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东方大地的永恒之声-泰戈尔及其创作-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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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思想将从你乌黑的眼眸中飞出，像鸟儿飞出窝巢。

　　你的披纱将褪落到脚上。

　　来吧，如果你要闲坐，到我的湖上来吧。

　　如果你想撇下嬉游跳进水里，来吧，到我的湖上来吧。

　　把你的蔚蓝的丝巾留在岸上；蔚蓝的水将没过你，盖住你。

　　水波将蹑足来吻你的颈项，在你耳边低语。

　　来吧，如果你想跳进水里，到我的湖上来吧。

　　如果你想发狂而投入死亡，来吧，到我的湖上来吧。

　　它是清凉的，深到无底。

　　它沉黑得像无梦的睡眠。

　　在它的深处黑夜就是白天，歌曲就是静默。

　　来吧，如果你想投入死亡，到我的湖上来吧。

　　情人那颗躁动的心被比作湖水，他的恋人被邀来装载她的水壶，湖水将依恋地环抱她的双足，汨汨地诉说心中的秘密。这种设想似乎只是一种大胆的比喻，但是诗人以炽热的想象，将这一奇异的形象变成了一种表现淹没其它一切感情的强烈爱情的绝妙象征。如果她懒散地闲坐，草坡和野花将使她的心灵充满渴望，如同促使小鸟飞离巢穴那样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会使她的思想从她乌黑的眼睛里往外飘浮。她的面纱将落到她的脚边，她将把蓝色的斗篷弃掷在湖岸上，而自己则隐身于黑色的湖水之中。于是，在与情人统一的高潮中，她将领受到死亡那吞没一切的感觉。

　　泰戈尔极其擅长描绘他的处于一种特别情绪之中的女主人公，或者她对于一种特别的情形的反应，以此表现爱情的强烈。在《园丁集》第九首中，他采用了梵文和毗湿奴诗集中的非常古老的题格，即一位妇人在黑夜的掩蔽下去幽会情人。但是，诗人在这一旧题材中注入了他自己的意思。那妇人希望夜的幽暗将能把她遮掩，但是她自己又经常地使她暴露。只要她一出去，她自己的脚镯就会一步响似一步，这使她非常害羞。假如她静坐等候情人，那么她心中狂野的跳动，又会扰乱周围的宁静。当情人真的来临时，她又想借着夜的黑暗将心中的幸福藏匿，然而胸前闪烁的珠宝却还是把她的真情泄露。珠宝闪烁的光芒和被乌云遮蔽得不见一丝星光的夜的黑暗的对比，使人感到她那热烈的狂喜，和女性的娇美。这些都使她极怕受人凝视。特定的女性心理描写，使这首诗表现的爱情格外真实而动人。

　　《园丁集》的第八首则借助于另一种情形，描绘了女人心里的这种强烈和羞涩的统一。年轻的旅人出来寻找恋人。少女一直怀着渴望的激情等待着他。但是由于内心激动和非常害羞，她说不出他出来寻找的就是她。全诗三个段落，分别描绘了在三个不同的时候，期待的旅人走来，但那位少女由于害羞却没有回答。这首诗歌主要的美在于：诗人通过着意渲染暗示的细节而创造了合适气氛的那种表达方式。早晨，她在逢松的头发上戴上一圈鲜花，而他在颈上挂了一串珍珠项链，阳光照落在他的皇冠上。在令人倦怠的傍晚，她正心绪不宁地编着辫子，年轻的旅人在夕阳的残照里，坐着马车来了。当他在四月之夜来到的时候，她穿着一件充满娇媚暗示的衣裳。胸衣具有孔雀颈子的色彩，斗篷象嫩草一般的青翠，这些形象都象征着情欲和生命力的旺盛。然而少女那含蓄的美却属于东方。

　　还有些诗篇在表达爱情的强烈的同时，常常巧妙地暗示爱情之无限神秘和莫可名状。第二十八首中，那个以讲述者的身份出现的青年通过一系列对比，说明人类即使完全剖白自己的心灵，还是解释不了它全部的意义。鲜花和宝石是美丽的事物，它们都是可以捉摸的实实在在的形体。欢乐和痛苦虽然是精神的感受，但终究比较简单，微笑和眼泪就足以表现。然而爱情却不然，它是那么特殊那么深沉，一切的言语和表情都显得无能为力而无从表达。一位少女要完全了解她的恋人，正如月亮要探测大海的深浅。爱情的奥秘似乎是人类永恒的话题或挑战。

　　诗人不仅描写了爱情的强烈和神秘，而且还写出了它的广阔和无限。它创造了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这个世界是那样狭小，简直容不得第三个人，然而它却又象苍穹一般的无限。在《园丁集》第三十二首中，一个女人对于自己的意义的广阔感到惊奇，于是就询问她的爱人，那些逝去的欢乐的记忆，是否还真的萦绕在她的手足之间，她是否真的增添了黑夜和晨曦的美，她的爱人是否真的走遍了天涯海角，历经了千秋万代，不辞劳苦地把她寻求？

　　诗人不仅限于描绘了爱情的深沉、强烈和广阔，他还进一步分析了它那更为轻松愉快的方面。在诗集的第十一首中，那情人是如此的兴高采烈，以至于不让他的恋人为了梳妆而耽搁时光。她的发辫松了，她还没有梳妆完毕，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他正急于和她一起出去。他又提醒她：不必用灯炱去涂抹眼睑；因为它们本来就比雨云还要乌黑。在诗集第四十首诗中，诗人的情绪更加欢快。诗中的讲述者试图唤起一种悲愁的情绪，因为他正在和情人告别。但是那情人和讲述者自己都知道他将会回来的，而现在的告别不过是一种假象或玩笑。但是他却始终请求她，权且接受这别离的幻觉吧，　因为这样能为他们的爱情增添趣味。假如她能流下泪水，那就只会加深她那黑色的眼眶，从而使她更加娇美。

　　还有些诗篇则戏剧性地将诸种感情交揉在一起。从而呈现出爱情的复杂形态。在《园丁集》第三十六首中，那个青年来到心上人的身边，勇敢地求爱，热情地吻她，并把一朵鲜花缀在她的头发上。那姑娘对这放肆的举动反感，因此不但不领他的情意，反而叫他走开。看来青年的求爱并没打动她的心弦，但这决不是真实。就在那严厉的外表里面，她那颗多情的心正在应和着这位莽汉的举止。因此，当他从她颈子上拿了花环离开以后，她却开始思念起他来。她自语道：“他为什么不回来啊？”失恋的反而是这位姑娘。这种不同感情的混和，在　《园丁集》第四十一首中表现得更为复杂。诗中那青年男子故意装出一副冷漠、轻浮和无情的神态，使他显得根本就没有深沉的感情。然而没有比这更不真实的了；他其实只是用这种伪装掩饰着自己的感情。因为他害怕一旦说出了真情而又得不到姑娘的反应，将会使他的感情蒙受耻辱。这种以微妙的方式表现在冷漠掩饰下的深沉爱恋，是不同寻常的，而且对于诗的主题的详尽阐释，也借助于一系列暗示性的细节。在那些细节中，几种冲突的感情戏剧性地交融在一起，从而给读者以复合多样的感受。

　　《园丁集》第三十三首则是另一类各种感情相互交融的范例。在这首诗中，女主人公请求给予怜悯、原谅或者放纵。她以非常动人的诗句，把她堕入情网比作一只迷途的小鸟；她也明白，由于屈服于爱情的召唤，她的心灵已袒露了它的秘密。在这种完全屈服的时刻，她希望情人以怜悯掩盖她的赤裸。可能她已把心给了他的那个男子，不会对她的多情有所反应，那将使她陷于悲惨的境地。她稍微变换了先前话语，以此表达了这样的情形。这时不是他将以怜悯掩盖她的赤裸，而是她将以自己的双手来掩盖她的悲惨。再下一节，她又换上了一种危险的放纵情绪。在这种情绪中，她欢乐地期待着他爱她的可能性。然后她将坐上宝座，象一个女神似地统治他。但即使在那时，她还是意识到她的权利将取决于他，她的力量将是非常虚弱的。所以在这种情绪中，她还是请求他容忍她的骄傲，而且原谅她的欢乐。复杂而矛盾的情感，就是如此循环往复地在姑娘的心中交织或交替着。

　　自由的遐想——《飞鸟集》

　　《飞鸟集》，共收三百二十五首诗，多数译自曾对中国作家和读者产生广泛影响的《微思集》，也有些直接用英文写成。诗集1916年出版于纽约。

　　诗集的第一首描写“夏天的飞鸟”自由翱翔歌唱，“秋天的黄叶”悲凉飞落叹息，任由秋风摆布。二者对比鲜明，表明他厌恶束缚，向往自由。这首只有两句的短诗引导了整个诗集三百二十五首诗。这是诗人的“微思”，即他刹那间的感受和思索，象鸟儿在天空飞翔一样，留下串串踪影，尽管鸟的足印是散乱的，仍然有迹可寻。诗人以进化论的观点和朴素的辩证观点，揭示了生活中的许多真理和微妙。

　　《飞鸟集》是那么玲珑剔透，象串串明珠，又是颗颗宝石。它形式短小，语言精练，富有哲理意味。它又不是一般格言，而是诗。它和日本的俳句、德国歌德和席勒的格言诗那样，都是形象的、感性的、言外之意无穷的一种小诗。诗集中收入的又是别具风采的散文诗。在《飞鸟集》中，遍布着脍炙人口的华章秀句：

　　如果错过太阳时你流了泪，那末你也要错过群星了。

　　他是有福的，因为他的名望并没有比他的真实更光亮。

　　果实的事业是尊贵的，花的事业是甜美的，但是让我们做叶的事业吧，叶是谦逊地真心地垂着绿荫的。

　　《飞鸟集》中大部分都是哲理诗，启迪思维，开阔思路，帮助人们认识世界。如第四十首：“不要因为你自己没有胃口，而去责备食物。”第五十六首：“我们的生命是天赋的，我们惟有献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第五十七首：“当我们是大为谦卑的时候，便是我们最近于伟大的时候。”第五十九首：“决不害怕刹那——永恒之声这样地唱着，”第六十四首：“谢谢火焰给你光明，但是不要忘了那执灯的人，他是坚忍地站在黑暗当中呢。”第六十五首：“小草呀，你的足步虽小，但是你拥有你足下的土地。”这样精美深刻的小诗举不胜举，俯拾皆是，诗人那深邃的哲思和精丽的文采象火花在幽静的诗艺王国中闪现。

　　在《飞鸟集》中，除了大量精美的哲理诗外，还有不少诗篇赞美自然景物，歌颂做人的美德，它们陶冶人的品格、净化人的灵魂，具有不可估量的伦理学价值。其中有：

　　第五十一首：

　　你的偶像委散在尘土中，这可证明上帝的尘土比你的偶像还伟大。

　　第一百三十四首：

　　埋在地下的树根使树枝产生果实，却并不要求什么报酬。

　　第二百零七首：

　　荣誉羞着我，因为我暗地里求着它。

　　第二百一十七首：

　　果实的事业是尊重的，花的事业是甜美的，但是让我做叶的事业吧，叶是谦逊地专心地垂着绿荫的。

　　第三百二十二首：

　　我曾经受过苦，曾经失望过，曾经体会过　‘死亡’，于是我以我在这伟大的世界里为乐。

　　在《飞鸟集》中，有一些诗篇描写并赞美自然景物，手法别致，风格独特，具有一定的美学价值。其中如：第一百首：

　　白云谦逊地站在天之一隅。

　　晨光给他戴上了霞彩。

　　第一百九十八首：

　　蟋蟀的唧唧，夜雨的淅沥，从黑暗中传到我耳边，好似我已逝的少年时代沙沙地来到我梦境中。第二百零九首：

　　少女呀，你的纯朴，如湖水之碧，表现出你的真理之深邃。

　　这部诗集还收有一些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