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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稻草人手记_三毛-第12章

小说: 稻草人手记_三毛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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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你没有吓到?什么?要问爸爸,你不看报?是,我们不在沙漠了,现在在它对面……怎么回事……。”荷西一把将话筒接过去,讲了好久,然后挂上出来了。

    “母亲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讲给她听,她开始怕了。”

    “摩洛哥人和平进军天天登头条,她不知道?”

    “真可怜,吓得那个样子。”荷西又加了一句。“可是现在都过去了她才吓,我们不过损失了一个家,丢了事情,人是好好的,已经不用急了。”

    第二天我们找到了一个连家具出租的美丽小洋房,马上又挂长途电话去马德里。

    “父亲,我们的新地址是这个,你们记下来。在海边,是,暂时住下来,不回西班牙。是,请母亲不要担心。这里风景很好,她可以来玩,先通知我们,就可以来。是,大概二千多公里的距离,乔其姐夫知道在哪里,你们看看地图,好,知道了,好荷西在讲电话,我在一边用手指划灰灰的玻璃,静静的听着。等荷西挂上电话推门出来了,我才不划了,预备跟他走。

    “唉,三毛,你在玻璃上写了那么多‘钱’字做什么?”荷西瞪着看我划的字,好新鲜的样子。

    “中西的不同在此也。嘿嘿!”我感喟的说了一句。“中国父母,无论打电话,写信,总是再三的问个不停——你们钱够不够,有钱用吗?不要太省,不要瞒着父母——你的家里从来不问我们过得怎么样?逃难出来也不提一句。”说完这话,又觉自己十分没有风度,便闭口不再噜苏了。

    那一阵,所有的积蓄都被荷西与我投入一幢马德里的公寓房子里去,分期付款正在逼死我们,而手头的确是一点钱也没有,偏偏又逃难失业了。

    在新家住下来不到十天,我们突然心电感应,又去打电话给马德里的公公婆婆。

    “有什么事要讲吗?”荷西拿起听筒还在犹豫。

    “随便讲讲嘛,没事打去,母亲也会高兴的。”“那你先讲,我去买报纸。”荷西走出去了我就拨电话,心里却在想,如果打去台北也像打去马德里这么便宜方便,我有多高兴呢!

    “喂——”娇滴滴的声音。

    “妹妹,是我——”

    “三毛——阿!”尖叫声。

    “妹妹,我要跟母亲讲讲话,你去叫她——。”“何必呢!你们下午就面对面讲话了,我真羡慕死了,她偏偏不挑我跟去。”

    听见妹妹突如其来的惊吓,我的脑中轰的一响,差点失去知觉。

    “妹妹,你说母亲要来我们这里?”

    “怎么?早晨发给你们的电报还没收到?她现在正在出门,十二点的飞机,到你们那儿正好是三点半,加上时差一小时……”

    小妹在电话里讲个不停,我伸头出去看荷西,他正在一个柱子上靠着看报。

    “荷西快来,你妈妈……”我大叫他。

    “我妈妈怎么了?”唰一下就冲到话筒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现在……”我匆匆忙忙挂下电话,语无伦次的捉住荷西。

    “啊!我妈妈要来啦!”荷西居然像漫画人物似的啊了一声,面露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是偷袭,不算!”我沉下脸来。

    “怎么不算?咦!你这人好奇怪。”

    “她事先没有通知我,这样太吓人了,太没有心理准备,我……”

    “她不是早晨打了电报来,现在一定在家里,你怎么不高兴?”

    “好,不要吵了,荷西,我们一共有多少钱?”我竟然紧张得如临大敌。

    “两万多块,还有半幢房子。”

    “那不够,不要再提房子了,我们去公司借钱。”捉了荷西就上车。

    在磷矿公司设在加纳利群岛漂亮的办公室里,我低声下气的在求人。

    “这个月薪水我们没有领就疏散了,请公司先发一下,反正还有许多帐都没有结,遣散费也会下来,请先拨我们五万块西币。”

    在填支借表格的时候,荷西脸都红了,我咬着下唇迫他签字。

    “三毛,何必呢!两万多块也许够了。”

    “不够,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她来度假,我要给她过得好一点。”

    领了钱,看看钱,母亲正在向我们飞来,我们却向超级市场飞去。

    “这车装满了,荷西,再去推一辆小车来。”

    “三毛,你……这些东西我们平时是不吃的啊!太贵了。”“平时不吃,这是战时,要吃。”

    明明是诚心诚意在买菜,却为了形容婆婆来是在打仗,被荷西意味深长的瞄了一眼。

    婆婆大人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不必出现,只要碰到她的边缘,夫妻之间自然南北对峙,局势分明了。“荷西,去那边架子拿几瓶香槟,巧克力糖去换一盒里面包酒的那种,蜗牛罐头也要几罐,草莓你也拿了吗?我现在去找奶油。”

    “三毛!”荷西呆呆的瞪着我,好似我突然发疯了一样。“快,我们时间不多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拚命的催荷西开车,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你发什么神经病嘛!妈妈来没有什么好紧张的。”荷西对我大吼大叫,更增加了我的压力。

    “我有理由叫你快。”我也大吼回去。

    到了家门口,我只对荷西说:“把东西搬下来,肉放冰柜里,我先走了。”就飞奔回房内去。

    等到荷西抱了两大箱食物进门时,我已经赤足站在澡缸里放水洗床单了。

    “三毛,你疯了?”

    “母亲最注重床单,我们的床给她睡,我一定要洗清洁。”“可是一小时之内它是不会干的啊!”

    “晚上要睡时它会干,现在做假的,上面用床罩挡起来,她不会去检查。哪!扫把拿去,我们来大扫除。”

    “家里很清洁,三毛,你坐下来休息好不好?”“我不能给母亲抓到把柄,快去扫。”我一面乱踩床单,一面对荷西狂吼。

    等我全神贯注在洗床单时,脑子里还回响着妹妹的声音——她现在正在出门。在出门,在出门——又听到妹妹说——她偏偏不挑我跟去——她不挑我跟去——她不挑我跟去——我听到这里,呼一下把床单举成一面墙那么高,不会动了,任着肥皂水流下手肘——她不挑妹妹跟来,表示她挑了别人跟来。她挑了别人跟来,会是谁?会是谁?“荷西,你快来啊!不好啦!”我伸头出去大叫,荷西拖了扫把飞奔而入。

    “扭了腰吗?叫你不要洗……”

    “不是,快猜,是谁跟妈妈来了?会是谁?”我几乎扑上去摇他。

    “我不知道。”慢吞吞的一句。

    “我们怎么办?几个人来?”

    “三毛,你何必这种样子,几个人来?不过是我家里的人。”

    荷西突然成了陌生人,冷冷淡淡的站在我面前。“可是,他们突袭我,我们逃难出来才十天,房子刚刚安顿,东西全丢了,钱也不多,我精神还没有恢复,我不是不欢迎他们,我,我……。”

    “你的意思是说,母亲第一次来儿子家,还得挑你高兴的时候?”

    “荷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好印象,你忘了当初她怎么反对我们结婚?”

    “为什么旧事重提?你什么事都健忘,为什么这件事记得那么牢?”

    我瞪了荷西一眼,把湿淋淋的床单一床一床的拖出去晒,彼此不再交谈。

    我实在不敢分析婆婆突然来访,我自己是什么心情。做贼心虚,脸上表情就很难。本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在往机场去接婆婆时,两个人却一句话都不多说,望着公路的白线往眼前飞过来。

    走进机场,扩音器已经在报了:马德里来的伊伯利亚航空公司一一○班机乘客,请到7号输送带领取行李。

    我快步走到出口的大玻璃门处去张望,正好跟婆婆美丽高贵的脸孔碰个正着,我拍着玻璃大叫:“母亲!母亲!我们来接你了。”

    婆婆马上从门里出来,笑容满面的抱住我:“我的儿子呢?”

    “在停车,马上来了。”

    “母亲,你的箱子呢?我进去提。”我问她。

    “啊!不用了,二姐她们会提的。”

    我连忙向里面望,却看见穿着格子衬衫的二姐夫和一个黄头发的小男孩。我闭一下眼睛,再看,又看见穿着皮裘的二姐和一个戴红帽子的小女孩。我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身去对婆婆笑笑,她也回报我一个十分甜蜜的笑容。

    这些天兵天将的降临的确喜坏了荷西,他左拥右抱,一大家子往出口走去。我提着婆婆中型的箱子跟在后面,这才发觉,荷西平日是多么缺乏家庭的温暖啊!一个太太所能给他的实在是太少了。

    到了家,大家开箱子挂衣服,二姐对我说:“这么漂亮的家,不请我们来,真是坏心眼,还好我们脸皮厚,自己跑来了。”

    “我们也才来了十天,刚刚租下来。”

    拿了一个衣架到客厅去,荷西正在叫:“太太,你怎么啦!下酒的菜拿出来啊!不要小气,姐夫喝酒没菜不行的。”我连忙去冰箱里拿食物,正在装,婆婆在我后面说:“孩子,我的床怎么没有床单,给我床单,我要铺床。”

    “母亲,等晚上我给你铺,现在洗了,还没有干。”“可是,我没有床单……”

    “妈妈,你别吵了。”二姐手里挟了金毛外甥,拿了一条裤子,大步走过来。

    “三毛,拜托点点热水炉,大卫泻肚子,拉了一身,我得替他洗澡,这条裤子你丢到洗衣机里去洗一下,谢谢!”

    二姐当然不会知道,我们还没有洗衣机。我赶快拿了脏裤子,到花园的水龙头下去冲洗。通客厅的门却听见姐夫的拍掌声——“弟妹,我们的小菜呢?”

    “啊,我忘了,这就来了。”我赶快擦干了手进屋去搬菜,却听见荷西在说笑话:“三毛什么都好,就是有健忘症,又不能干。”

    再回到水龙头下洗小孩的裤子,旁边蹲下来一个小红帽,她用力拉我的头发,对我说:“戴克拉夫人,我要吃巧克力糖。”“好,叫荷西去开,乖,舅妈在忙,嗯!”我对她笑笑,拉回自己的头发,拎起裤子去晒,却看见婆婆站在后院的窗口。“母亲,休息一下啊!你坐飞机累了。”

    “我是累了,可是我要睡床单,不要睡床罩。”我赶紧跑进屋去,荷西与姐夫正在逍遥。

    “荷西,你出去买床单好么?拜托,拜托。”

    他不理。

    “荷西,请你。”我近乎哀求了,他才抬起头。“为什么差我出去买床单?”

    “不够,家里床单不够。”

    “那是女人的事。”他又去跟姐夫讲话了,我愤然而去。“戴克拉,我要吃糖。”小红帽又来拉我。

    “好,乖,我们来开糖,跟我来。”我拉着小女孩去厨房。“这种我不要吃,我要里面包杏仁的。”她大失所望的看着我。

    “这种也好吃的,你试试看。”我塞一块在她口里就走了。谁是戴克拉?我不叫戴克拉啊!

    “三毛,拿痱子粉来。”二姐在卧室里喊着,我赶快跑进去。

    “没有痱子粉,二姐,等一下去买好么?”

    “可是大卫现在就得搽。”二姐咬着嘴唇望着我,慢慢的说。

    我再去客厅摇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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