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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荒废集_陈丹青-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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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你指的是中国艺术家吗?

  就您认识的男性当中,您觉得绅士和非绅士的比例是?

  陈:我认识人有限。我不在乎他们是不是或像不像绅士。中央美院老教授詹建俊,绅士,形神俱佳。活在这五六十年而仍然不失为绅士,是稀有动物的景观。

  老一代党干部我记得颇有绅士相,他们其实出身民国时代有身份有教养的家庭,一浪漫,去革命了,没丢性命,当了官,地位高,假如心态还好,便显得十分儒雅而宽松,言语得体,淹然有风姿。从前的外交部部长姬鹏飞、侨办主任廖承志,绅士相,至少在镜头前一点不做作。周恩来通常被认为有绅士风度,但绅士并不单指风度,我们的老总理其实是位无比坚强的共产党员。

  现在的党干部都是解放后长大的,绝对不可能了,哪来比例啊。不是说他们不好,但你问的是绅士。

  您觉得最有绅士精神的一个城市或地区是哪里?(如果您选择了一个国外的城市或地区,那么在中国,最有绅士精神的一个城市或地区又是哪里?)

  陈:有。台湾,香港。我在这两处中国领土走走看看,犹如艳遇,心想还好,没绝种。

  2008年4月

   






台湾的文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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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八十年代在纽约结识台湾文艺家,一来二去,总觉得这些同文同种的同行和我们有点异样。九十年代末常回大陆,新朋旧友的言状作风也渐变异——但并非台湾同行的那种异样——新世纪迄今可就日甚其异,我得悄悄调整才不至于在大陆同行面前暗暗受窘,最显著的进步,就是学会可别率尔谈论艺术。不谈艺术,谈什么呢?细想起来,却不记得谈些什么。概括地说,可能是位子?票子?房子与车子?当然,还有至关重要的路子……此外便是不咸不淡的闲话。几位熟透的老友自是例外,一见面仍旧挠痒痒似的聊艺术,而偏是这类憨人大致对位子路子之类不开窍、缺感应,直白地说,就是比较傻。这回去台北和几位老相识重逢,十几年没见了,一个个都还是从前那般,说不几句,就聊到各自永在周旋思忖的那一门子艺文,简直像卡槽的唱片,我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异样”固然不止一端,但相对今时中原文艺人普遍的老于世故或嬉于世俗,显得有点傻。

  侯孝贤六十开外了,惯常如老农般寡言,除非说到电影。譬如问及《海上花》劈面头一个镜头不可觉察的移动,他来神了,详详细细跟我说机位怎么摆,演员又是如何调弄……朱天文长我一两岁吧,辫子斜扎,还有校园姑娘气,她出书不断,居然至今手写,不用电脑,若是开口言说必是文学的心得,脸色一正,如正在写作中,好一番思量……诗人杨泽是在纽约相熟的老朋友,那时他出版诗集《仿佛在君父的城邦》,意指当年被阻隔的中原,日后回台主编《中国时报》副刊,这回面见,意态殷殷要我写写作为“南朝”的台湾文化,显然对宝岛仍在爱恨交加的思绪中,心灰而热肠……张大春,台湾文坛悍将,这回特意听他一堂课,单说“七言”的缘起,深入浅出,浅出而深入,真听得我佩服,学生是社会上老中青业余爱好者,于各种典故应对如流,念及中原所谓“国学热”的虚火与声势,还是闹“运动”那一套,对岸则真的是在上课,好安静,好平常,窗外艳阳……九十年代以世界摄影观念启蒙大陆同业的阮义忠是个激动之人,才刚握手坐下,就讲起不久前在台北看柯特兹原作展:“哎呀呀,老兄!那种质地,那种震撼……”瞧着脸就涨红了,仿佛文艺青年,算算他也年近花甲。

  天下文艺人的性情行状,本无定规,不该有个模式。我自己平素就不热衷整天价谈论绘画,念叨艺术。可那几天一拨拨与台湾老友倾谈,忽然置于一种疏远已久的氛围,那氛围,非指艺术,而是我们也曾有过的率真与本分:在我曾嘲笑的八十年代,中原文艺人群相聚首,一概热烈地犯傻,而此岸同行的集体来历,我也其中之一,毕竟熟悉而同情的,无非压抑过甚,穷贱过久,如今大约是该抖他一抖,活得猖狂一点吧,只是瞧着对岸同行的守本色,不免发生感触。

  譬如老友请我吃饭,亦如从前那样寻个街边店铺,并不去豪华宾馆开包间,因出入各种场合,他们不在乎朋友是否在乎彼此身份的贵贱;除了本业,我至今不清楚这些哥们儿挂靠哪个“单位”,或有人兼课任教,或阶段性属于某些民间机构吧,但对岸哪有遍布中原的作协、影协或美协,他们向来只是“个人”、“自己”。享誉台湾数十年,以上几位无可置疑是岛内一流艺术家,可是没一位身居官位,言谈神色间看不出半点周旋官场的潜意识或显意识;他们的青春记忆有过白色恐怖,书报查禁,但从未经验彼此揭发、痛遭批判、革职流放,是故说及戒严年代,大抵平静笑谈,既不会咬牙切齿,也不会因创伤太深而刻意遗忘。他们中好几位出身“眷村子弟”,即王朔似的“军区大院”孩子,但细究其详,却又不好比较:譬如朱天文的父亲朱西宁原是“国军”作家,一路南渡,居然带着张爱玲的书,又在七十年代胡兰成来台授课而被正人君子讨伐之际,邀胡来家久居,日后成了朱家小姐妹的启蒙师,这在“我军”简直大逆不道。另一位“国军”画家李仲生,南来台湾,五十年代即以立体派与抽象画影响弟子,培育了岛内第一拨现代主义画家,这在“我军”又是匪夷所思……说起台湾种种,我们时或粗粗撮要国共之间两岸历史的相似,一笑而过,细究其故,其实越说越见分殊,这分殊,是当我将两岸同行一事一事比照过,这才愈见其深,背后的缘故,说来话长。

  那天新竹文学营课后,教员休息室挤满十来位被邀请的文艺家,或年逾古稀,或正当少壮,报出名姓,全是岛内精英,如雷贯耳,也不过一人分一盒便当——如今中原大学客串教席的最低待遇也必是校园餐厅开包房——他们无官无衔,各自经营一摊行当,唯美其名曰文艺家。忽然我想起邓丽君、三毛、琼瑶、罗大佑、李敖、柏杨……二三十年前,这些人物的作品远渡此岸,如消息,如南风,拂润浩劫过后艺文枯败的大中原,如今中原的无产阶级文艺家变阔了,神气了,还记得昔时对岸的如缕南风吗?

  此刻他们出去进来,调笑逗趣很开心,显然好久不见了。我从旁闲看,心里想:他们也会有异见、门派、代沟、猜忌吧?老一辈,则可曾在蒋家父子的时代有过同行相残的冤案与中伤?凡有人的地方总有这等小故事,但眼前这台湾文艺的日常一幕,又还是觉得有些异样,并非仅止温良恭俭让——隐隐约约,又像又不像,我瞧着偏安岛内半个多世纪的同行与同胞,无端望见了民国时期的文艺家。

  2008年9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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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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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初去纽约探望母亲和弟弟,饭后闲聊,弟弟说起单位的小事:2005年,南洋海啸万人死。单位午餐时间,便有同事搭起临时桌面,大家围拢,当场掏钱:二十、五十、上百美元,各人自便。如是者三五天,都在午餐时间,顺便,不耽误上班。临了捐款数目一并公布,做成账,上交专门机构汇到南洋灾区去。弟弟供职“联邦交通局”,算是“公家”,许多纽约大公司(即所谓“私营企业”)的芸芸白领也都踊跃捐款,用我们的老话:“群众发动起来了!”其实没人发动,和政府更不相干。美国政府的恶习不是扮演“世界警察”吗?美国人民的恶习之一,捐款救灾是也:但凡哪些不相干的国家地区遭了灾,“群众”就来纷纷掏钱管闲事。我居停纽约那些年,没单位,但常见教堂或社区的走廊院子里,悬个告示,搭开桌子,太阳底下一堆老百姓不动声色在捐款,事情办完,撤摊。

  那年美国新奥尔良州飓风肆虐,屋毁人亡逾百千,弟弟单位,一点没动静——这是美国自家事,华盛顿会管,新奥尔良政府会管,全国各州援助,无数民间机构更会援助。这帮慷慨而精明的纳税人很清楚:南洋灾民比美国人更需要援助,而美国要比南洋更知道如何援助。援助,是一项专业。我有位中国画友那年正在新奥尔良,海水淹了他满架子画册和书籍。“丹青啊,你给我画的像也淹了!”他笑呵呵叫道,然后问我要不要买油画材料,“尽量买!除了家具、物资、抚恤金,光是政府赔我补充画材的经费就有四千美金,两年了,我还用不完!”

  “9?11”过去七年了。你打听打听纽约下城密密麻麻得了高额补偿的私人与公司,就会知道什么是福利与人权国家的“国难财”,也会明白捐款南洋的热心公民何以母国遭灾,个个无事人一般。

  好了。读者看出我是在暗示今春我国大雪灾沿途一塌糊涂的交通线……谢天谢地,过去了。近时“各级领导”正忙着论功行赏吧:论天灾,此番死伤比之海啸飓风,轻太多了;论人祸,则救灾的机制、援助的效率,早有不少文章聒噪过——政府独揽,民间无为,一方有难,八方措手,便是体制与国情的大隐患。“文革”时有句口号叫作“一切交给党安排”,有位文人私下多嘴:“哎呀,党多累啊!”随即被揪斗。而此番全国救灾的一笔亮色,是十几位河北农民义重如山,驾辆破车跨省越界径赴现场去救灾。人家有钱出钱,咱们有力出力,二者性质虽存大差异,但我那天读了报道,沛然神旺,简直活生生瞧见一组现代迷你型薛仁贵征西,好气派!昔年,杜月笙尚且划拨黑钱给河南灾民大捐款,今时燕赵好汉的义气丝毫不减。可是诸位明鉴:当今不是讲义气的时代,灾情骤起,偌大的国家和社会还看有没有自为自在的民间。什么才是真的“民间”?怎样叫作“自在自为”?答案说来简单,做到委实很难,就是:各单位安安静静排几张桌子,从善如流,利用午餐那点时间。

  2008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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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年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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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七十年代1976年秋初,我以知青身份有幸被西藏自治区“美术摄影办公室”——“文革”期间各省唯一的美术机构——借去画画,同行者另有南京艺术学院陈德曦老师和王孟奇。9月1日到拉萨,我们落宿幸福东路12号二楼,短暂的高原适应后,天天散在街头画速写。

  9月9日午后,我们正收拾画具,负责安排活动的“美影办”主任屠思华上楼进屋,并不看着我们,说:“这样子,下午不出去了。四点钟电台有重要广播。”旋即离开。

  我们各自坐下,忽然好安静。那么,是毛主席死了。

  活在1976年的人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觉,那是怎样的一年。元月周恩来殁,仲夏是朱德的死,“人心惶惶”,不准确,那年,人心是在默然等待,暗暗地猜……拉萨阳光猛烈,我记得屋里的静,三个人刻意扯些别的话题,闪避目光,不敢对视,抑制嘴角的痉挛,只怕猝不及防,笑出来——“那一瞬间,他没有能够使他的脸色适应于他的过失……他的面孔完全不由自主地突然浮现了他那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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