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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经典杂文集_全集-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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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人现在极少食薤了。南方人还是常吃的。湖南、湖北、江西、云南、四川都有。这几省都把这东西的鳞茎叫做“藠头”。“藠”音“叫”。南方的年轻人现在也有很多不认识这个藠字的。我在韶山参观,看到说明材料中提到当时用的一种土造的手榴弹,叫做“洋藠古”,一个讲解员就老实不客气地读成“洋晶古”。湖南等省人吃的藠头大都是腌制的,或入醋,味道酸甜;或加辣椒,则酸甜而极辣,皆极能开胃。 



 



南方人很少知道藠头即是薤的。 



 



北方城里人则连藠头也不认识。北京的食品商场偶尔从南方运了藠头来卖,趋之若鹜的都是南方几省的人。北京人则多用不信任的眼光端详半天,然后望望然后去之。我曾买了一些,请几位北方同志尝尝,他们闭着眼睛嚼了一口,皱着眉头说:“不好吃!——这哪有糖蒜好哇!”我本想长篇大论地宣传一下藠头的妙处,只好咽回去了。 



 



哀哉,人之成见之难于动摇也! 



 



我写这篇随笔,用意是很清楚的。 



 



第一,我希望年轻人多积累一点生活知识。古人说诗的作用: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还可以多识于草木虫鱼之名。这最后一点似乎和前面几点不能相提并论,其实这是很重要的。草木虫鱼,多是与人的生活密切相关。对于草木虫鱼有兴趣,说明对人也有广泛的兴趣。 



 



第二,我劝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尝尝,不管是古代的还是异地的食物,比如葵和薤,都吃一点。一个一年到头吃大白菜的人是没有口福的。许多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的蔬菜,比如菠菜和莴笋,其实原来都是外国菜。西红柿、洋葱,几十年前中国还没有,很多人吃不惯,现在不是也都很爱吃了么?许多东西,乍一吃,吃不惯,吃吃,就吃出味儿来了。



 



你当然知道,我这里说的,都是与文艺创作有点关系的问题。 



 



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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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黄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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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 



——我原以为我可以与之行厮守终生的。 



 



她叫做许之行。我初见她的时候;我们还是一年级生。我上那〃思考的艺术”导修课;那是一年级生必修的科目;我便遇见了她。 



 



她是我知道唯一穿旗袍绣花鞋上课的女学生;真造作;但很醒目。我记得那是一双极艳红的绣花鞋。她剪着齐耳短发;经常垂着眼;低头记笔记;一副乖学生的模样。但她涂着桃红寇丹——涂寇丹的女人都是坏女人;不动声色;在小处卖弄诱惑;更加是彻底的坏女人了。我不知道我会喜欢坏女人。 



 



果然;她的名声传得很开。我班上的男生告诉我;她叫许之行;中文系;毕业于苏浙公学;家居蓝塘道。我们在上柏拉图的课;他们却三三两两堆在宿舍讲许之行;我抱手笑;心里却对这些男同学起了两分轻视的意思;但他们还是喜欢讲她;叫她〃小凤仙〃。 



 



之行一直缺课。我在火车站碰过她;她一直低着头走;后面巴巴地跟一个男生。 



 



翌年我们在〃社会学导论〃课碰了头。老讲师为了怕点名;规定我们每次坐死一个位置;好让他一目也然。我借机坐在许之行身旁。我记得这天她穿素白黯紫宽身绵旗袍;手臂长着很细的毛。而且还散发一种味道——是脂粉;香水;牛奶;墨汁混和的气味——以后我叫〃凤仙味〃的。她的手这样光滑冰冷;我很想碰她一下。 



 



但我没有;因为她没有留意我的存在。 



 



她又缺了课。讲到马克思剩余价值论的时候;她才再出现;问我借笔记。我给她看;笑:〃借给你也没有用;这个;也只有我才明白。〃她一抬眉:〃呵;也不见得。〃我因为懒;速记抄得很短;同学形容为〃电码笔记〃;就从没人跟我借。 



 



我见她下笔如飞;倒把我的〃密码〃译得整整齐齐——没上一月课也要有点本事才行的。我喜欢聪明跳脱的人;这也许是我搭上之行的原因。 



 



我说:〃请你喝咖啡。〃她说:〃好。〃这种交谈也像电报。 



 



我们坐在斜阳里了;大家无话;我仔细看她;她看我说:〃我见过你。叶细细。 



 



你一个人晚上在课室吹尺八。我听过你。〃她戴着一手零零的银手镯;摇着晃着;铿然有声:〃我知道你上星期丢了一个粉红色的美顿芳胸围;我在宿舍大堂的大字报见到。那是你;是吗?〃她笑:〃整个宿舍也知道了;连男生宿舍也知道;你丢了一个粉红色32b的美顿芳胸围;真土!〃我说:〃错了;32a才对;我瘦嘛〃我见她的胸脯起起伏伏;我笑:〃我打赌你一定起码穿34b;你结婚后有可能增至38!';'; 



之行竟轻轻地掩着胸口:〃唉呀;我也怕!〃我们的谈话了解;竟自一个美顿芳胸围开始。 



 



她竟也次次到课;我们便谈。这老讲师真瘪;穿的是肉色尼龙袜。我问她旗袍哪里买;她说是商业秘密。我约她看校园的戏;那时映刘成汉的《欲火焚琴》;我们笑得厉害。我拉她去看艾森斯坦的《十月》;我们两人都睡了;一直睡到所有人都走清光才醒。我们去吃宵夜;之行也有穿牛仔裤的时候;譬如与我一起吃炒蚬的日子;但她还坚持那双绣花鞋。 



 



三年级下学期;她的同房退了宿。但她没有通知舍监;我便和之行住。其实;这才是我和之行真正的开始。 



 



老实说;我只是觉得之行很妩媚;有点小聪明;性情随和;但我其实不大了解她的为人。这也是我们最像一般男女爱情的地方吧;我们起初的吸引力;都是基于对方的卖相——虽然我不是美女;也没有之行的媚态;但我是很懂得低调地推销自己的;我想之行会喜欢我这类人;这是一种;哎;很隐晦的烟视媚行。她的旗袍绣花鞋何尝不是。 



 



这样;我们的居室是〃烟花巷〃。我们都吸烟;她吸红双喜;我吸薄荷登喜路;两种都是〃扮野〃到无可救药的香烟。我们都喜欢tomwaits;两人在房中跳舞;她的身体极柔软。我们都是女子。我有时会翻点波芙娃;后来嫌不够身份;读kristeva。 



 



之行喜欢看亦舒;后来我抗议;她改看沙岗;我再抗议;她看ancelacarter。我们都渐有进境;我拿了奖学金;她也有申请;但她没有。因为她输给了我。 



 



那天我拿了奖学金;在校刊上拍了照。我记得和她一起购物的时候;她看上了一件火红色的茄士咩毛衣;950元;她舍不得买;这时我给她买了下来;打算吃晚饭的时候送她。但她一直没有回来。我等到夜色渐暗;我一个人在房中没有开灯。 



 



那时已是晚秋时分;窗外竟是一海疏散的渔灯;我突然有〃郎心如铁〃的感觉。我以前结交过男友;但从来没有这样地牵挂。之行今天没有叠被。之行今天没有穿绣花鞋。之行的牙膏快用完了;要给她再买。之行的〃凤仙味〃在房中不散。之行的脂粉。之行的眼泪。我静静倚在窗边;默默地流两滴泪;只两滴;就干了。之行之行。 



 



我醒来;吃了点面包;突然发觉面包有一个极馊的面粉味;很接近饲料的一种气息。我吃面包十多年了;这时才分晓面包的味道;若得真情;哀矜勿喜;很俗套的话了;但这时我实极哀矜;夹着方才分晓的味道。呵;世味难言。 



 



午夜一时;我靠在窗前;听得马达响。之行自计程车跳下来;她穿着黑色衣裙;黑色平底鞋。可怜的女人;这时分我还留神她穿什么衣服。我发觉我留意她的衣服;气味多于性情气质——可能她没有性情气质;我忽然很惭愧;这样我和其他男人有什么分别呢;我一样重声色;虽然我没有碰过她;或许因为大家都不肯道破;我与她从来没有什么接吻爱抚这回事;也没有觉得有这需要——所谓女同性恋哎哎唧唧的互相拥吻;那是男人们想像出来搅奇观;供他们眼目之娱的;我和之行就从没有这样。我甚至没有对之行说过〃我爱你〃。但此刻我知道;我是非常爱恋她的;爱恋到想发掘她有没有性情气质的地步。我靠在窗前;一颗心火热火热;得得得得的;之行来了;之行来了。 



 



徐开门;她便跌坐在床上。她满面披红;一身酸馊的酒气;不知怎的;之行今天化了浓妆;一脸都化了;我想起了;面包的气味。我便很静默;停在嘴边的话都冷了。 



 



她笑:〃你今天高兴吧。我今天很高兴。〃忽然〃撒〃的一声;满天硬币向我飞来。〃叶细细;我不过是一个世俗的人。〃我掩脸不言。硬币打在我的手背上;很刺痛;之行掷得累了;便倚在床边休息。一时死静;我觉得灯光刺眼。 



 



〃之行。〃她没有答我;她睡着了。我替她抹了脸;退去衣服;脱了鞋裤;吻了她的脚。 



 



我略为收拾;然后在她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之行;如果有天我们湮没在人潮之中;庸碌一生;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要活得丰盛。〃其实我当时没有野心。但之行有。 



 



当夜我去敲一个男子的房间。此人对我觊觎已久;一脸猴急的情色;我岂不知;我也是将就将就地去了;这可能是对自己及之行及这人的报复;因为我没有心。而且我的身体不属于我。整天我都很呆。我看那人替我租一个房间;那人便去;我也不着意;一样上课;更加着心功课;一反往日的脾性。 



 



走过宿舍;我总张望;之行在也不在?她在梳头;她在做功课;她在看报?她会不会想我?之行忽然在我生活中消失;我何等平静;无人知我内心起落。之行之行之行。 



 



这一夜;晚秋天气;我与那人吃饭;那人言语无味;我只是喝着酒。一顿饭下来;我已满身通红;走在晚风中;我呕吐了;一身一脸都是泪。那人递我他的手帕;我紧紧地抓着他;在这时分;任何一个有手帕的男人都是好男人。我也不禁把嫌弃他的心减了几分。真的;这时候如果与他发生感情;自此把之行断了;也未尝不是好事。那人驶着小日本车;甫进车内;便把我紧紧抱着;一张脸凑上来;我笑说:〃你原本可以是个好男人;但你肯吻一个有酒馊气味的女人;我对你的品味起了极大的疑心。〃他悻悻然驶着车;送我回小屋。我说:〃且慢;我想回宿舍;拿点东西。” 



 



夜央三时;之行只着了书桌灯;但不见她的人。我立在夜里;引颈张望;之行就在那明灯之下。我原没有夺她风光的意思呀;之行;我只是一个安份的女人;想与一个人;发展一段单纯的感情关系。何以世皆不容我。 



 



蓦地之行的影子在窗前一闪;关了灯。这样一闪;之行的头发是不是长了?有没有人替她剪脚甲;涂寇丹?我走了;谁替她扣背后的钮?夜里谁来看她;谁想她? 



 



谁知道她快乐;她忧伤?谁与她争那小小的风光?谁是她心所爱;心所患? 



 



我很想去看她。就一眼。 



 



我急奔上楼;之行锁了门;但我有钥匙。她睡了胸脯一起一伏;依旧丰满。小别数星期;她没有瘦;也没有憔悴。我细看;她的脚甲仍旧剪得整齐;寇丹好好的;艳红如常。她床上多了几只布娃娃;此时她手抱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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