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散文诗集电子书 > 背影_三毛 >

第17章

背影_三毛-第17章

小说: 背影_三毛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怕吗?我不怕,这样安静的白夜没有鬼魅。我是悄悄的走了的好。没有健康的身体连灵魂都不能安息呢! 

    我忍着痛不弄出一点声音,包香肠的粗纸还在塑胶袋里面,我翻了出来,拉出钥匙圈上的一支小原子笔,慢慢的写着: 

    “走了,因为胃痛。 

    我的车子开下去,不要担心。下星期再见!谢谢一切。”我将字条用一块石头压着,放在巧诺伸手可及的地方。又将明早要吃的甜饼口袋靠着石块,这样他们一定看见了。 

    如果他们早晨起来看不见我,没发觉字条,焦急得忘了吃甜饼便四野去找人又怎么办?我不禁有些担心了,这一挂心胃更是扭痛起来。 

    于是我又写了两张字条:“你们别找我,找字条好了,在甜饼旁的石头下。” 

    我将这另外两张字条很轻很细微的给它们插进了巧诺的领口,还有拉蒙的球鞋缝里。 

    再看不到便是三个傻瓜了。 

    于是我悄悄的摸到了那管枪,又摸了几发子弹,几乎弯着身子,弓着膝盖,在淡淡的星空下丢弃了沉睡在梦中的同伴。 

    “嘘!你。”拉蒙竟然追了上来,脸色很紧张。“我胃痛,要走了。”我也被他吓了一跳。 

    “要走怎么不喊人送。”他提高了声音。 

    “我是好意,自己有脚。” 

    “你这是乱来,ECHO,你吓得死人!” 

    “随便你讲,反正我一个人走。” 

    “我送你!”拉蒙伸手来接我的枪。 

    “要你送不是早就喊了,真的,我不是什么小姐,请你去睡。” 

    拉蒙不敢勉强我,在我的面前有时他亦是无可奈何。“一来一回要五小时,就算你送到停车的那个山脚回来也要两小时,这又为了什么?” 

    “你忘了你是一个女人。” 

    “你忘了我有枪。” 

    “送你到停车的地方。”拉蒙终于说。 

    我叹了口气,很遗憾自己给人添的麻烦,可是回去的心已定了,再要改也不可能。 

    “拉蒙,友谊就是自由,这句话你没听过吗?如果我成了你们的重担,那么便不好做朋友了。” 

    “随你怎么讲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走的。” 

    “分析给你听,岛上没有狼,没有毒蛇,山谷并不难走,车子停得不远,月光很亮,我也认识路,如果你陪我去,我的胃会因为你而痛得更厉害,请你不要再纠缠了,我要走了。”“ECHO,你是骄傲的,你一向看上去温和其实是固执而拒人千里的。” 

    “讲这些有什么用嘛!我不要跟你讲话,要走了!”我哀叫起来。 

    “好!你一个人走,我在这边等,到了车子边放一枪通知,这总可以了吧!半路不要去吃草。” 

    我得了他的承诺,便转身大步走开去了。 

    不,我并不害怕,那段山路也的确不太难走,好狗戈利菲送了我一程,翻过山谷时滑了一下,然后我便走到了停车的地方,我放了一枪,那边很快的也回了一枪,拉蒙在发神经病,那么一来巧诺和奥克塔维沃必是被吵醒了。 

    我甚而对这趟夜行有些失望,毕竟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夜里穿过群山和幽谷,可是它什么也没有发生,简单平淡得一如那晚并不朦胧的月光。 

    在产业道路上我碰到了另外一辆迎面开来的车子,那辆车倒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块空路给我开过去。 

    交错时我们都从窗口探出上半身来。 

    “谢啦!”我喊着。 

    “怎么,不打猎了吗?”那边车上一个孤伶健壮的老人,车内三条猎狗。 

    “同伴们还在等天亮呢!”我说。 

    “再见啦!好个美丽的夜晚啊!”老人大喊着。“是啦!好白的夜呢!”我也喊着。 

    这时我的胃又不痛了,便在那个时候,车灯照到了一大丛露易莎草,我下车去用小刀割了一大把,下次再来便不忘记带着晒干的叶子上来了。 

    注:过去曾亦写过一篇叫做《荒山之夜》的文字,那已是几年前在沙漠的事了。 

    这次的记录也是在一座荒山上,同样是在夜间,因此我便不再用其它的题目,仍然叫它《荒山之夜》了。



 克里斯

    在我居所附近的小城只有一家影印文件的地方,这些个月来,因为不断的跟政府机关打交道,因此是三天两头就要去一趟的。 

    那天早晨我去复印的却不是三、五张文件,而是一式四份的稿子。 

    等着影印的人有三、五个,因为自己的份数实在太多,虽则是轮到我了,却总是推让给那些只印一张两张纸的后来者。最后只剩下一个排在我后面的大个子,我又请他先印,他很谦虚的道谢了我,却是执意不肯占先,于是我那六七十张纸便上了机器。 

    “想来你也能说英语的吧?”背后那人一口低沉缓慢的英语非常悦耳的。 

    “可以的。”我没法回头。因为店老板离开了一下,我在替他管影印机。 

    “这么多中国字,写的是什么呢?”他又问。 

    “日记!”说着我斜斜的偷看了这人一眼。 

    他枯黄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淡蓝而温和的眼睛,方方的脸上一片未刮干净的白胡渣,个子高大,站得笔挺,穿着一件几乎已洗成白色了的淡蓝格子棉衬衫,斜纹蓝布裤宽宽松松的用一条旧破的皮带扎着,脚下一双凉鞋里面又穿了毛袜子。 

    这个人我是见过的,老是背着一个背包在小城里大步的走,脸上的表情一向茫茫然的,好似疯子一般,失心文疯的那种。有一次我去买花,这个人便是痴痴的对着一桶血红的玫瑰花站着,也没见他买下什么。 

    店老板匆匆的回来接下了我的工作,我便转身面对着这人了。 

    “请问你懂不懂易经?”他马上热心的问我,笑的时候露出了一排密集尖细的牙齿,破坏了他那一身旧布似的恬淡气氛,很可惜的。 

    看见尖齿的人总是使我联想到狼。眼前的是一条破布洗清洁了做出来的垮垮的玩具软狼,还微微笑着。“我不懂易经,不是每一个中国人都懂易经的。”说着我笑了起来。 

    “那么风水呢?中国的星象呢?”他追问。 

    在这个天涯海角的小地方,听见有人说起这些事,心里不由得有些说不出的新鲜,我很快的又重新打量了他一下。“也不懂。”我说。 

    “你总知道大城里有一家日本商店,可以买到豆腐吧?”他又说。 

    “知道,从来没去过。” 

    “那我将地址写给你,请一定去买——” 

    “为什么?”我很有趣的看着他。 

    他摊了摊手掌,孩子气的笑了起来,那份淡淡的和气是那么的恬静。总是落了一个好印象。 

    “那家店,还卖做味哙汤的材料——”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把地址讲我听好了。”我说。 

    “瓦伦西亚街二十三号。我还是写下来给你的好——”说着他趴在人家的复印机上便写。 

    “记住啦!”我连忙说。 

    他递过来一小片纸,上面又加写了他自己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原来住在小城的老区里,最旧最美的一个角落,住起来可能不舒适的。 

    “克里斯多弗·马克特。”我念着。 

    他笑望着我,说:“对啦!ECHO!”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被人愚弄了的感觉,却没有丝毫不快,只觉这个人有意思。 

    “好!克里斯,幸会了!”我拿起已经影印好的一大叠纸张便不再等他,快步出门去了。 

    影印店隔壁几幢房子是“医护急救中心”的,可是小城里新建了一家大医院,当然是设了急诊处的,这个中心的工作无形中便被减少到等于没有了。 

    我走进中心去,向值班的医生打了招呼,便用他们的手术台做起办公桌来,一份一份编号的稿纸摊了满台。 

    等我将四份稿件都理了出来,又用钉书机钉好之后,跟医生聊了几句话便预备去邮局寄挂号信了。 

    那个克里斯居然还站在街上等我。 

    “ECHO,很想与你谈谈东方的事情,因为我正在写一篇文章,里面涉及一些东方哲学家的思想……” 

    他将自己的文章便在大街上递了过来。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烟尘迷漫,风沙满街,阳光刺目,更加上不时有大卡车轰轰的开过,实在不是讲话看文章的地点。 

    “过街再说吧!”我说着便跑过了大街,克里斯却迟迟穿不过车阵。 

    等他过街时,我已经站在朋友璜开的咖啡馆门口了,这家店的后院树下放了几张木桌子,十分清静的地方。“克里斯,我在这里吃早饭,你呢?”我问他,他连忙点点头,也跟了进来。 

    在柜台上我要了一杯热茶,自己捧到后院去。克里斯想要的是西班牙菊花茶,却说不出这个字,他想了一会儿,才跟璜用西文说:“那种花的……” 

    “好,那么你写哪方面的东西呢?” 

    我坐下来笑望着克里斯。 

    他马上将身上背着的大包包打了开来,在里面一阵摸索,拿出了一本书和几份剪报来。 

    那是一本口袋小书,英文的,黑底,彩色的一些符号和数字,书名叫做——《测验你的情绪》。封面下方又印着:“用简单的符号测出你,以及他人潜意识中的渴望、惧怕及隐忧。”“五十万本已经售出”。右角印着克里斯多弗·马克特。 

    看见克里斯永不离身的背包里装的居然是这些东西,不由得对他动了一丝怜悯之心。这么大的个子,不能算年轻,西班牙文又不灵光,坐在那张木椅上嫌太挤了,衣着那么朴素陈旧,看人的神情这样的真诚谦虚,写的却是测验别人情绪的东西。 

    我顺手翻了翻书,里面符号排列组合,一小章一个名称:《乐观》、《热情》、《积极》、《沮丧》……“这里还有一份——”他又递过来一张剪报之类的影印本,叫做:“如何测知你与他之间是否真正了解。” 

    这类的文字最是二加二等于四,没有游离伸缩,不是我喜欢的游戏。 

    “你的原籍是德国,拿美国护照,对吗?”我翻着他的小书缓缓的说。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的说。 

    我笑而不答。 

    “请你告诉我,中国的妇女为何始终没有地位,起码在你们的旧社会里是如此的,是不是?” 

    我笑望着克里斯,觉得他真是武断。再说,影印文件才认识的路人,如何一坐下来便开始讨论这样的问题呢!“我的认知与你刚刚相反,一般知书识礼的中国家庭里,妇女的地位从来是极受尊重的……”我说。 

    克里斯听了露出思索的表情,好似便要将整个早晨的光阴都放在跟我的讨论上去似的。这使我有些退却,也使我觉得不耐。喝完了最后一口茶便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我放下两杯茶钱。 

    “你不是来吃早饭的吗?” 

    “这就是早饭了,还要再吃什么呢?”我说。 

    “要不要测验你自己的情绪?” 

    “既然是潜意识的东西,还是让它们顺其自然一直藏着吧!”我笑了。 

    “用你的直觉随便指两个符号,我给你分析……”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2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