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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煮酒论史合集-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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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换言之,李陵被俘,无论有无受到“误解”,都不应受到如此严酷的惩罚。     
     那个时代,军人的命运十分悲惨。胜利固然可以封侯拜相,风光一时,可一旦战败就会成为阶下囚,甚至遭受灭门之祸。周亚夫、李广、赵破奴,甚至那个因身为“皇亲国戚”而倍受宠幸的李广利,都是功勋卓著的名将,可曾经的辉煌,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头颅。     
     即使在以“仁爱”著称的文帝时代,冯唐就曾进言:“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军人“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真是赏可不行,罚则必用。到了武帝时,这种状况更是变本加厉。汉《军法》规定:“畏懦当斩”,“逼桡当斩”,“失期当斩”,“失道当斩”,生俘也在死罪之列。李广就曾因生俘逃归,坐法当斩,赎为庶人,打发回家。后经启用,亦不得志。最后因“失道”错过会师时间(很难理解平生七十余战的老将李广会犯“不带向导”这种低级错误,所以有人怀疑这是卫青做的手脚),不堪再受刀笔吏之辱,引刀自刭。李陵即使突围生还,等待他的恐怕也不会是慰问和鲜花。由此看来,他的“降”(不管是否有“戴罪立功”的打算)里面有太多的无奈和苦衷。      
  以现代人的观念看,军人在抵抗无效后,不但不必自杀,而且不该自杀——当已经无法为国尽忠,拯救自己的生命,就是我们的权利和责任。所以,在弹尽援绝,无力回天的情况下被俘,并不被看作可耻,他们回国时一样可以受到欢迎和礼遇。     
     但是在古代中国,却并非是这样。“擐甲执兵,固即死也”,这就是中国军人的命运——你只能胜利不能失败;一旦失败,你只能死掉,不能活着。其实古人不是不懂“人为贵”这个道理,只不过是这个道理不合君主的口味——在专制帝王眼中,别人的命都不值钱。     
     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三国时,魏国大将于禁被关羽俘获,后来被送回。曹丕热情欢迎,还用荀林父(春秋晋国大将,曾大败于楚,但是仍然得到信任,后来终于击败楚军)的典故安慰于禁,把于禁感动得老泪纵横。可是一转脸,他就耍手段羞辱于禁,使之“羞愤而死”——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于禁该死呢?还是那个道貌岸然、内心卑鄙的曹丕该死?     
     这种对个人的苛求越到后世就越凶残,也越于事无补。金、元、清等外族入侵,国破家亡之际,总有义士烈女投水赴火,自杀殉国,读到这些,总让人心情复杂。一方面,这些壮烈行为让我们景仰;可另一方面,又让人不由怀疑:这类壮烈行为到底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卧薪尝胆、卷土重来?如果说这种行为是以气节激励后来人反抗,为什么自己不去反抗?又为什么这样死节的人越多,中国就越每况愈下?是不是我们把勇气、操守和牺牲用错了地方?     
     李陵被俘后,汉武帝也有过片刻的清醒,但他采取的补救措施却异想天开:派遣因杅将军公孙敖将兵深入匈奴,接应李陵逃归——显然,在双方互不通气的情况下,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公孙敖当然无功而返,为了逃避惩罚,昧着良心泼污水:“据俘虏交代:李陵已经叛国投敌,教单于兵法以备汉军,所以臣无所得。”     
     面对几近疯狂的汉武帝,公孙敖文过饰非的谎言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可是这并不能让人原谅他对李陵造成的伤害——汉武帝大怒,将李陵全家诛杀。     
     身败名裂(史载“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全家被屠。现在李陵只有死心塌地做叛徒了。     
     历史学者李零在《汉奸发生学》中说:李陵由降而叛亦属“逼叛”。如果只从“叛”宇着眼,你只能说李陵是“汉奸”。困为他毕竟娶了匈奴公主作了匈奴王,毕竟死在胡地没回来。但是如果能体谅他的“叛”出于“逼”,你还不如说他背后的那只手,即由用人唯亲的汉武帝,指挥无能的李广利,老奸巨猾的路博德,善为谣言的公孙敖,以及墙倒众人推的满朝大臣,他们汇成的那股力,才是真正的“汉奸”。     
     后来,汉遣使匈奴,李陵质问使者:“我作为汉将,率领步卒五千人横行匈奴,因为孤立无援而失败,有什么对不起汉朝的大罪,而至于诛杀我全家?”使者回答:“我朝有情报说,李少卿教匈奴战术,与我为敌。”李陵悲愤不已:“那个人是李绪,不是我。”(李绪原为汉朝的塞外都尉,也是因兵败投降匈奴,很受单于宠信。)李陵痛其家因李绪而诛,使人将李绪刺杀,为此几乎引来杀身之祸。     
     在中原农耕民族的口里,匈奴的名声一直不好,这些野蛮人是残暴、无耻和无知的代名词。可是从历史记载看,至少在某些方面,这些蛮夷倒比汉人更宽容和人道。李陵让匈奴人损伤甚大,投降后又长期“消极”,还与汉朝人(如苏武)“勾勾搭搭”,这一次又杀了李绪,但单于不但没有怪罪,反而一力保护,后来还把女儿嫁给他,立李陵为右校王。甚至对待宁死不屈的张骞、苏武,单于也都放条生路,还给娶妻生子,相比汉武帝对军人的残酷,谁更野蛮呢?     
    李陵与苏武的一段故事,也很耐人寻味。     
     当初,苏武与李陵俱为侍中,既是同事,又是朋友——两人都是将门之子,都有立功报国的雄心,自然很谈得来。苏武出使匈奴,因副使张胜的贪功妄动(此人身为外交官,竟阴谋劫持单于之母)而被匈奴扣留——这次外交破裂,正是令李陵身败名裂的汉匈之战的导火索。     
     李陵投降后,感到内心惭愧,不敢去见苏武。过了很久,单于知道了这层关系,派李陵到苏武的流放地——北海(今贝加尔湖)劝说。     
     《汉书》记载了这次会面:     
     “(李陵)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前长君(您的哥哥)为奉车(都尉),从至雍棫阳宫,扶辇下除,触柱折辕,劾大不敬,伏剑自刎,赐钱二百万以葬。孺卿(您的弟弟)从祠河东后土,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推堕驸马河中溺死,宦骑亡,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饮药而死。来时,大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作为人质),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愿听陵计,勿复有云。’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勿复再言。’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      
  注意李陵的说辞:苏武的哥哥、弟弟都是高级武官,都因为一点小小过失被迫自杀。母亲含恨去世,妻子改嫁,儿子不知下落(后来,苏武回归,才知道他的儿子也“坐事死”)……不禁让我们怀疑:如果苏武没有滞留匈奴,他会不会也是这种命运呢?弄到“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的地步,这位汉武帝又是怎样可怕的君主呢?     
     李陵劝说失败,但不忘旧情,他见苏武生活困苦,为了避嫌,就让自己的妻子(匈奴公主)送给苏武牛羊数十头。后来李陵复至北海上,向苏武通报汉武帝的死讯。同样,苏武虽然不肯改变节操,但对这位老朋友的苦衷也很理解,这正是质朴刚强的汉朝人的可爱可敬之处。如果像后世道学先生希望的那样,摆出“骂贼而死”“不食周粟”的姿态,反而不近人情、虚伪僵硬了。     
     (巧合的是,当初苏武的父亲苏建也遭遇过与李陵相似的失败:在配合卫青进攻匈奴时,苏建曾孤军陷入重围,经过一天血战,全军覆没,苏建只身突围。因此被宣判死刑,后交付罚金才保住性命,废为庶人。可能这一段往事,让苏武对李陵有了更多谅解。)     
     汉昭帝即位后,汉匈关系缓和,和亲取代了征战。汉朝遣使要求送还苏武,通过“鸿雁传书”的计策,匈奴只好将苏武交还。     
     李陵为苏武置酒祝贺,酒宴上不胜感伤地说:“今天足下回归,可谓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即使是青史所载、丹青所画的古圣先贤,何以过子卿!我虽愚钝怯懦,假如汉朝当时暂时宽恕我兵败之罪,保全我老母,给我洗雪耻辱的机会,也许我可以像古人曹沫那样,逼迫敌人签下和平条约,这是李陵日夜不敢忘记的。可是汉将我一家满门抄斩,我还有什么牵挂呢?这些话说来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只是希望让子卿了解我的内心。异域之人,一别长绝!”酒入愁肠,感情不可遏止,李陵起舞作歌:“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聩。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歌罢,李陵泣下数行,与苏武决别。     
     一千多年后,英雄肝胆的辛弃疾为此写下悲壮沉郁的千古绝唱:“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此时,正是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这两位过去都是李陵的好友,因此派遣李陵的旧交任立政等充任使者,前往匈奴,趁便说服李陵回归。     
     匈奴单于为汉使置欢迎酒宴,由李陵、卫律出席作陪。看着“胡服椎结”的老朋友,任立政感慨不已。当着卫律,当然不好明说来意,于是打起了哑谜,“目视陵,而数自循其刀环,握其足,阴谕之,言可还归汉也。”见没有反应,任立政说:“汉已大赦,中国安乐,主上富于春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     
     每一句都有潜台词:大赦了,你不会被追究了;汉朝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多么丰富;皇帝不是老糊涂;哥们当政,谁还敢找你麻烦?     
     李陵默然,过了很久,抚摸着披散的头发,说:“吾已胡服矣!”     
     趁卫律外出时,任立政对李陵说:“唉,少卿受委屈了!霍子孟、上官少叔都问候你。”     
     李陵说:“他们两位都好吗?”     
     立政抓住机会:“请少卿回归故乡,毋忧富贵。”     
     李陵苦笑,答道:“少公,回归当然很容易,只怕再次受辱,奈何!”     
     话音未落,卫律正好进来,知道使者来意,就说:“李少卿天下贤者,不独居一国。就像范蠡遍游天下,由余去戎入秦。现在怎么说起了私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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