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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007年第9期-第3章

小说: 2007年第9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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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志愿兵,让他开车送我去野战医院。 
  队长说,电台的同志赶时间,车开快点儿,一定要按时赶到。队长又说,天黑,路不好走,路上千万要小心,电台的同志是宝贝疙瘩,是咱们的千里眼顺风耳,不能出任何差错。 
  上车后,我竟然发现车上还有两个穿迷彩服的兵,我问司机,这么晚了你还让他们搭便车出去,你不怕首长收拾你?司机一乐,谁敢搭便车,不是首长派来保护你的吗? 
  哟,一下子有了俩警卫员,电台车一出问题,我倒享受首长待遇了。 
  老黄肯定没想到我居然能享受这种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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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兵王志华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匝尼龙线,又把针线包里配发的缝衣针烧红拧弯,弯成了一个钩子。我说王志华王志华你他妈闲得没事儿做你背背通信密语去吧你瞎搞什么鬼名堂。 
  王志华嘿嘿一笑,说,台长,我搞钓鱼钩去钓鱼。 
  胡扯蛋,那缝衣针没有倒钩,能把鱼钓上来,你个傻鸟! 
  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王志华这家伙要是个九头鸟,一定是个九头傻鸟。 
  台长,我也去看看。老兵李奎也闲不住。 
  你个梁山草寇,不去帐篷睡觉,你瞎跑什么,想造反哪你?我吼他。 
  一百单八将,您坐头把交椅,俺造谁的反哪? 
  他这么一说,我乐了。 
  李奎就和王志华,一个老兵,一个新兵,提着个塑胶桶就出了道班工区的院子。 
  李奎这小子,瘦得跟猴儿似的,老家在山东梁山,一身匪气,平时一瞎侃就说,看老美不顺眼,哪天他惹了咱们,咱开架飞机去把他的白宫给撞了,灭了他狗日的美国总统。我说你狗日的开飞机撞,你自己不想活啦?李奎大大咧咧地说,打仗嘛,怕死不革命。后来,“基地”组织袭击美国,果真采用了开飞机撞大楼的方式,让美国防务专家们掉了一地的眼镜。不知道“基地”组织是不是借鉴了李奎兄弟的创意,那时候我已经离开部队了,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特种作业队伙食差,但差是差在下面的兄弟身上,队长那帮当官的,好东西多着呢,全搁炊事班那顶帐篷里了。李奎和炊事班班长胡兵是老乡,经常在炊事班晃来晃去,早把里面的好东西侦察好了。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李奎撺掇我去“行动”。我不敢去,我说这事儿是违反纪律的,不能干。李奎说,尼姑的光头,和尚摸得,我也摸得。李奎又说,咱们不是讲究官兵平等吗,他们可以吃,咱们为啥不能吃呢?咱们这是帮助他们发扬光大官兵平等的传统精神。我乐了,就麻着胆子去了。 
  做贼就是做贼,哪怕是穿着军装做贼,心虚那是肯定的。李奎进了帐篷,我扒着墙头望风,我的心揪得紧紧的,尤其当炊事班班长胡兵突然进帐篷找东西时,我的心快跳出喉咙了。好个李奎,果然有梁山好汉时迁的本领,猫得紧,动作快,胆子大,偷得多,等胡兵离开后,他将一大堆东西弄了出来,恨不得将帐篷搬空,不是我骂他还不收手。狗日的,穿军装做贼也不能这样贪心啊? 
  李奎偷出来十几斤干面条,二十多筒肉罐头,还有些蔬菜罐头,我们根本吃不了。于是我在电台车上塞了几个罐头,把多余的东西都拿走,送给了“陕西面馆”的老板娘李佳。去了两次后,我已经弄清楚她的名字了。 
  我真的没想到,王志华这个新兵蛋子,还真的就钓到鱼了。提着桶的王志华放下鱼桶,里面起码有十几条鱼。尺把长的鱼,形状像鲇鱼,黄黄的鱼身,无鳞,有须。 
  我说这是啥鱼呀李奎。 
  李奎说,管球它啥鱼! 
  我说行啊你个九头鸟,没有倒钩的鱼钩也能把鱼钓上来。 
  王志华撇撇嘴皮儿,说,这地方的鱼真笨,放个空钩下去它都咬,没办法。旁边的李奎一瞪眼。王志华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咋啦?我有点儿纳闷。等李奎气呼呼地上车睡觉了,我才问王志华他是怎么了。他呀,比鱼还笨,河水冲得钩一动他就拉钩,一条鱼都钓不上来。我想象得出急性子的李奎刚才是怎么钓鱼的,想想就觉得好笑。再想想他去偷炊事班的东西的表现,我又觉得不可思议。看来,李奎这厮天生就是做草寇的命,斯文事儿不是他的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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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不出我所料,炊事班的老爷们借口藏族人忌讳吃鱼,不愿意为我们加工。其实我知道,他们才不管藏胞们忌讳什么不忌讳什么呢,他们只是不想为我们动手而已。这难不住我。我叫李奎跟我去整鱼。李奎说,我不吃。一脸的旧社会。我没再理他,和王志华用一棍子,抬着鱼桶,抄近路,从草场上直接奔饭馆去了。 
  李佳在里屋睡觉,一个小丫头在门口坐着,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油渣似的《知音》。我让她把李佳叫起来。李佳一脸的困顿,见我来了,眯缝着的眼一下睁圆了。我说,叫嫂子。王志华便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嫂子”。 
  李佳拿着桶就去屋外弄了。我跟到外面。李佳说,你也得管我叫“嫂子”。行,李佳。我应声。你这个老兵油子。李佳伸出一只黏腻的手,在我脸上挠了一把。我趁势抓着她的手。李佳的脸盘子活泛得很,像十五的月亮。 
  这时王志华跟了出来。我立刻说,不要我帮忙就算了,我还不想动呢。一边说,一边退进屋里喝茶去了。屋外的李佳,一边杀鱼一边唱:要知人的心/就得一窑金/方方四十里/能深尽管深/白日取四两/晚上长半斤。 
  台长,她唱的什么歌儿?王志华问我。 
  你问我问谁?我没好气地反问他。这个九头鸟,话太多了点儿。 
  鱼很快做好了,一盘煎鱼,一锅鱼汤。我盛了两碗,放在桶里。小心拿回去,你们俩喝,别让老黄看见。我说。王志华有点儿不愿意挪窝。我说瞎磨蹭啥,快去!王志华十二个不情愿地回去了。 
  你不要对你手下的兵太凶了,大家都是出门在外。李佳说。 
  不行,现在的兵,蹬鼻子上脸,给一点儿阳光就灿烂,不凶管不住。我说。 
  老张他们那时候就不这样。李佳说。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我说,时代不同了。 
  什么时代不同,才过去几年?李佳剜了我一眼。 
  你没听说“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吗?我嬉皮笑脸地跟她歪扯。 
  李佳脸一沉,不理我了。我说,好好,不扯了不扯了,你还是跟我讲讲你跟老张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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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是李佳的丈夫,是运输团的汽车兵。据李佳说,老张是1989年入伍,1993年转志愿兵,1994年在青藏线上死于大雪封山。老张具体叫张什么,李佳没说,我也没问。有些人,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忍不住问了李佳很多问题。 
  我说,你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李佳? 
  1992年。李佳说。 
  1992年?那时你才多大?我知道,李佳跟我同岁,那时还不到二十岁。 
  我们陕西人结婚早,不像你们四川的。李佳说。 
  我跟她扯,我说,你们成天哥哥妹妹地唱信天游,唱得心里火起,收不住了,所以结婚早。 
  净瞎说。李佳说着就把手伸过来,拧了我胳膊一下。 
  你说你是1993年就来青藏线了,可是志愿兵家属是不能随军的。我说。 
  婚都结了,成天见不上个人,我不来咋行呢。李佳神色坦然地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条扁担扛上走。随军不随军我都得来。李佳又说。 
  荞面饸饹羊杂汤/死死活活相跟上。 
  我想象着,一个刚结婚的女人,她内心底对幸福生活的那种向往,比唐古拉山高,比青海湖水深,比嘎曲河流急。 
   
  幸福。幸福是什么?幸福。幸福像是一颗带有花纹的小石子。 
  开始它只是地心深处一小团岩浆。炽热,愤怒,左奔右突,但并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才有火山爆发的机会让它冷却成形,并滑入幽深黑暗的海底。在那里,它不知道什么是光明。 
  又要等很长很长的时间,海底隆成了一片高原,它躺着的地方变成了高原上的一条小河,无限接近那青苍的腾格里。从雪山顶上淌下来的水,流动起来,开始打磨它,风从它的头上呼啸而过。阳光透过水面照下来。这时它知道了什么是光明,但不知道什么是温暖。 
  又过了若干年,河水改道,它和许多石子被留在河岸边。阳光照着它,这时它知道了什么是温暖,但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一天,有几个放牧的姑娘在河边漫步。其中的一个看中了它,把它拾起来。在她的眼中和笑声里,它看到了什么是快乐。 
   
  那现在他不在了,你咋不回老家去?青藏线上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才来三个月,感觉就像过了十年八年。自从来到这块原始的土地上,过去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了。这里的土地好像厚一些也重一些,连河里的水都有一股沉甸甸的味儿,一个写诗的战友写了一首《人在高原》的诗,他说“即使是倒在唐古拉山上,你也有五千米的高度”。但其实,人在这里轻飘飘的就像一只草原鼠兔,不,就像一只蚂蚁一只跳蚤那样渺小可怜,雪山像一块硕大的包裹把你围起来,包起来,包得紧紧的连气也喘不匀,空气中充满了磁性,把你从这块土地以外带来的所有的东西,从你的大脑里五脏六腑中指尖趾缝里咂吮得一点也不剩,于是你常常想问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男人在这达,我娃也在这达,我咋能丢下他们,一个人回呢?李佳幽幽地说。 
  一碗碗凉水一张张纸/谁昧上良心谁先死/一碗碗凉水一炷炷香/谁昧上良心谁先见阎王/一根干草十二节/谁坏良心谁吐黑/我坏良心白蛇咂/谁坏良心变驴马。 
  随后那块小石子跟随了那姑娘许多年。开始在她口袋里,然后随着她出嫁到草原深处,之后它又被忘记在帐篷里,毛毯下,在帐篷角落的地板上。直到有一天,帐篷移走,它留了下来,和一堆肮脏的垃圾混在一起。它离开了她。 
  经过许多悲哀的旅途,它曾被另外的手捡起来过,被另外的眼睛注视过,却在它来不及欣喜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喧腾的河水里。 
  逝者如斯。河水日夜奔流,它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青海湖里。时间重新开始以万年计算。它有足够的时间在无边的漆黑里回忆以前。 
  在千万次的回想之后,它知道了,那就是幸福。 
   
  你还有孩子?我一直没见过李佳的孩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没爸的孩子呢? 
  还没生下来就没了,跟她大前后只差半年。李佳转过脸去,看着门外的青藏线。 
  炕头的娃娃山顶的草/春风一吹就长大了。 
  一队草绿色的军车刚好通过。车队通过时,按响了喇叭。 
  我数了一百辆,车队还没过完。一百多辆车,经过时都按响了喇叭。喇叭响成了一首进行曲。 
   
  11 
   
  因为施工任务,部队加发了一套迷彩服。我们电台的服装在本连队领,而连长指导员带领的连队本部则远在北边的昆仑山口旁的可可西里草原上。特种作业队机器第一遍作业后,工地上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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