著胸膛,司马绍深深地吻著弟弟,泪水不断地顺著他的脸颊滑下,滴到司马冲的脸上。
屋子里是这样黑,空气里弥漫著浓浓的血腥味,他们在敌人的营垒,随时可能被发现,可司马绍一点都不怕。此时此刻,生死於他已毫无意义,他只想抱住这单薄的身体,他只想用他的唇、用他的手、用他的身体,告诉弟弟,他回来了。他只想尽情吻他、尽情地流泪,流泪又算什麽呢?假如能流下血来,假如那血能让弟弟记起他,他什麽都可以,怎麽都可以……他只要他记得他,他只要他跟他走。
渐渐地,司马冲安静了下来,他不再挣扎了,司马绍的手抚过他耳畔,发现他的鬓角已经湿了,泪珠正源源不断从他紧闭的眼里滑出。
“冲。”司马绍低低地唤他,他泪落得更急,却发不出声音,只是颤抖著抬起了手,犹豫著,却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司马绍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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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欣喜地拥住他:“你认得我了?”
司马冲不吭声,却把他抱得更紧了。
司马绍吻了吻他的额头,轻抚他的头发,柔声道:“冲,你听我说,现在哥哥要带你离开这里。但是,我们得偷偷地走,不能让人发觉,不然就走不了。所以,你要乖乖跟著我,不要出声,不管发生什麽,都要紧紧跟著我,好吗?”
司马绍还是没有回应,反而将头深深地埋进了他怀里。司马绍知道时候不早了,再耽搁天亮了就更不好走了,於是狠了狠心,轻轻将他推开,握住他的手道:“冲,我们这就走了。”他试著扶司马冲起身,谁知司马冲却比他想得要乖,自己站了起来。司马绍拖著他一直走到窗边,司马冲到底神志不清,脚步都是蹒跚的,却尽力跟著他走,步子也放得极轻,真没一丝声响。司马绍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忍不住拥住他,亲吻他的脸颊:“真乖。”不料司马冲也侧过脸来,柔柔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脸颊。
那是一个吻啊。
他吻了他。
司马绍几乎要落泪,他强抑住澎湃的心潮,轻轻抱起弟弟,把他放在窗台上,帮他翻出窗外,跟著自己也跃出了小屋。楼道里依然很暗,司马绍唯恐弟弟会绊倒,干脆把他背在身上,摸索著一级一级下了台阶。
经过这一年,司马冲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并没有多少分量,然而司马绍到底在病中,他奔波了一日,此时又背上个人,体力渐渐不支,呼吸浊重起来,嗓子眼里渐渐涌上一股甜腥的味道。司马绍很清楚这意味著什麽,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昏迷过好几次了。但现在不可以,冲和他在一起,他正肩负著冲的生死,他绝不能倒下,他要带他走,他们还有长长的一生,他们要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司马绍咬紧了牙关,硬将喉咙的甜腥咽了回去。
冷汗一滴一滴沁了出来,台阶也一级一级被留在了身後,眼看就要走出小楼了,忽然,随著“吱呀”一响,底楼的房门被推开了。
司马绍急忙往楼上退去,脚下磕绊,竟带著司马冲一起载倒在地上。
“有人!”一个军士探出头来,紧张地朝楼上张望:“喂,”他回过头,问屋里的同伴:“你也听到了吧?”
“有个鬼啊!”里头的人好不耐烦,似乎蒙住了头,声音也是闷闷的:“那是个快病死的疯子,跑不出来的啦。你别疑神疑鬼,太平点睡觉好不好?”
门口的军士想了想,到底不放心,一手掩住了房门,另一只手却抽出了腰间佩刀,一步步朝楼梯上走来。
就在离他几级远的楼梯平台上,司马绍紧紧抱著司马冲,他的胸口已痛得如同压了千斤的巨石,司马冲又迷迷糊糊走不动路,他们退无可退,司马绍能做的,只是抱住弟弟,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把弟弟档在身後。
楼道里很暗,但并非漆黑一团。
当那军士跨上最後一级台阶时,他们分明看见了彼此。
一条黑影对著两个依偎的影子。
紧接著,刀光闪过。
血腥在空气里暗暗蔓延。刀很快,挥刀人的动作更快,於是除了尸体倒地的闷声,再没别的声响。
然而司马冲都看见了,他在昏暗中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他看到哥哥如何拔刀,也看到那军士如何倒下,他甚至看得到浓稠的血液如何在空中飞溅。那情景,如一把斧子深深劈入了他的头颅,他想起另一把刀,那刀握在王应手中,刀光挥舞,於是郭璞的脑袋掉了下来,滚到他脚边,郭璞的眼睛还睁著,看著他,一直看著他……
“啊──”司马冲大叫起来:“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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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厉的叫声划破了暗夜,司马绍急忙去掩他的嘴,然而已经晚了,楼下传来“蹬、蹬”的脚步声。司马绍咬了咬牙,把大叫著的弟弟拽过来,背到背上,迎著来人,挥刀冲下楼去。
血,到处是喷泉般的鲜血。
司马冲吓得闭紧了眼睛,可他还是听得到利刃戳进皮肉的“噗、噗”声,惨叫的声音,刀刃相击的声音,当然,还有那透过後背传来的心跳声,擂鼓一般的急切。一路上,不断有人叫嚣著冲上来,即使下了楼,在花园奔逃时也是一样,司马绍的衣服渐渐湿了,咸涩的是汗,再後来,便有淡淡的血腥。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人声终於被甩在了後头。司马冲觉得自己被哥哥抱上了高处,他听到马匹发出的鼻息,晚风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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