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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存在与荒谬--中国地下"性产业"考察 作者:潘绥铭-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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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的男人,她是不是就减价呢?如果她仍然坚持原价,又怎么能说明她是为了性快乐呢?
  (6) 谈论这个问题,还要想想性和钱以外的问题。在目前的中国,一般女性即使是在夫妻之间的性生活里,如果没有爱,也不会有性快乐。那么,那些被认为是主要为了获得性快乐而卖淫的女性,难道与一般中国女性真有本质的区别?难道她们真的除了钱和性,就不需要爱?她们究竟具备了什么样的特殊的生理基础和心理状况,才可能这样做,而且做得出来,而且还能持续下去?
  (7) 在性交易里,小姐的人身风险相当大。因此,即使真有主要是为了获得快乐而卖淫的女子,那么她是怎么把风险与获得平衡起来的?她具有何等超凡入圣的能力,才做到这一点的?她又为什么不去选择风险小得多的一般男女之间的性关系呢?
  (8) 在目前中国,即使在一般人的性生活里,女性要获得性快乐,很大程度上也要依靠男性的温柔体贴,至少不得不依靠他的性动作非常合适、非常圆满。那么,那些为了性快乐而卖淫的女子,究竟有什么绝技,能够经常找到这么好的嫖客呢?反过来说,即使许多极爱妻子的男人,也还不会帮助妻子获得性快乐。那么,为了性快乐而卖淫的女子,又是怎么回避和拒绝这样的笨男人的?尤其是,既然是卖淫,再坏的男人,只要付足了钱,她还能够拒绝他吗?她的性快乐又从何而来?
  总之,笔者总是怀疑,至少在目前的中国,所谓女人为了性快乐而卖淫,恐怕在很大程度上是男人编出来的,而且是那些至少希望嫖娼的男人们编的。因为在社会舆论的引导下,他们也同样不愿意把自己可能的嫖娼行为说成是欺负人或者是购物;所以他们需要说:我也给了她所想要的。这样,即使承认这只是交易,也会显得公平一些。
  第六节  社区居民对于“性产业”的反应一、对“女人变坏就有钱”的夸大估计这是一个在全中国都非常普遍的现象。而且,由于人们已经对此深信不疑,所以许许多多相反的例子,人们就会视而不见。
  例如, 笔者在B镇访谈医务工作者的时候,一位女护士谈到,经常有些小姐来看病时穷得买不起药,就把处方偷偷地扔掉。她也遇到过一位小姐被妈咪送来看病,一检查,其实只是饿昏了。可是,才过了几分钟,当谈到“女人变坏就有钱”的时候,还是这位女护士,却不假思索地说:这里的小姐干一次能赚300-400元,能干的一个月就能赚4万元。妈咪则是每月3-4万元。
  再如,一位当地人曾经向笔者描述了“二奶”们赚到了多么多么多的钱,最少的也是每个月2000元。可是话锋一转,说起他的一位朋友时,他又说那男人每月只给“二奶”500元。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前后有什么矛盾。
  这里面,可能有种种原因。
  有些人是人云亦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更没有任何实际的了解。
  有些人是看高不看低,或者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所以不自觉地专门说那些收入最高的极端例子。
  可是,如果做出夸大估计的人,自己这方面没有任何可以被挑动的因素,那么他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被社会舆论蒙住了眼睛呢?
  这恐怕主要是因为,现今的大多数人都对自己的收入状况不满意,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心理不平衡;所以拉出最招人恨的卖淫来说事。实际上,这里面的潜台词是:
  看看,连不劳而获的、死不要脸的暗娼都赚这么多钱,而我呢?难道这公平吗?
  体制内的、挣死工资的人最容易这样,而他们,恰恰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民间舆论的主流。
  小姐们当然有种种必要来吹嘘自己的高收入。可是许多时候,她们的吹嘘也和一般人的牢骚一样,实际上是在发泄自己的心理不平衡。
  例如,阿li曾经说过,当年那个想包她做“二奶”的男人,一张口就答应每月给她一万元,她却没有同意。这话,除了显示她昔日也有辉煌以外,同时也在表达着两种意思:自己现在不应该被这样看低;自己的未来不是梦。至于当年那事情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
  mei姐是笔者所遇到的少有的明白人。 她曾经当着所有手下小姐的面对笔者说(大意):我们这里地方偏,比不得×feng大酒店,别老听别人(别的小姐)吹牛。
  她们都是只说吃肉。不说唱汤。从她的这话,联系到她动员阿ying时的旁敲侧击,笔者觉得,她实际上是说给手下的小姐们听的,以免她们不知天高地厚,让非分之想把自己搅昏了头。
  二、对“性产业”的矛盾态度在笔者的社区考察中,当地民众对于“性产业”的态度是一项重要的内容。
  不同的被调查者一致说, 1992年之前,B镇没有小姐,家庭婚姻也很稳定。医生们说,1992年以前不但性病“少少”,就连各种妇科病都很少。
  那时候,当地人对于嫖娼卖淫这样的事情很痛恨。据说那时也有少数男人跑到珠江三角洲的其他地方去嫖娼,但是谁也不敢说出来,因为如果被家里的长辈知道了,会挨骂甚至挨打的。
  1992年以后,“性产业”一步步发展起来,当地人的态度也逐渐变化。这主要表现为, 他们在评价“性产业”,尤其是在评价小姐时,陷入了4种相互冲突的情感。
  1。对小姐的传统式的鄙视无论男女,当地人都很鄙视小姐。但是为什么鄙视她们呢?既不是出于婚姻道德,也不是因为她们违法,而是嫌小姐们“衰”。
  在当地方言里,“衰”=晦气、倒霉、让人恶心、烂货等等。因此,当地出租房屋的人,一般都不许小姐带男人回来住,“嫌衰”(但是长期被包的“二奶”,就无所谓了)。当地女人都把小姐叫做“街婆”,当地男人则使用“街妹”这样的称呼,而最通用的“鸡婆”则干脆就是骂了。就连五六岁的小孩,看见穿得好的、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也会说:鸡婆!
  良家妇女与小姐的界限,简直就是人类中最深的鸿沟。老年良家妇女对小姐的愤怒,更是无以复加,因为里面混杂了“九斤老太”对于“世风日下”的愤怒。例如,一位当地老太太是这样说的:“(我)看到‘衰街妹’就生气,(她们)最好死!衰!原来衣衫不贵,现在小姐们不靓不穿,农村妹看了学样(衣衫就贵了)。
  小三角(裤),还伸大腿!”
  中年良家妇女的鄙视里也混杂着愤怒,但是恐怕更多的是嫉妒式的心理不平衡。
  例如:当地的一位管理区(村)妇联主任,声称自己曾经深入到“鸡婆”里了解情况。但是当她向笔者描述“鸡婆”的情况时,只字不提小姐们的辛苦和风险,却首先提到她们都“穿金戴银”。看来,这一点深深地刺激了她(其实多数小姐也并不是这样)。
  年轻女性大概是本能地意识到,“九斤老太”对小姐的愤怒里,夹杂着婆婆对儿媳的嫉妒,所以笔者所访谈的当地年轻女性,对于小姐是一种“无冤无仇”式的鄙视。她们只是一再表白:我们(当地年轻女性)自己一个人不会去卡拉OK或者酒楼。如果一帮人一起去的话,就自己包房,因为不愿意与大厅里的小姐为伍。
  当地的男性正人君子又是另一种鄙视。例如,笔者访谈的一位原来的生产队长是这样谴责小姐的:男人不理(她们)都不行。男人点了小吃,小姐上来就拿、吃,真(让人)生气!在这个男人的鄙视里,小姐对男人的冒犯才是最令人看不起的。
  而且,他实际上已经注意到了一部分小姐的可怜相,她们甚至不得不跟客人抢一口饭吃了。
  2。对小姐危害婚姻的愤怒当地人,尤其当地女人,对小姐的愤怒声讨,其实主要是针对“二奶”的,只不过她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笔者在访谈中,特意指出“二奶”与“小姐”的区别。结果,所有的男男女女,无一例外地都说“二奶”更可恨。而且,只要一点出这个区别, 笔者就根本别想了解他们对小姐的看法了。  因为他们都抓住“二奶”不放,即使满口“小姐”这个词,说的也仍然是“二奶”。
  这说明,对于久已淡忘了妻妾成群这个中国正宗传统的现代中国人来说,危害最大的是各种各样的小老婆,而不是娼妓。
  较年轻、较有文化的当地女性,对于小姐的危害想得更深一些,涉及到了男女两大社会性别集团的利益的问题。例如,一位女护士说:当地的22-23岁的未婚女性都提心吊胆,不知道应该如何挑选老公。(她们)对男人不敢相信。有这么多小姐来这里找钱,当地的男人无法把握自己的。
  3。对小姐的某些宽容与同情当地人眼看着自己的家乡是怎么一步步发展起来的,最清楚打工妹的功劳与艰辛,所以也相对地更容易理解小姐的成因。年轻人尤其如此。
  例如, 当地一位23岁的女护士这样说:(1)“通过某种途径我钱,也应该算职业。 ”(2)“(应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小姐最优秀,漂亮,有姿色,所以最有钱,又能(让男人)廉价消费,所以是正常的。”(但是在场的别人没有附和)再如: 当地的3个男中学生到×le歌舞厅来玩,点了阿ying小姐“坐台”(仅仅是陪坐)。妈咪mei姐逗他们说:这个小姐可是你们的老师哟!结果3个小家伙把阿ying小姐一直护送到她的住处。他们在路上一致劝她:坐台可以,千万不要出台;还留下了其中一人的电话号码,说是有危险可以找他们。
  当地人传说最多的,是各级各种领导人对于“性产业”的宽容。例如,据说当地的领导在开大会的时候说过:男人要“叫街”(找“街妹”),女人要吃饭,这些都很正常。可是,这种传闻跟笔者调查过的其他地方一样,虽然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但往往只是一种“表意”,查不清来龙去脉的。在B镇,笔者先后听到五次有人这样说,但是没有一次能够通过笔者的测谎。
  这其实是中国老百姓的一种惯用斗争策略。它既可以为自己的无法无天辩护,也可以表达自己实际上对“社会丑恶现象”深恶痛绝;既可以发泄对官方的不满,也可以证明自己绝对是忠顺良民;既可以表明自己关心国家大事,也可以证明自己是官逼民反。由于人们可以使用这样的传闻达到各种各样的目的,所以这传闻也就最容易三人成虎。至于领导人到底说过没说过,反而成为其次的问题了。
  4。“性产业共荣圈”
  在考察这个方面的时候,笔者遇到了一出“戏”。
  在访谈当地××管理区卫生室的医生、 妇联主任、 男队长时,笔者问他们:
  “性产业”该不该封掉?他们众口一词地说:封了好!可是那位妇联主任接着就告诉笔者:她自己的房子就在×ye大道上,已经租给一间发廊了。于是笔者问她:如果封了发廊,您的房子还能租出去吗?她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逻辑问题,当时没有回答,而且后来再也不谈她出租房子的事情了。
  那位卫生室的医生也是如此。笔者访谈时,她刚刚大骂了“鸡婆”一顿,刚刚积极表态要求禁娼,就来了两位小姐(说普通话)看病。这位女医生给她们看完以后,告诉笔者:她们就是“鸡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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