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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便衣警察-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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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地反问了一句,“学什么?”  “学什么都成啊,语文、历史、数学,脑子里多装点儿东西没坏处。”  “咳,”
杜卫东的反应是冷淡的,“咱们这么大个子了,还跟小学生似的,学哪门子语文、算术哇!”  “你那么大个子,你
都懂了吗?我考考你怎么样?”  “考什么?你不能太难了。”  “不难,我出一般的题,常识性的,怎么样?”
  “常识?行。”  他想了一下,问,“咱们中国最高的山峰叫什么,这是地理常识。”他特别又补白了这么一句。
  杜卫东干眨了两下眼睛,半天才犹犹豫豫地答道:“……孙中山。”  “噗!”他差点儿没把饭都喷出来,“孙
中山是山哪?不懂别瞎说呀,最高山峰是珠穆朗玛峰嘛。”  “地理咱以前又没学过,”杜卫东分辩着,“你考别的。”
  “好,再考你一个历史常识,旧中国蒋宋孔陈四大家族都是谁?不过这个太简单了。”  “嘁!”杜卫东一脸不
屑,“这我还不知道?”  “是谁?你说呀。”  “蒋,蒋介石呗,对不对?”  “说对一个,宋哪?”  
“宋,宋江呗!”  他忍住笑,没打断他。  “孔,孔老二。”杜卫东见他未置然否,便用眼睛探询着他的反应,
不放心地问:“对不对?”  “你往下说吧。”  “陈……陈他妈是谁呀?”杜卫东用筷子敲着脑袋,“噢!想起
来了,陈伯达!嘿嘿,就是他。蒋宋孔陈嘛。哎,怎么没有林秃子呀?”他真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甚至还想哭,他
望着一脸沾沾自喜的杜卫东,觉得很可怜,连他自己,还有许多许多他们的同辈人都非常的可怜。本来,学文化的话他
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这一来他倒真的下了决心。第二天正赶上星期四,也就是犯人的星期天。他跑到供应站去买书,
看遍了整个货架子,只有一本《伟大的祖国万紫千红》的小薄本是介绍地理知识的。便买下来。想了半天,又跑去找到
比较熟的丁队长,把三张两元面值的钞票交给他,求他在外面书店里给买几本文化书籍,丁队长接过钱,笑着说:“你
每月就二十五大毛的零花,买那么多书干吗?”  “没事看看呗,”停了一下他又说:“将来总得出去啊,什么都不
会,不是废了自己吗?”  丁队长直点头,“对对,政府倒是也考虑组织你们学学文化,可现在一没教材,二没师资,
再加上犯人的年龄和文化程度差别太大,所以得慢慢来,你要急的话,我就先给你出去买买看。”  书买来了。书在
他和杜卫东之间增加了许多共同语言。在杜卫东玩命地往他的小车里装土的那会儿,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现在竟成了朋
友和“同学”。  但是他们之间也吵架,有一次几乎要闹翻了。  事情起因在年初从四车间调来的一个惯窃犯身上。
这人偷东西六亲不认在全厂是出了名的,为此已经调换了好几个车间,还加过刑。他一来,同屋的犯人没有不防备他的。
不料在元旦第二天,他倒先嚷嚷起来了。  “妈的,谁偷我东西了?手那么不干净!”  大家都觉得新鲜,七嘴八
舌地起哄。  “你还丢东西?丢什么了?”  “魂丢了吧?”  “糖!过年发的糖,刚吃几块全没了,妈的,真
不是东西,我缝在衣服兜里了还偷!”  一直不吭声的杜卫东站起来,剥开一块糖,大模大样丢进嘴里,又阴阳怪气
地从那气咻咻的惯窃犯身边走出门去,嘴里念念有词地哼着“趁他醉得不省人事,我就一不作,二不休……”

13失望而产生的恼怒
    周志明一看杜卫东那副神情,立刻就明白了八九成,便从铺上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走出了监室,在过道拐角没人的
地方,扳过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问:  “是不是你?”  杜卫东一脸得意,笑而不答。他狠狠从杜卫东肩上甩开手,
咬牙切齿地说:“你还偷东西,你说过的话,全是放屁!”  杜卫东最初被他那张激怒的脸吓住了,愣了片刻,随即
又恢复了笑容,“我不偷好人。是他先偷我的,把我的糖全偷去了,我这叫自卫。”  “我看你们全一样,为了几块
糖要脏自己的手。你不是发过誓了吗,才几天哪?还是偷,你们这帮人我算看透了,本性难移,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他简直不知用什么话来发泄由于失望而产生的恼怒。  杜卫东却受不了了,脸色铁青,毒毒地眯起眼睛,望着他
说:“我们这帮人,你动不动我们这帮人,你算什么?你不也是犯人吗?你说你没犯罪,没犯罪怎么不给你平反?连卞
平甲都走了,可你还穿着这身黑衣服,你说你是好人,在这除了我承认还有谁?”  他浑身哆嗦起来,“你,你浑!”
他掉头走开了。  他恨杜卫东,他从未做过有损于他的事,即便是骂他也是怒其不争,可杜卫东却如此刺伤他。他想,
他们这种人大概是习惯这样翻脸不认人的。  杜卫东却好像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第二天便又嘻嘻哈哈地凑过
来跟他要书看,他别过脸不去理他,一连几天不同他过话,直到后来听说杜卫东早已把偷到的糖交到干部那里去了,他
的气才平息下来。  “难道只有我有自尊心吗?”他心里想,“他说了我最反感的话,可我那天说的也是他现在最忌
讳、最不爱听的话呀!我毕竟还是一个犯人,现在就连干部都不说刺激犯人的话了,墙壁上‘立即取缔、予以制裁’这
类的标语也换了;衣帽上的劳改字样和号码也拿下来了;跟干部说话可以‘平起平坐’了,连光头也不剃了;一切带有
歧视、羞辱和刺激性的规矩都取消了。犯人也是人,自尊心也应该受到培养和保护,没有自尊心的人才真是无可救药呢。”
  他反省了自己的粗暴,终于又和杜卫东言归于好,这场风波就算平息了。  他把书从枕头下面抽出来一本,恰好
是那本最早买的《伟大的祖国万紫千红》,翻了翻,几乎每页上都有杜卫东用笔画出的道道和压折的痕迹,原来还觉得
这是他一种不知道爱惜东西的坏习惯,现在却从中感受到他读书的认真来。  门外又响起了拉长了声音的哨子,该集
合出操了,他把书又放回枕下。  初春的清晨,乍暖还寒。院子里,青虚虚的一片雾气中响起了节奏齐整的扑扑的脚
步声。在队列的左侧,一个值班队长操着山东腔高喊着“一二一”的口令,偶或还夹杂着不知是谁的一两下咳嗽声。一
阵凉风飘过,拨开淡淡的雾幔,他不期然又望见了远远的西墙根,那一排红砖砌就的车库房。  昨天中午,杜卫东已
经把行李打点就绪了,也一一向同车间的犯人们道了别,却唯独没有向他表示什么,直到屋子里的人都到操场上看球赛
去了,才把他叫出来,一直领到那栋车库房的后面。  “非上这儿来干吗?有什么事吗?”他见杜卫东眼神有点儿激
动,便故意轻描淡写地问。  杜卫东的脸上又开始泛红了,“我,”他迟疑着说,“我回南州,要我帮忙办什么事吗?”
  “我没什么要办的。”  两个人沉默在惜别的心情中,好一会儿,杜卫东又说:“我要走了。”  他点了一下
头,伸出手去,“也许还会再见面的,……”  杜卫东握着他的手,没容他说完,一大颗泪珠已经滚落下来,他竭力
想憋住不哭,脸孔扭得十分难看。  “我忘不了你,你是个好人。”他一下子抱住他,哽咽起来。  他一向不习惯
拥抱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可现在却完全被杜卫东的激动感染了,也情不自禁地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背。  “你哭什么,
出去是好事,别哭了,待会儿让人看见。”  杜卫东抹去眼泪,发誓般地说:“从今后我就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干干
净净的人,我说了就能做到,我一定要让你看见!”  这回是轮到他去拥抱杜卫东了,他心里真高兴啊!  杜卫东
走了,去奔他新的前程,而他还留在这里,重复着每天千篇一律的生活。  下了早操,吃了早饭,休息了一会儿,又
整队去车间上班,在他刚刚钻进一辆解放牌卡车底下准备卸闸箱的时候,一个值班队长在卡车边上蹲了下来。  “周
志明,出来一下。”  他钻出来,莫名其妙地跟着那个队长往车间外面走去,到门口,队长才站下对他说:“你到车
间办公室去一趟,市局马局长要找你谈话。”说着,又笑笑问:“你认识马局长?”  车间办公室就在车间的右壁,
刚刚油漆一新的门虚掩着,他在外面喊了一声:“报告。”  里边有声音:“进来吧。”  屋子里,马局长独自坐
在桌子前面看材料,看见他进来便说:“坐吧坐吧。”刚刚刮过胡子的脸显得精神十分爽朗。  “怎么样?听队里反
映你最近工作不错,还很爱学习,是吗?”马局长脸上的皱纹微微展开,态度比上次温和亲切得多。  他笑了一下,
没说话。但他注意到,马局长用了“工作不错”这样的字眼儿,而没有用那个惯常的说法——“改造不错”。  老头
儿换了话题,指了指桌上那沓材料说:“砖厂发生的那些事,场里现在已经调查结束了。田保善捆伤同室犯人,已构成
故意伤害罪;抗震救灾期间又犯有策动集体越狱未遂罪,现在准备交送人民检察院依法处理,砖厂的有关干部也做了严
肃处分,有的撤销了领导职务。你在砖厂期间受到的一些不公正对待,我们也了解了,对于你在这几个事件中的立功表
现,场里也准备报请人民法院予以减刑,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觉得喉咙发堵,一大堆想说的话无法启口,慢慢低
下头去,却又分明地感觉到马局长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直射,仿佛要将他洞穿似的。  “有话说出来嘛。其实,你心
里说什么我都知道,你在说:”我本来就没有罪,要减什么刑啊,对不对?‘怎么不说话?不说就是默认了。“

14朝局长鞠了一躬
    他仍旧低着头,沉默地等待着即将临头的严厉的批判、申斥和一大套关于认罪服判的教育,不料那老头儿却也沉默
了一会儿,然后竟意外地用温和得近于慈祥的声音凑近他说:  “既然你认为自己没有罪,为什么不申诉呢?粉碎‘
四人帮’都这么久了,你应该向原审法院提出申诉,要求复查嘛。”  他吃惊地抬起眼睛,惶惑地望着那张苍老的脸。
他感觉到自己心尖的抖动,好一会儿,一句久压在胸中的话才送上舌尖:  “我相信党,相信组织。原来我已经什么
都不相信了,粉碎‘四人帮’以后,我明白了我们党是一个多么好的党,我完全相信她。这些年那么多冤假错案,要平
反也总得一件一件地来。凡是真正看到希望的人,他就一定会有耐心。我想,我等着吧。”  老头儿默默听他说完,
不住深深地点头,这种同情的表示引起他心中一阵激动,尽管他知道这一同情在形式上并不是“官方的”,但他在自己
的感觉上却真心地认为这是代表了组织,代表了党的。他的眼圈红了。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胃病好了吗?”  
“身体挺好,胃没事儿。”他无从晓得这位局长怎么会知道他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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