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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的宝贝_三毛-第5章

小说: 我的宝贝_三毛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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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不在家,我中午起床,奔回不远处自己的小房子去打扫落花残叶,弄到下午五点多钟才再回父母家中去。妈妈迎了上来,责我怎么不吃中饭,我问爸爸在哪里,妈妈说:“嗳,在阳台水池里替你洗东西呢。”我拉开纱门跑出去喊爸爸,他应了一声,也不回头,用一个刷子在刷什么,刷得好用力的。过了一会儿,爸爸又在厨房里找毛巾,说要擦干什么的,他要我去客厅等着,先不给看。一会儿,爸爸出来了,妈妈出来了,两老手中捧着的就是照片里的那两块石头。

    爸爸说:“你看,我给你的这一块,上面不但有纹路,石头顶上还有一抹淡红,你觉得怎么样?”妈妈说:“弯着腰好几个钟头,丢丢拣栋,才得了一个石球,你看它有多圆!”我注视着这两块石头,眼前立即看见年迈的父母弯着腰、佝着背,在海边的大风里辛苦翻石头的画面。

    “你不是以前喜欢画石头吗?我们知道你没有时间去捡,就代你去了,你看看可不可以画?”妈妈说着。我只是看着比我还要瘦的爸爸发呆又发呆。一时里,我想骂他们太痴心,可是开不了口,只怕一讲话声音马上哽住。

    这两块最最朴素的石头没有任何颜色可以配得上它们,是父母在今生送给我最深最广的礼物,我相信,父母的爱——一生一世的爱,都藏在这两块不说话的石头里给了我。父母和女儿之间,终于在这一霎间,在性灵上,做了一次最完整的结合。

    我将那两块石头放在客厅里,跟在妈妈身后进了厨房,然后,三个人一起用饭,饭后爸爸看的“电视新闻”开始了,妈妈在打电话。我回到父母家也是属于我的小房间里去,赫然发现,父亲将这两块石头,就移放在我的一部书籍上,那套书,正是庚辰本《脂砚齐重评石头记》。



 第一次做小学生

    这是一本西班牙《学生手册》,由小学一年级注册开始就跟着小孩子一起长大,手册要填到高中毕业才算完结。大学,就不包括在内了。

    先生过世的第一年,我回到公婆家去小住,那只是五、六天而已。在那五、六天里,我什么地方都不肯去,只要在家,就是翻出荷西小时候的照片来看,总也看不厌的把他由小看到大。

    公公婆婆看我翻照片就紧张,怕我将它们偷走。我对婆婆说:“既然你们又不看,就请给了我吧,等我拿去翻拍了,再将原照还给你们好不好?”

    公婆不肯,怕我说话不算数。那几天,照片被看管得很牢,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到了晚上,公婆睡了,我就打开柜子,拿出来再看。

    那份依恋之情,很苦,又不好说。

    就在我整理行装要由马德里去加纳利群岛的那一个黄昏,先生的二哥夏依米偷偷跑到这房间来,悄悄的从毛衣里面掏出一本册子往我箱子里面塞。

    我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赶快“嘘”了我一声,说:“不要再问了,妈妈就在厨房,你收了就是,去加纳利岛才看,快呀——不然偷不成了。”

    我也很紧张,赶快把箱子扣好,不动声色的去厨房帮忙。

    回到加纳利群岛,邻居、朋友们热情的跑来见我,那时我正在经过“流泪谷”,见了人眼睛就是湿的。后来,干脆不开门,省得又听那些并不能安慰人的话。

    热闹了快一个星期,朋友们才放了我。

    就在深夜的孤灯下,我拿出了二哥偷给我的手册。一翻开来,一个好可爱、好可爱的小男孩的登记照被贴在第一页,写着“荷西,马利安·葛罗——小学一年级。”

    我慢慢的翻阅这本成绩簿,将一个小学生看到高三——我认识荷西的那一年。

    再去看他小时候的成绩,每一次考试都写着——“不及格、不及格、不及格——”然后再去看补考。好,及格了、及格了、及格了。

    我的先生和我,在他生前很少讲到学业成绩这种话题,因为荷西非常能干,常识也够丰富,我不会发神经去问他考试考几分的。

    看见他小时候那么多个不及格,眼前浮现的是一个顽皮的好孩子,正为了那个补考,愁得在啃铅笔。

    在我初二休学前那一两年,我也是个六、七科都不及格的小孩子。

    想到这两个不及格的小孩子后来的路,心中感到十分欢喜和欣慰——真是绝配。



 我的宝贝停

    有一年夏天回国,全家人一共十六口,挤在大弟的小巴士车里去淡水吃海鲜。

    团体行动本来就是拖拖拉拉的,加上我们这十几个人年纪不同,步子跨得不一样,兴趣也不相投,因此走着走着,就散掉了。

    说散掉了并不完全正确,反正水果行附近可以捡到妈妈、草藤店内能够拉出姐姐、西装橱窗外站着爸爸、街角稍高的地方可以看见大弟满脸的无可奈何——在数人。

    我是属于站在中药铺或者算命摊前面呆看的那种。不然就在庙口打香肠。

    这种天伦之乐,其实并不在于团聚,而是到了某个地方,散开去各就各位才叫好玩。

    就在好不容易凑齐了大家,要一起冲进那人山人海的海鲜店内去时,大弟开始发卫生筷,我接了筷子,一回头,看见路灯下一辆三个轮子的垃圾车慢慢踏过。那片破烂里,藏着什么好东西?心里灵感一动,就想追上去看个究竟。那时家人都开始向店里挤进去了。

    我跑去追破烂车,大喊一声:“停!”

    这个好响的“停”字,一语双用,是对那个踏车子的妇人喊,也对全家人喊的。

    “阿巴桑,请把车子停下来,来,我帮你推到路边去。”我向已经下车了的妇人喊。她,茫茫然的,不知挡住了她做什么。车子才靠边停呢,我已经把那些废纸盒、破木箱、烂鞋子、旧水桶全都给拉到地上去。伸手一拿,一个陶土瓮,落在我的手里。

    “还有很多——”我对跟上来的弟妹说。

    弟妹把小侄女往电线杆边一放,也上来帮忙淘。大弟气极了,追过来喊:“这么脏的东西,别想用我的车子装回去。”

    我们这些女人哪里管他,一个瓮又一个瓮的淘,数了一下,一共十一个,大大小小的。

    这时候,街上的年轻人也围上来了,我一急,就喊:“都是我们的,不许动!”

    就有一个青色的小瓮,被一个陌生女子一把抢去了。我把它抢回来,说:“这个那么脏,你要它来做什么?”她说:“插花呀!”我说:“可是那是我先看到的。”

    这时候,真恨我的家人只在一边观望,只有个小弟妹,伶牙利爪的,护着我。

    大弟神经兮兮的说:“骨灰坛子吔——好怕、好怕。”我白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来,连水果店的老板也跑出来看热闹。我问这个拾破烂的妇人:“这些瓮一起买,多少钱?”

    那妇人一时里也开不出价来。我怕旁边的人又来竞争,按住妇人的肩膀,推她,迫她:“快想啦!不会还价,一定给你。”她笑得好羞涩,说:“一百块不知多不多?也有人向我买过,十块钱一个。”

    大弟掏出一百二十块塞给这好心的妇人,我觉得占了她便宜,心里很歉疚,连忙跑到水果店里买了好大一袋桔子补上去。

    妇人和我,彼此千恩万谢的,我替她再把那些破烂给堆上车,帮她推一把,她才走了。

    “好!你现在是不是拿了这些烂坛子去挤海鲜店?”大弟板着脸。我不敢顶他,陪着笑脸,把这些瓮给寄到水果行去,保证吃了饭出来,一定再去买水果。

    那个晚上,全家人走向停车位子去时,每个大人手里都举着一个好脏的瓮和一袋水果。

    那十一个瓮,被家中女人们瓜分了。我们家,一向女人比男人胆子大得太多。男人硬说那可能是装骨灰的,女人坚持不过是泡菜。

    这一回,写文章时,楼上楼下数了一回,我的收藏不多,不过二十三个普普通通的泡菜坛子,可是看来看去,怎么那样的古朴又大方呢?

    图片中的这个中号瓮,是淡水那个“停”字之下,得来的。拿它出来做代表。

    细看它左方的侧面,一块无意中的窑变,使得这个瓮子凹进去了一小块,这份残缺,不但无损,反面使它更美。如果要说有关瓮的欣赏,只这家中二十三只不同的瓮,可能三天三夜也看不够,说不完呢。



 我的宝贝项链

    那家店卖台布,中国大陆制造的台布,我进去看,看见了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乱七八糟的一堆破铜烂铁。不经意的翻了两下,手里拎出两串项链来。店员小姐在忙,头也不回的说,是三百块一串,合台币是一百元左右,那种美丽的银光,还有神秘的蓝,一共两百台币。旁边另外一个妇人看见了,也走过来,追问我是不是要了,我怕她买去,急说是要了,眼看被包起来了,才放心的问“哪里来的?”店里说:“南美吧!”那个吧字,并不确定,是顺口说的。买好了它们,我去了下一条街的古董店,给我的老朋友店主看,店主是个识货的,当他听说了我的价格之后,加了三倍,要我转手,我想了一下,加了二十倍肯卖,双方没有成交,只见那个古董店的朋友匆匆交代了店员小姐两句,就往我说的台布店急急走去,其实,那儿只有这两条是尚好的东西,其他剩的都是不好看的了。得到这两条项链是在十个月前的加纳利群岛的一条大街上。



 结婚礼物

    那时候,我们没有房,没有车,没有床架,没有衣柜,没有瓦斯,没有家具,没有水,没有电,没有吃的,没有穿的,甚而没有一件新娘的嫁衣和一朵鲜花。

    而我们要结婚。

    结婚被法院安排在下午六点钟。白天的日子,我当日要嫁的荷西,也没有请假,他照常上班。我特为来回走了好多次两公里的路,多买了几桶水,当心的放在浴缸里存着——因为要庆祝。

    为着来来回回的在沙漠中提水,那日累得不堪,在婚礼之前,竟然倒在席子上睡着了。

    接近黄昏的时候,荷西敲门敲得好似打鼓一样,我惊跳起来去开门,头上还都是发卷。

    没有想到荷西手中捧着一个大纸盒,看见他那焕发又深情的眼睛,我就开始猜,猜盒子里有什么东西藏着,一面猜一面就上去抢,叫喊着:“是不是鲜花?”

    这句话显然刺伤了荷西,也使体贴的他因而自责,是一件明明办不到的东西——在沙漠里,而我竟然那么俗气的盼望着在婚礼上手中可以有一把花。

    打开盒子来一看的时候,我的尖叫又尖叫,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喜悦了荷西的心。

    是一副完整的骆驼头骨,说多吓人有多吓人,可是真心诚意的爱上了它,并不是做假去取悦那个新郎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份礼物。荷西说,在沙漠里都快走死、烤死了,才得来这副完全的,我放下头骨,将手放在他肩上,给了他轻轻一吻。那一霎间,我们没有想到一切的缺乏,我们只想到再过一小时,就要成为结发夫妻,那种幸福的心情,使得两个人同时眼眶发热。

    荷西在婚后的第六年离开了这个世界,走得突然,我们来不及告别。这样也好,因为我们永远不告别。

    这副头骨,就是死也不给人的,就请它陪着我,在奔向彼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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