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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残雪自选集_残雪-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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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呀,遇见了心中的偶像怎能不去追求呢?〃

    〃麻婆〃的声音变成了那种撒娇的声音,我想起自己的妈妈,不由得十分羡慕她。我又有点纳闷: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她妈妈讲这种话呢?看来这些山里人都是很怪的,不能用家乡人的眼光来看他们。这时我听见床那边的一张门〃吱呀〃一响,母女俩悄悄地出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里。猪在栏里发出被杀时一样的声音,也许是来了偷猪贼。

    我在房里闷坐了一会儿,忍不住起身到外面去张望,我刚一站在过道里,母女俩就叫住了我,问我〃哪里去〃,还责怪说我不好好替她们看家,来了贼怎么得了。我说我坐在房里什么都看不见,就是来了贼也只好由着他偷。她们听了就异口同声地说我〃没良心〃。她们说话时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出现在她们身后,那人手中有只打火机,他连打了好几下,终于燃起了一朵火苗,于是我看见了一副大胡子,他正将手中的烟斗塞进胡子当中去。

    〃这个男孩,他抱怨什么都看不见。〃〃麻婆〃对男人说。

    〃他们那边的人就是这样。〃男人边抽烟边说出他的结论。

    我想同大胡子攀谈几句,我还没开口,〃麻婆〃就把我拖到一旁,嘱咐我千万不能胡说八道,还说她妈妈刚才已经同意了让她带我到村里熟悉情况。

    〃刚才那个男的杀过一名湖区的老头。〃我们走出过道拐了个弯,〃麻婆〃才说。

    〃有人又说那老头是他爸爸。我不太相信这种事。比如你吧,你就不可能变成我们的人,你抱怨我们屋里太黑……〃

    〃那你还说我是你的未婚夫?〃我打断她的话。

    〃原来你看不起我!〃她激烈地提高了嗓门,〃你要是那么不满意,脚长在你自己身上,你可以走!可是你又不走,你害怕林子里有野猪,不,也不完全是这个,你还想了解我们这里的内幕,回去好吹牛,你这个小人!我非把你教育好不可。〃

    〃麻婆〃说要带我去一个老头家,这个老头是村里的村长,一般来说他夜里不睡觉的,村里人有了什么苦闷都去找他诉说,大家都称他为〃袁伯〃。

    一会儿我们就到了。袁伯的房子比其他的房稍微高一点,窗户也稍微大一点,但屋里同样没点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进去后听见好几个人的声音,他们正在切磋什么事。我来到他们面前,声音就停止了,我觉得他们正瞪着我看。

    有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叫我们上楼去,〃麻婆〃说这是袁伯。我被他推进一个极其狭窄的楼梯,我们三人依次登了上去。阁楼极矮,我必须弯下腰才不会碰到天花板。这样的阁楼里还养着一些鸡,它们发出吃惊的叫声,我估计它们是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袁伯一把将我扯下去坐在一个垫子上,〃麻婆〃坐在另外一边的角落里。袁伯给我的感觉是一位年轻小伙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被看作老头。坐了一会儿,我就听见从楼下传来哽哽咽咽的哭声,开始是一个人,后来变成了好几个人的合唱,其间又夹杂了擤鼻子的声音。似乎是,他们有无限的辛酸事要在这个屋子里倾吐出来。〃麻婆〃和袁伯都一声不响,大概在专注地倾听。我听来听去的,那哭声总没什么变化,总是那么伤心、绝望,但又缺少一种爆发,一直是那么压抑。难道袁伯叫我上楼来,就是为了让那几个人在底下尽情地哭么?想不到这些山里人竟是这么的多情,这大概同他们的眼睛近视有关吧。这些人同他们白天给我的印象完全是两回事。我坐久了感到无聊,就开始想像对面〃麻婆〃的心事。我想,这个丑姑娘把我带到这里来,一定是想给我一种强烈的、新奇的印象,她现在之所以沉默,肯定在揣测我,等待我的发问,假如我真的发问的话,她就会摆出鄙夷的姿态〃教育〃我。我的想像被楼下的骚动打断了。那些人好像手中拿着棍棒在格斗,打来打去的,有一个人喊着〃救命〃要往阁楼上跑。袁伯听到后,就冲着楼梯口喊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于是那个上到了楼梯半腰的家伙又下去了。我以为这下他们要离开了,没想到他们停止格斗,又一齐嚎哭起来,这一次更加伤心绝望,还跺着脚,好像一个个只求速死一般。他们发出的声音使笼子里的鸡不停地惊跳。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后来我终于发问了,因为再不发问,我也要哭起来了。我问袁伯下面的人为什么哭,袁伯说:

    〃山里的夜晚充满了激情,他们在召唤地底的亡灵呢。这个时候正是那些岩层深处活动最频繁的时候。〃

    〃你们看得见那些东西么?〃

    〃这对于我们是很简单的事。〃

    我还想问下去,〃麻婆〃就在角落里对我发出很不高兴的斥责,还对袁伯说:〃不要理他。〃袁伯沉默了一会儿,就爬到鸡笼那边去了。他转回来时塞给我两个鸡蛋,叫我磕破了去喝,我照他说的做了。鸡蛋很美味,我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这时又有一个家伙冲上楼来,袁伯将我推过去,叫我去抵挡一阵。我用两只手抓紧扶手末端站在那里,一瞬间我感到下面冲上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千军万马,而我的双腿像被打断了一般,我不由自主地往下面一栽。但我并没有栽到楼下,我横在楼梯上的身体被卡住了,而下面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了。我好不容易才把身体解脱出来,坐在楼梯上喊袁伯。我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再竖耳细听,连那些鸡叫声都听不到了。我扶着扶手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到了下面的房间,我又顺着墙往前摸,摸到了那些长凳,刚才那些哭丧的人就坐在这些凳子上。

    大门敞开着,外面稍微有些光线,但并不能看清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袁伯和〃麻婆〃还在楼上没有,我想他们多半从阁楼上的另外一头下去了。我受不了屋里这死一般的寂静,我想打碎一点什么东西,摸来摸去的,摸到一个泡菜坛,抱起来用力往地下一摔,却没有摔破,泥地只是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响,盐水流得到处都是。摔了泡菜坛后,心里更惶恐了,我横下一条心到外面去闯。

    我在房子与房子的过道间摸着往前走,有时用手撑一撑两边低矮的屋檐维持平衡,脚下的地面非常不平坦,像是人为地弄出那些坑洼。所有的门都紧闭着,没有一个人出来。后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把全村都走遍了,还是没碰到一个人。我想返回村长家去,又找不到他的家了,而这些人家呢,我又不敢贸然冲进去,害怕他们将我当作强盗。我就这样立在狭窄的小道上,一只手撑着一边的茅草屋顶,打量着阴沉沉的夜空,以及夜空下怪物似的山。在这样一个不恰当的时刻,我想起了妈妈。如果水总是不退的话,妈妈带着四个妹妹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吃多了野果野菜,二妹昨天已经闹了一回肚子痛,疼得在地下打滚。如果水退了,我们就得重新修整房子,用竹篾编好墙,重新糊上牛屎,从远处运稻草回来铺屋顶。要是房子已被冲垮就更麻烦了。不知怎么,我想着这些事就像想着别人的事一样,我既不烦恼,也不怜悯,我感到这些事只同过去的那个我有关系,而现在这个我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长到十七岁,从未到过这种奇怪的地方。这里的人和我说着相同的语言,但要弄懂他们的意思几乎不可能,他们内心的痛苦也会令我害怕,令我觉得世界快要大难临头了似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受到一种说不清的吸引。我抱着找出路的想法而来,现在却已将〃出路〃的问题抛之脑后了。听了刚才那场哭丧就可以知道,山里人不对前途抱希望。想想吧,湖区的人家谁又会将鸡养在阁楼上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有一个小孩扯了扯我的衣角,是一个男孩。

    〃黑熊,袁伯叫你去我家帮我爷爷洗澡。〃他响亮地说,〃你不要用手去撑我们的屋顶,这样会把房子撑垮的。你个子这么高,一点都不好。〃

    小孩说他的名字叫〃鸡婆〃,他家住在最下面快到马路的地方。他走得很快,一跳一跳的,将我甩开老远。每当我喊:〃鸡婆!鸡婆!〃时,他就回转来,说我〃磨磨蹭蹭真讨厌〃。后来我们终于到了。

    我弯下腰随他钻进他那低矮的房子。我听见他划火柴,点燃了一盏很小的油灯,他说是村长嘱咐要点灯的,为了照顾我。他将那盏灯举得高高的走近一张床,我就看到了床上躺在破棉絮里的老头子。那老头正在一边呻吟一边挣扎,像一只受了伤的螳螂一样,他的孙儿耐烦地将灯盏举得高高的。有好几回,眼看他要坐起来了,但又〃嘭〃地一声倒在床上,于是又重新挣扎。我对鸡婆说,让我来举着灯,他去帮爷爷烧水准备洗澡。鸡婆对我的提议嗤之以鼻。

    〃烧什么水呀,你这个傻瓜,我们都是用冷水洗澡的。〃

    他爷爷又一次倒下去,绝望地大哭起来。鸡婆一声不响地举着灯。我凑上前去想扶一扶老头,鸡婆猛地一下拖住我,说我要〃害死他爷爷〃。我只得退回来,乖乖地在床边等。

    〃什么人进来了?〃老头喘着气问。

    〃一个年轻人,来帮你洗澡的。〃他的孙子回答说。

    〃叫他出去,我自己可以洗。〃

    鸡婆示意我到门口去,我和他一块退到门边,他轻轻地对我说:

    〃爷爷自尊心很强,我们要耐心一点。〃

    老头经过一番挣扎,居然将腿移下了床,他两手扶着床头柱,颤巍巍地立起来了。鸡婆兴奋地为他爷爷喝彩,但什么都不做,就让老头可怜巴巴地立在那里。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问鸡婆木盆放在哪里,鸡婆不耐烦地回答说就在门外,然后继续为他爷爷喝彩,口里大声数道:〃一、二、三、四……〃

    门外有口井,我摸黑从井里打上两桶水,乖谀九枥铮泻艏ζ虐镂乙黄鹛У轿堇锶ァ?鸡婆不情愿地出来了,埋怨我怎么这么没用,一盆水都端不起。我们将木盆放在屋当中,鸡婆就去脱他爷爷的衣服。老头用木偶一样的手臂想挣脱孙子,口里发出狼一样的嚎叫。但他毕竟老朽了,一点力气都没有,很快孙子就将他剥光了。在微弱灯光的照耀下,他的躯体看起来很奇怪,完全不像一个人的身躯,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肌肉,皱巴巴的,发黑的老皮贴在骨架上。如果不是听他讲过话,我老早就吓坏了。鸡婆一把将他拽进木盆坐下,命令我开始给他洗。

    水是很冷的,老头哀哀地哭着,我用毛巾替他洗脖子,他怨恨地咒骂我,说我手太重,倒不如他自己洗。我发觉他一点都不怕冷,也可能他早就麻木了。他身上脏得不行,要想一盆水完全洗干净是不可能的,我向举着油灯站在那里的鸡婆提出换一盆水,鸡婆说不行,因为〃爷爷的自尊心很强〃。我只好扶老头站起,草草替他擦干身体,我要替他穿衣服,他用手臂挡开我,说我没帮他洗干净,只是在蒙骗他,说着他又坐进木盆。我只好用那脏水又帮他洗了一遍,这下他似乎有点满意了,不再骂人,也不哭,闭着眼坐在水中。因为在冷水中坐得太久,他打起喷嚏来了。我劝他站起身让我帮他擦干身子,他不肯,说毛巾太脏,会把他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身体弄脏的。这时鸡婆在一旁说,他爷爷已进入幻觉了。我等了好一会,老头还是顽固地坐在水里,我只得用强力将他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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