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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残雪自选集_残雪-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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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呢?祖母坚持说先有地图。〃是我告诉他们一切的。〃祖母自豪地说道。那么祖母画的是什么地方呢?祖母说以后就会知道的。现在那些秘密似乎正在渐渐地浮到表面上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镇上,他们都是从祖母的地图上标出的某个小城里来的,当然也许他们从前就时常来光顾这个镇,只是没人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罢了。祖母不出门,就知道什么人到镇上来了。或许,她是通过地图上面的变化推测出来的吧。自从男孩锤子声称他是来这里寻找仇人的之后,小非一直感到不安全。祖母却不这样。祖母既不躲避,也不是逆来顺受,而是,怎么说呢,默默地渴望某些事发生。小非不知道锤子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仇人,她心里有点可怜他。她觉得,因为从前死里逃生,他好像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每时每刻都没有着落,要是换了她,是不可能像他那样坦然对待的。

    在厨房干活时,小非偶然听到舟子的母亲在同人谈论自己。那女人说小非〃虽然样子长得并不伶俐,其实还是很有心计的。〃同她说话的是修锁匠。

    〃这样一栋大房子,里头还有那么多东西,她如何继承得了呢?〃修锁匠傻里傻气地问。

    〃这你就不要担心了。〃舟子的母亲笑起来,〃她会弄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我呀,上次同她说了两句话就已经看出来,没有她搞不清的事了。〃

    他俩刺耳的笑声令小非十分愤怒。小非想,舟子应该逃跑才对。小非并不完全懂得他们话里的意思,只是又一次感到身处危险。她从窗口望出去,看见油菜地尽头的那个草棚已被拆除了。这是什么兆头呢?

    〃他们才不想在草棚里呆呢,住到家里来最合他们的心意!〃女人在外头说道。

    祖母是迟早要死的了。葵叔已经来察看过几次,他对小非说:

    〃她一完结,我就来帮你把她抬出去。镇上还有好几个人都愿意帮忙:你奶奶人缘好啊。小非,你准备好了么?〃

    小非懵里懵懂地点了点头。葵叔就大声夸她〃懂事〃,还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今后有事找他就是,决不会有问题。他说话时小非就奔过去关好祖母卧室的门,生怕她听见了。可是他偏偏要嚷得满屋子听见。

    祖母一点都不在乎葵叔的鲁莽,只是叮嘱小非〃今后对这一家人多加防备〃。她似乎还在头罩下面笑了笑。虽然这么久没吃东西,她却并没有消瘦。她伸了伸肥胖的双腿,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点。从她的袍子里掉下一点东西,小非捡起来一看,是一双婴儿鞋,同那个陌生女人篮子里的婴儿鞋一模一样。小非清楚地记得那女人离开祖母时将鞋子带走了的,现在怎么会在祖母身上呢?还是祖母自己也有一双婴儿鞋?这鞋是用上等的缎子做的鞋面,上面绣着绿花。小非盯着那绿花看了一会儿,耳边就响起蜜蜂的声音。她连忙将鞋收进柜里,打算以后再来看。

    〃这是谁的鞋?!〃小非冲着祖母喊道。

    〃我的。〃祖母说,〃你看那时我的脚多么小。〃

    小非回忆起祖母每天劳碌的生活,不由得又心酸起来。她想,祖母成天操劳,过着一种紧张的生活,从来没有享过福,也许是她错误地估计了什么事,现在要挽回也来不及了吧。她这样想的时候,就隐隐地听到祖母在头罩里头发出冷笑。再一听,又什么声音也没有。小非不由得红了脸。

    小非在屋子里的各个房间里转来转去的。她没有闻到死人的味儿,一点都没有。但是祖母已经几乎不能动弹了。有时候,小非怀疑已是最后关头了,就去揭那头罩,但头罩不知什么时候被祖母紧紧地拴在脖子上了,根本揭不下来。

    小非就去问舟子的父亲。葵叔眼睛闪亮着,对小非说:

    〃还早呢,小非。你怎么这么心急啊。〃

    这让她心里像吃了脏东西一样恶心。她才不是盼祖母死呢,她只是害怕自己疏忽。为什么没人理解呢?舟子已经躲起来了,她见不到她,所以也没人求助。祖母要她防备这一家人,是因为料到了她只会去找他们帮忙吧。小非又想起了独立自主的事。

    〃从今以后就要独立自主!〃她大声对自己说。

    风在小镇上吹着,风始终在说:〃梅县、梅县……〃小非都听见了。这个镇是祖母的镇,祖母将要长眠于此。而她小非,是祖母的继承人,她要住在这房子里。这房子的墙是花岗岩砌的,几百年都不会倒。



 短篇小说 山上的小屋

    在我家屋后的荒山上,有一座木板搭起来的小屋。

    我每天都在家中清理抽屉。当我不清理抽屉的时候,我坐在围椅里,把双手平放在膝头上,听见呼啸声。是北风在凶猛地抽打小屋杉木皮搭成的屋顶,狼的嗥叫在山谷里回荡。

    〃抽屉永生永世也清理不好,哼。〃妈妈说,朝我做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所有的人的耳朵都出了毛病。〃我憋着一口气说下去,〃月光下,有那么多的小偷在我们这栋房子周围徘徊。我打开灯,看见窗子上被人用手指捅出数不清的洞眼。隔壁房里,你和父亲的鼾声格外沉重,震得瓶瓶罐罐在碗柜里跳跃起来。我蹬了一脚床板,侧转肿大的头,听见那个被反锁在小屋里的人暴怒地撞着木板门,声音一直持续到天亮。〃

    〃每次你来我房里找东西,总把我吓得直哆嗦。〃妈妈小心翼翼地盯着我,向门边退去,我看见她一边脸上的肉在可笑地惊跳。

    有一天,我决定到山上去看个究竟。风一停我就上山,我爬了好久,太阳刺得我头昏眼花,每一块石子都闪动着白色的小火苗。我咳着嗽,在山上辗转。我眉毛上冒出的盐汗滴到眼珠里,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我回家时在房门外站了一会,看见镜子里那个人鞋上沾满了湿泥巴,眼圈周围浮着两大团紫晕。

    〃这是一种病。〃听见家人们在黑咕隆咚的地方窃笑。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时,他们已经躲起来了——他们一边笑一边躲。我发现他们趁我不在的时候把我的抽屉翻得乱七八糟,几只死蛾子、死蜻蜓全扔到了地上,他们很清楚那是我心爱的东西。

    〃他们帮你重新清理了抽屉,你不在的时候。〃小妹告诉我,目光直勾勾的,左边的那只眼变成了绿色。

    〃我听见了狼嗥,〃我故意吓唬她,〃狼群在外面绕着房子奔来奔去,还把头从门缝里挤进来,天一黑就有这些事。你在睡梦中那么害怕,脚心直出冷汗。这屋里的人睡着了脚心都出冷汗。你看看被子有多么潮就知道了。〃

    我心里很乱,因为抽屉里的一些东西遗失了。母亲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垂着眼。但是她正恶狠狠地盯着我的后脑勺,我感觉得出来。每次她盯着我的后脑勺,我头皮上被她盯的那块地方就发麻,而且肿起来。我知道他们把我的一盒围棋埋在后面的水井边上了,他们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每次都被我在半夜里挖了出来。我挖的时候,他们打开灯,从窗口探出头来。他们对于我的反抗不动声色。

    吃饭的时候我对他们说:〃在山上,有一座小屋。〃

    他们全都埋着头稀里呼噜地喝汤,大概谁也没听到我的话。

    〃许多大老鼠在风中狂奔。〃我提高了嗓子,放下筷子,〃山上的砂石轰隆隆地朝我们屋后的墙倒下来,你们全吓得脚心直出冷汗,你们记不记得?只要看一看被子就知道。天一晴,你们就晒被子,外面的绳子上总被你们晒满了被子。〃

    父亲用一只眼迅速地盯了我一下,我感觉到那是一只熟悉的狼眼。我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每天夜里变为狼群中的一只,绕着这栋房子奔跑,发出凄厉的嗥叫。

    〃到处都是白色在晃动,〃我用一只手僮∧盖椎募缤芬』巫牛?所有的东西都那么扎眼,搞得眼泪直流。你什么印象也得不到。但是我一回到屋里,坐在围椅里面,把双手平放在膝头上,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杉木皮搭成的屋顶。那形象隔得十分近,你一定也看到过,实际上,我们家里的人全看到过。的确有一个人蹲在那里面,他的眼眶下也有两大团紫晕,那是熬夜的结果。〃

    〃每次你在井边挖得那块麻石响,我和你妈就被悬到了半空,我们簌簌发抖,用赤脚蹬来蹬去,踩不到地面。〃父亲避开我的目光,把脸向窗口转过去。窗玻璃上沾着密密麻麻的蝇屎。〃那井底,有我掉下的一把剪刀。我在梦里暗暗下定决心,要把它打捞上来。一醒来,我总发现自己搞错了,原来并不曾掉下什么剪刀,你母亲断言我是搞错了。我不死心,下一次又记起它。我躺着,会忽然觉得很遗憾,因为剪刀沉在井底生锈,我为什么不去打捞。我为这件事苦恼了几十年,脸上的皱纹如刀刻的一般。终于有一回,我到了井边,试着放下吊桶去,绳子又重又滑,我的手一软,木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散落在井中。我奔回屋里,朝镜子里一瞥,左边的鬓发全白了。〃

    〃北风真凶,〃我缩头缩脑,脸上紫一块蓝一块,〃我的胃里面结出了小小的冰块。我坐在围椅里的时候,听见它们丁丁当当响个不停。〃

    我一直想把抽屉清理好,但妈妈老在暗中与我作对。她在隔壁房里走来走去,弄得〃踏踏〃作响,使我胡思乱想。我想忘记那脚步,于是打开一副扑克,口中念着:〃一二三四五……〃脚步却忽然停下了,母亲从门边伸进来墨绿色的小脸,嗡嗡地说话:〃我做了一个很下流的梦,到现在背上还流冷汗。〃

    〃还有脚板心,〃我补充说,〃大家的脚板心都出冷汗。昨天你又晒了被子。这种事,很平常。〃

    小妹偷偷跑来告诉我,母亲一直在打主意要弄断我的胳膊,因为我开关抽屉的声音使她发狂,她一听到那声音就痛苦得将脑袋浸在冷水里,直泡得患上重伤风。

    〃这样的事,可不是偶然的。〃小妹的目光永远是直勾勾的,刺得我脖子上长出红色的小疹子来。〃比如说父亲吧,我听他说那把剪刀,怕说了有二十年了?不管什么事,都是由来已久的。〃

    我在抽屉侧面打上油,轻轻地开关,做到毫无声响。我这样试验了好多天,隔壁的脚步没响,她被我蒙蔽了。可见许多事都是可以蒙混过去的,只要你稍微小心一点儿。我很兴奋,起劲地干起通宵来,抽屉眼看就要清理干净一点儿,但是灯泡忽然坏了,母亲在隔壁房里冷笑。

    〃被你房里的光亮刺激着,我的血管里发出怦怦的响声,像是在打鼓。你看看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那里爬着一条圆鼓鼓的蚯蚓。〃我倒宁愿是坏血症。整天有东西在体内捣鼓,这里那里弄得响,这滋味,你没尝过。为了这样的毛病,你父亲动过自杀的念头。〃她伸出一只胖手搭在我的肩上,那只手像被冰镇过一样冷,不停地滴下水来。

    有一个人在井边捣鬼。我听见他反复不停地将吊桶放下去,在井壁上碰出轰隆隆的响声。天明的时候,他咚地一声扔下木桶,跑掉了。我打开隔壁的房门,看见父亲正在昏睡,一只暴出青筋的手难受地抠紧了床沿,在梦中发出惨烈的呻吟。母亲披头散发,手持一把笤帚在地上扑来扑去。她告诉我,在天明的那一瞬间,一大群天牛从窗口飞进来,撞在墙上,落得满地皆是。她起床来收拾,把脚伸进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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