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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灵魂的归来_叶灵凤-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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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我尚相信自杀可以解决一切,现在才知道不然。自杀还是等于逃避,等于卸罪。我若自杀,我依然不能卸掉我的责任,洗清我的罪过。我只有更辜负了他人。 

    既不敢擅死,我现在只好忍羞偷生着,偷生着以待那适当的时期了。我每日谨馨香默祷,但乞那九汉的青鸾能早日颁临,以便罪人可以决定最后的行止。 

    这次的出来是号称作画,于是我便不得不勉强涂了几幅。然而画虽画了,自己却觉得几乎不像自己所画。好坏更是茫然。朋友们问我对于所画的怎样,我每只会摇头。本来在现在的情形之下的我,这世间哪里还有引得起我兴味的事物?我不过想减少他人的诘异罢了。所作的画,几乎完全不是我心中所想画的境地。 

    我现在心中只浮着这样的一个画境:深夜之荒漠的旷野中,天上沉黑,无星无月。在暗黑的天中,却现有一个银洁的白十字架。从十字架上散出的轮光,映着地面上有个披发的少年,黑衣长跪,在仰天暗泣,自己撕裂了自己的脸膛,将心脏捧上,用眼泪洗濯那永世洗不脱的斑纹。万物都埋在无底的黑暗中,只有十字架和架下跪着的少年。 

    这是我所希望遇到的一个境地。只怕终不会有实现的幸福。 

    现在若有人来溶解我的心脏,恐怕只得到一滩黑色的苦血了。 

    这几日中,我未照过镜子。我没有走近镜前的勇气。我现在究竟变成了怎样,我自己也不明白。然而早几十日的风豪,却分明是无疑地离我而去了。 

    现在总算还偷生苟活着,然而日后怎样,我自己也不得而知。我的自身早已不是属我的了。 

    不久还是要负罪重来。不知下次执笔写的时候,我又会变成了怎样。 

    一九二六年四月二十九夜,扬州。



 灵魂的归来归来

    《白叶杂记》之七 

    造物者大约因为不甘于眼见两个不应享幸福的人儿自己创出了自己的幸福,于是便在暗中埋下了一丝祸根,播成无底的烦恼。在这无可避免的权威之下的喘息者,眼见得自己做了命运的牺牲,丧失了珍爱的同椿,然而又无法可想,于是只好在痛彻心髓的悲苦中,含了两眶热泪,听着朋友的规劝,暂且逃到外地去了。 

    子规总不肯停住她的悲啼,疑心的精卫在一息未绝之前也永不肯忘记她衔石的妄劳;我纵身到异地,我又怎会离去我的创痛呢? 

    在异乡的十几日中,我每日白昼昏昏地苟活,每夜一人在枕上掩泣深思,自忏自己的罪过。我不知春光怎样地老去,我也不知异乡景色怎样地可欣,我只知地老天荒,变尽了宇宙的一切,恐怕我的罪还是依然,依然不得解脱。 

    在红英褪尽枝头的悲抑的空气中,灰白也零星地染上了我的黑发,我是日日在抚心思罪,以求早死。 

    然而我终未得死。死实在不是简易的事。于是我又只好重拾余生,离去了那古静的扬州,重回到这流浪了多年的上海。 

    负罪逃去,负罪归来,这半月中,只老去了薄命的春光,一切都是依旧。可怖的已往依旧可怖,无望的将来依旧无望,只有在半月昏乱的流光中,将永不会再来的前尘镌刻了心扉更深一级。 

    在异乡已经是不能忘;此次归来,一下了征车,此心更立即颓然离了残败的心房,飞向那遥迢的一角;在一角小楼上的一隅中,暗淡的灯光下,静听那从一个本来是充满了幸福的深心中所发出的低微的幽叹,沉抑的咽鸣。——叹声断续,震动了一个少年的灵魂的深处的安宁。这也是罪人惟一的慰藉。 

    然而这仅是残败的灵魂所生出的幻象。当实现的周遭惊破了惨淡的梦境以后,我只有益发焦愁。 

    太没有刚毅的果决心,这怕是我椎一的弱点,也怕是我受苦的根源。事情发生至今已逾匝月,我心中虽是无时不在辗念之中,然而实际上仍是一筹莫展。我忍痛逃去,我含泪归来;半个月苟且偷度的生活中,只更白了我几根黑发,多受了几次残酷的回忆的蹂躏,其余一切都是依旧。啊,时日是这样无可挽留的过去,他人是在那里引领相期,我究竟要怎样做啊! 

    两条路已展开在我面前。一条是甘心在不赦的罪中沉沦,率性离去这烦恼的渊荧;一条是任随了环境的推移,也来勉强着演一次自己所痛恶的人生的丑剧。他人已将这两条路指示给我,我也自知除了这两条路外,别无他路可行。 

    我究竟要怎样做呢?我没有凿死我自己良心的勇气,但是走了后一条路,我又不忍眼见将两个纯洁的灵魂一同毁伤。啊啊!我究竟要怎样做呀! 

    归来已逾四日,在表面看去,我是似乎已能暂时放下这件不幸,来安心做事;其实我的深心对于以往的悔惜和将来的焦焚,只有更深更烈,不过我现在是忍着掩藏在心的深处,不使它泄出。 

    在午夜的回醒中,在晓色还朦胧着的黎明的枕上,我睁着眼睛想起了我这次所造出的罪过,真不知有几多次我用手指擦干了凝在我自己眼角上终不会流下的枯泪。我将头曲枕在腕上,一月间的回忆直使我凄苦欲绝。我咒诅着为什么没有一件意外的灾祸能使我遽然可以将这负罪的残壳消亡! 

    事情是使我如此地忧伤,而我又不敢冒昧地死去;苟延残生,我现在只好暂且这样地过下去了。 

    我这样偷度下去,将生命的主权全交托于命运,以待一个适当的时期。我是永不会忘怀的。只要有一点时机能使我可以略赎我的罪过,我是愿意牺牲我的一切。 

    未出去时是如此,归来了仍是如此;我叱责我自己的无能,我也怜悯一个健康的少年竟因此也萎靡得消失了选择的才能。两条路中终没有一条可以不增加我的罪过,我只好暂时这样迁延下去了。 

    命运是决不允许我这样去的,我静等待着它最后的摆布。 

    本不必再写什么,只因近来只有执笔时才略可慰藉,我只好任它断续地写出了。 

    暮雨萧萧,我在静中想起了我的已往,想起了我的罪过,我叹息我为什么不在早岁夭亡! 

    一九二六年五月十二日雨的黄昏。



 灵魂的归来春蚕

    《白叶杂记》之八 

    房中很静谧,空气中夹着有薰人的暖意。我像中了酒般,只是昏沉沉地想要睡去。 

    没有气力再支持了,我便软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于是卷在手中的一册李义山的诗集也落在了地上。 

    本来是真想睡去,但是这册书落在地上的声音,于寂静的周遭中,却又将我从昏沉中震醒,我垂眸斜睇了一下掉在地上的这一册书,我又立时从睡意中被带到了另一个幻界。 

    我看见在一枚小小的灰色的盒子中,在一角,有一匹春蚕正在痴心地织着他的茧。上,下,左,右,他不住地在辗动着他小小的身体,努力于自缚的工程。 

    茧儿渐渐地成了形。在银白色的朦胧的丝光中,于是这位献身的英雄的身体只隐约地可见。 

    身体很小。这显然是呕尽了英华,快达到最后的一幕了。 

    ——啊,春蚕到死丝方尽! 

    我喟叹了一口长气,立时又从幻想的思乡中,堕回了这残酷的现实的世界。 

    舍去了自己葱郁的青春,以追求那飘渺的梦想,但是待到梦想快达到无味的实现时,我们的英雄却早又木然无觉了。啊!这现实的悲哀! 

    于是我便想到了在这不幸的世界中的一个不幸的人儿。 

    几日以来,此心如大海中失了罗盘的孤舟,纷然无主,究不知何适为是。我不知是生辰的不幸累及了我,还是我的不幸累及了生辰。 

    也曾准备好了一切,想去悄悄地投在nereid的怀中;但是当我想到这负罪的残壳,在奔涛中被海鸥追啄着时,一定有一个人每夜在枕上哀泣着想在梦中追寻他的遗神,于是我建筑好了的决心,便立时又都崩溃了。 

    可是,我又能看见,我这崩散了的决心,愈散愈细,渐渐又散成了海滩旁潮湿的软沙。沙中陷着一位偶然到人间来遨游的女神,低眉待救。——这原是出了她的意外啊! 

    从何处救起呢?沙的本身就是灾祸,于是外来的幸福,也被牵连着一道丧失了,我幽然长叹。 

    这几日内,我便是这样地陷在两难中不能决定。我没有自振的勇气,我也没有能力拯救别人。 

    以前我倘自信英明,现在才知道人类实在是无能,我尤其是无能中的最甚。不知何故,我一起了残厉的决心我便看见有一个人在耸肩悲泣,哀悼自己的孤独。于是我的心又摇动了,我终不肯绝望。 

    啊啊!这一点终不肯绝念的痴心,这怕是春蚕最后的一寸丝了! 

    春光久已老去,我不知道何日才是这个灰暗色的玫瑰茧儿完工的时辰。 

    五月二十日



 灵魂的归来血

    《白叶杂记》之九 

    在朦胧的晓色中,我颓然离了可咒诅的枕梦,摊开了一册书,捺着鳞伤的心房,倚了窗栏缓缓地披读。 

    读了几页,我感着喉头有一阵痒厄;咳嗽几声,我吐出了一口痰。 

    天色渐明。偶然低首,我瞥见了适才吐出的痰中有殷然的红色。俯身细看,果然是猩红的凝血。 

    我故意试咳嗽了几声,所吐出的依然还是。 

    像有一阵冷风袭来了似的,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寒噤,身体立刻软了下来。 

    接着又是几声呛喀,又吐出了几口。 

    我再立不住了,立刻颓然退坐了下来。一种无可逃避的恐怖袭满了我的全身,我的身体像要飞散了的虚空。 

    蒙首回想,在惊骇中,已往和未来都一幕幕地映出了! 

    以前是怎样的风流俊美,渐渐地调丧了,消瘦了;失了色的嘴唇,钝然的目光,收缩的双颊;呛喀,苍白,血!血!腐烂!内部的腐烂…… 

    我不敢再想下去,尽量的长吁了一声,我又咬着嘴唇将头抬了起来。 

    是谁使我如此的? 

    不知从何而来的这一句反省,立刻将我从惊骇中提醒。我想起了我的事情,我忍不住凄然惨笑。 

    安慰和愉快轻轻地在我心上浮起,我不再恐惧了。 

    啊,血啊!你吐罢!你尽情的吐罢!我但愿你成为耶稣所最后喝剩下来的苦杯,可以让我从这杯中,用自己的血,洗尽自己的罪过! 

    我是僭效你的典型了。为着同伴的原故,我甘心将自己钉上了十字架,毫不悔怨。 

    五月二十五日



 灵魂的归来谢忱

    《白叶杂记》之十 

    是一个悄静的黄昏,绿衣人递来了一只西红色小巧的信封。在水白的电灯光下,我开缄细读,几月以来收敛着的玫瑰,今晚徐徐地开展了。轻香腾度,嫣笑便一圈圈地在一个人的颊涡中荡漾。 

    回首凝想,昨日的幽叹还默默地在室隅徘徊未散,今朝怎就这样? 

    我俯首无言,晕红飞上了调丧的双颊。一切的神秘和伟大只应归给予上帝。人是太渺小了,我在低眉这样地申辩。 

    信上说:“生虽是无聊,然而死也未免懦弱。今后的生涯应当彼此努力于樊笼的拆卸。待到羽丰力健,自可举翅冲天。终不信修寥六合,无一隅可容双翼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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