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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张晓风经典散文集_张晓风-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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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过去了,进行的战争结束了,婚姻结束了,而在异国的圣诞夜,神话似地,母子仍是母子,门开时十五前的亲情仍是亲情,母亲给他一袭白色的套头毛衣。 

那故事已经甘二年了,但奇怪的是那一夜的历程,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能忘记。 

自从那年决定在圣诞期间演戏,我已很久不再在家里布置圣诞树或买圣诞灯了,演戏是使人觉得一种虚脱的兴奋和疲倦。我甚至没有力气回圣诞卡,一曲戏应该是一盒最大的圣诞礼物,其中有我和我的朋友所能付出的一切。 

那年圣诞节,孩子睡了,我在整理一件演员的衣服,大门不知为什么没关好,三个女孩子走进来。 

“我们没有事。”其中一个说 

“只是圣诞夜想来看看你。”另一个说。 

还有一个似乎连话也没有说。 

我一时愣住,根本也不知说什么。 

可是安静的夜,沉沉地伸出手来把我们围住,没有人说明,可是被说明的东西却很多。我了解她们的善意,我觉得她们也了解我的。 

然后,简直有点像故事,她们又走了。我很欣然,又很惆怅,每想以她们的时候,也是觉得又近又远,像一首老歌。 

接到马的卡片很为之激动,卡片是自制的,上面有一两枚枫叶的拓片,枫叶摘自他们八年前的蜜月旅行,美丽的脉络在拓片上仍历历分明,简直是一方“天地有情的印石。 

我其实和他总共没说过几句话,他送我们卡片是因为看到我们所写的《另一半的描述》,他说:“愿天下眷属俱有情如斯。” 

我爱那张卡片,我爱那红枫的拓影,以及赠卡的那一家人,以及普天之下所有的“有情”。 

我也急干将记忆中的圣诞锤为拓片,让那些故事的纤维一丝一缕地展现在岁暮时松柏的芬馨中。 

。;



张晓风经典散文集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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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音希声,大象希形 

 ——老子 

他曾经给我们音乐,而现在,他不能再给我们了。 

但真正的大音可以不藉声律,真正震撼人的巨响可以是沉寂,所以,他仍在给我们音乐。 

他是史惟亮先生。 

对我而言,他差不多是一种传奇性的人物。以前,他做的是抗日后方工作,在东北——那神秘的、悲壮的土地上(只有在那山从榛莽江河浩渺的土地上,才能孕育出他这样纯洁的人物吧!)。他又在西班牙,在德国学音乐,是作曲家,是音乐理论家,一心想弄好一座音乐图书馆,他还不时爬山涉水地去采民谣…… 

去年秋天,我托人交了一本我的舞台剧(严子与妻》给他。不久,我跟他打电话,他的声音异样地柔和: 

“我好喜欢这剧本,写得真美。” 

作为一个剧作者,在精神上差不多是赤裸的,任何人可以给你赞美也可以给你鞭笞,我早已学会了淡然,但史先生的赞美不同,我激动地抓紧电话筒。 

“我可以帮得上什么忙吗?” 

我正不知如何开口,他竟那么仁慈地先说了。 

“我对配乐的构想是这样的,我认为戏剧是主,音乐不可以喧宾夺主,我希望观众甚至没有发现到音乐——虽然音乐一直在那里,中国音乐向来就不霸道的。” 

他的话虽说得很简单,但是我还是觉得惊奇,让一个艺术家做这样多的让步,在别人少不了要经过跟对方的辩论,跟自己的矛盾,直到最后才得到协调。而在史先生,却是这样自然简单。 

秋意更深时,他交出了初步的录音带,那天舞台和灯光的设计聂光炎先生也来了,负责视觉效果的和负责听觉效果的开始彼此探索对方,来作更进一步的修正。 

“真谢谢你,藉着这个机会我倒是想了许多我从前没有想过的东西,对我很有用。” 

——他总是令我惊讶,应该致谢的当然是我,可是他竟说那样的话。似乎有人批评他生性孤傲,但是我所知道的史先生却是异样的谦逊。 

刘凤学先生知道史先生答应配乐,很感奇怪: 

“他暑假才动过大手术的。” 

“手术?”我完全茫然。 

“是的,癌症。” 

不,不会的,不是癌症,一定什么人传错了话,他看起来健康而正常,或者那东西已经割除了,总之,癌不该和他有关系,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差不多总是微笑,他的牙齿特别白,特别好看,他的鼻以上有一种历经岁月和忧患的沧桑的美,鼻以下却是一种天真的童稚的美。他的笑容使我安心,笑得那么舒坦的人怎么可能是癌症病人。 

他把配乐都写好了,找齐了人,大伙儿在录音室里工作了十二个小时,才算完成。 

他对导演黄以功说:“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了。” 

我去打听,他得的真的是癌,而且情形比想象的还糟,医生根本没有给他割毒瘤,他们认为已经没有办法割了,医生起初甚至没有告诉他真实的情形,但他对一位老友说:“我已经知道了,我在朋友们的眼睛里看出来。” 

——听了那样的话我很骇然,以后我每次去看他的时候都努力注意自己的眼神有没有调整好,即使是欺骗,我也必须让他看到一双快乐的眼睛。 

十一月,我们为了演出特刊而照相,他远从北投赶到华视摄影棚,那天他穿着白底蓝条衬衫,蓝灰色的夹克,他有一种只有中国读书人才可能有的既绝尘而又舒坦的优美。 

为了等别人先摄,我们坐下聊天,他忽然说想在儿童节办一次儿童歌舞剧的演出,他说已找了四个学生,分别去写儿童歌舞剧了,那天我手边刚好有份写给小女儿的儿歌,题目是《全世界都在滑滑梯》: 

桃花瓣儿在风里滑滑梯, 

小白鱼在波浪里滑滑梯, 

夏夜的天空是滑梯, 

留给一颗小星去玩皮。 

荷叶的绿茸茸的滑梯, 

留给小水滴。 

从键盘上滑下来的是, 

朵、瑞、咪、发、梭、拉、提; 

从摇篮里滑出来的是, 

小表妹梦里的笑意。 

真的,真的, 

全世界都在滑滑梯。 

他看了,大为高兴,问我还有多少,他说可以串成一组来写,我也很兴奋,听到艺术家肯屈身为孩子做事,我总是感动的,我后来搜了十几首,拿去给他——却是拿到医院里给他的,他坐在五病房的接待室里,仍然意气昂杨,仍然笑得那么漂亮: 

“每一首都可以写,我一出去就写,真好。” 

后来他一直未能出院,他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我,他说:“酝酿得久些,对创作有好处。” 

他还跟我谈他的歌剧,前面一部分序曲已写好,倒是很像《绣襦记》里的郑元和成为歌郎去鬻技的那段,他叙述一个读书人在一场卖唱人的竞歌中得到第一,结果众卖唱人排挤他,他终于在孤单的、不被接纳的情形下,直奔深山,想要参悟生命究竟是什么,可惜中间这段的歌词部份(其实不是歌词部分,而是思想部份)全还想不到较好的处理方法,他提到这出未完成的歌剧有一点点惆怅,他说: 

“在国外,一个大歌剧应该是由一个基金会主动邀请作曲家写的,那样就省力多了。” 

他说得很含蓄,而且也没有抱怨谁,在所有的艺术家中,作曲家几乎是比剧作家更凄惨的,他必须自己写,自己抄,自己去找演奏的人,并且负责演出(事实上,目前连可供演出的理想地方也没有)一个歌剧连管弦乐队动辄百人以上,哪里是一个教员所能负担的,他的歌剧写不下去是一件令人神伤的事。 

在医院里,他关心的也不是自己,圣诞节,荣总病房的前厅里有一株齐两层楼高的圣诞树,他很兴奋: 

“我跟医院说,让我的学生来奉献一点圣诞音乐好不好,可惜医院不答应,怕吵了病人。” 

谈到病,他说: 

“知道有病,有两种心情,一种是急,想到要好好的把应该做的事做完,一种反而是轻松——什么都不必在乎了。” 

冬天沉寂的下午,淡淡的日影,他的眼神安静,深邃,你跟他谈话,他让你走入他的世界,可是,显然地,他还有另一个世界,你可以感到他的随和从众,可是你又同时感到他的孤独。 

钻六十对他根本无效,化学疗法只有使他的病情恶化,有一次他说: 

“要是我住在一个小地方,从来不知有现代医学,也许我会活得久些,其实那东西回想起来,我在马德里就有——我的身体有办法把它压在那里七八年,想想,前几年我不是还满山遍野地跑着去找民谣吗?” 

我喜欢他说自己的身体机能可以把癌症压抑七八年的那种表情,他始终都是自信的。 

《严子与妻》上演了,他很兴奋,把我们送他的票都送给了医生,却自己掏钱给孩子买了票,我们给他一万元的作曲费,他也不收,他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钱这回事,你们可以奉献,我也奉献吧!” 

他向医院请假要去看戏,院方很为难: 

“让我去,也许是最后一次!” 

他到了,坐在艺术馆里,大家都动容了,在整个浩瀚的宇宙剧场中,即使观众席上只有史先生一人,我们的演出就有了价值。 

幕落了,我们特别介绍了史先生,他在掌声中站起来,赶到后台和演员握手,演严子的王正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剧场原是最熙攘也最荒凉的地方,所有的聚无非成散,所有的形象终归成空幻——那是他死前四十三天,他安慰啜泣不已的正良,他说: 

“演员的压力也真重啊!” 

他倒去安慰演员,他真是好得叫人生气!他从不叫一声苦,倒像生病的是别人,连医生问他,他也不太说,只再三致谢——而其实,不痛苦是不可能的。 

有一次,我去看他,他躺着,故作轻松地说: 

“我不起来,我有点‘懒’。” 

他不说法舒服,只说“懒”,我发现他和探病者之间总在徒劳无益地彼此相骗。 

由于医学院教书,我也找话来骗他,“有一个教授告诉我两组实验,有两组老鼠,都注射了肺结核,但第二组又加注了肾上腺,结果第一组老鼠都是一副病容,第二组老鼠仍然很兴奋,爬上爬下的活动。” 

“对,”他很高兴,“我就是第二种老鼠。” 

我也许不算骗他,我只是没有把整个故事讲完,实验的结果是第二组老鼠突然死去,解剖起来,才发现整个肺都已经烂了——那些老鼠不是没有病,只是在体内拥有一些跟病一样强的东西。 

戏演完后,照例的尾声是挨骂,我原来也不是什么豁然大度的人,只是挽惯了骂,颇能了解它是整个演出环节中必然发生的一部份,也就算了,倒是他来安慰我: 

“别管他们,我这儿收到一大把信,都是说好话的。”他竟来安慰我! 

他的白血球下降了。 

他开始用氧气了。 

他开始肺积水了。 

也不知是谁骗谁,我们仍在谈着出院以后合作一个cantata (清唱剧)的事,那已是他死前十天了,他说: 

“我希望来帮你忙。” 

其实,我对cantata的兴趣不大,我只是想给一个濒死的人更多活下去的力量,我想先把主旋律给他看,但那是苏武在冰天雪地中面临死亡所唱的一首歌,我怕他看了不免气血翻涌,以致不能静心养病,矛盾了很久迟迟不敢出手,而现在,他再也看不到了,那首旋律曲定名为《血笛》。 

我的血是最红最热的一管笛 

最长最温柔的笛 

从头颅直到脚趾 

蜿蜒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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