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_作者:高鸿-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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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麦的时候茂生回来了。
两月没见,秀兰显得瘦了许多。茂生把镜子和头巾拿出来的时候她很高兴,随后又噘起了嘴巴,嘟囔茂生不该给自己买这么贵的东西。茂生说这是我参加美术比赛的奖品,秀兰听了满脸惊喜,把头巾围在脖子上,照着镜子转了一圈,高兴得在他的身上拍了一巴掌。茂生说想我了吧?秀兰红了脸,看着他脉脉含情地说:“——你说呢?”茂生用额头在她的脸上顶了一下,这个亲昵的举动被母亲看见了。秀兰赶紧推开茂生,母亲笑了。
一大早起来便觉得空气已经热烘烘地炙烤人了。等到太阳高悬的时候,大地便象着了火似地燃烧起来,徐徐地冒着一股青焰。远处的房屋和墙桓象水里的倒影在微波中荡漾,升腾着,颤抖着;柏油马路上已经成了泥泞的油滩,行车过处,发出“嘶啦啦”的声音,像是要撕裂这个夏天;玉米叶子干瘪瘪地蜷曲着,可怜巴巴地耷拉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呻吟;路边的大树象库尔贝油画里的风景,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响声;淡紫色的天际找不到一丝敢于游曳的云彩,耀眼的光芒刺得人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脚下,一股淡淡的蓝焰在腾腾升起,人像是站在火炕上一样,浑身燥热异常,却不流一滴汗珠;也许所有的水份已经被炙烤殆尽,周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这个时候,躲在凉棚里的猪仔也呆不住了,置涝子里的孩子不顾,扑里扑通就闯了进去,在里面痛快地打滚;狗们耷拉着长长的舌头用力地呼吸着,仿佛时刻都有断气的可能;小猫摒弃了炕头的宝地,躲到墙根下乘凉去了;鸡仔也一反往日的喧闹,在粪堆上刨个坑,把自己埋在里面……
麦田象一个巨大的烤箱,人们在里面痛苦地挣扎着。劳力多的人一天就收完了,茂生家要好几天才能完。割麦子主要靠他们俩,父母把割倒的麦子抱全,做他们的助手。因为娘家也有许多地要收割,兄弟们都来不了。茂生割麦子不算慢,秀兰还是远远地把他甩在了后面。
太阳直直地烤着,烤得人开始眩晕。突然,秀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汗水把她的衣服都浸湿了,人已经昏迷不醒。茂生慌了,背起来就往村里跑,找到医务室,赤脚医生说中暑了,在秀兰的额头上抹了些清凉油,给她服了一瓶藿香正气水,说休息休息就没事了。过了一会秀兰真的清醒过来,茂生松了一口气。赤脚医生给放凉的开水里放了些盐,让秀兰喝了,然后又给了她一些人丹,嘱咐多休息,多喝盐开水。秀兰休息了一会便说好了,不听茂生的劝告又来到地里。
三十九(2)“驴驹子”和“驴二世” 文 / 高鸿
太阳终于收敛了最后一丝光晕,整个身子慢慢地隐在了灰蒙蒙的大山后面。一丝微风吹来,凉凉地沁人肺腑,令人陶醉,心旷神怡,浑身的疲惫和龌龊仿佛一瞬间都没了,真想甩开膀子大干一会,但时针告诉他们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夜幕的帷帐迅速就拉合了,眨眼间万物便失去了自己的轮廓,变得影影绰绰,虚无缥缈起来。星河拉开了舞台的大幕,牛郎织女演绎着千古佳话。若不是蚊虫们的猖狂,真想就在麦田睡一晚呢!这时肚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算一算,它已经有七、八个小时没进食了,一家人拖着沉重的腿回到了家里。
这顿晚餐直用到午夜方休。秀兰和婆婆回去后才开始做饭,柴火湿,水开不了,等做熟了差不多就十二点了。秀兰端着碗就睡着了,汤撒了一身也不知道。茂生轻轻地拿了碗,看着她疲惫的样子鼻子发酸,眼睛开始湿润了。
晚饭后茂生想大睡一觉。“——嗡嗡嗡”,一群骨骼铮铮的黑蚊乘隙而来。“——啪!”不中;别理会,睡吧。刚躺下,这怵人的“嗡嗡”声又响了起来,令人深恶而痛绝之!这些满屋乱飞的家伙吸进你的血浆,注入一些毒液,然后让你的皮肤肿起,疼痛发炎,甚至化脓——但你却奈何它不得,于是只好半睡半醒,熬过这并不比白天舒服多少的夜晚。大约凌晨四点的时候露水下来了,浸湿了这群毒豸的翅膀,人终于昏然而睡——然而下地干活的时间已经到了。
茂生知道,这就是真正的农家生活。
麦子很快就收完了。茂生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也到了。回到单位的时候人已累成了一滩泥,倒头就睡,连饭也不想吃。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大家都说他晒黑了,才一个礼拜的时间,都快成非洲人了。
实验室的两个姑娘一个叫吕玲,一个叫白梅。吕玲是农村来的女孩,父亲在厂里紫砂车间当主任,大家叫他老吕。老吕已有二十多年的工龄,工艺厂的工种没有他不熟悉的。老吕工作很认真,兢兢业业,对厂里很负责。但有时候却很教条,对工人的管理采取一种高压政策,很刻薄,因此人缘不好。吕玲的脸上有一块胎记,胎记的旁边有很多雀斑,很不雅观。她眼睛一只大一只小,看人的时候像牛眼一样地瞪着,怕得人不敢与她对视,有人背地里就给她起了个绰号叫“驴二世”,老吕则被唤作“驴驹子”。白梅是煤矿矿长的亲戚,生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说话文声文气,有些撒娇的样子。这两个女孩经常在乔师跟前逞能,乔师拿她们也没办法。但是张工来了她们就收敛了许多,不敢太放肆。两个女孩茂生都不喜欢,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情愿每天都不见她们。
老吕是工艺厂的关键人物,很受厂长器重。几年后,茂生成了这个厂的技术厂长,老吕是生产厂长,两人私下是朋友,无话不说,工作上却经常吵架,意见分歧很大,甚至经常弄到厂务会上。他们互相依赖又互相排斥,在厂里的关系很微妙,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老吕把女儿安排在实验室,引起了厂里很多人的不满。作为厂里的中层领导,他是最不受人们尊敬的一位干部,经常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比如年纪与他相仿的人不叫他科长,而是喊“驴驹子”。当地人把长不大的驴犊叫“驴驹子”,这个称谓含有欺侮的味道。开始的时候老吕很反感,甚至怒目相向,表现出强烈的抗议。可是没人理会他这一套,时间一长就麻木了,后来也就习惯了。
三十九(3)“一晚上几回?” 文 / 高鸿
老吕叫吕世杰,跟工商局的局长是一家子,相距不远。老吕的家在西河湾,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镇,因为当年的大开荒运动一举成名,成了革命圣地,但当地的民众却一直很穷,完全没有歌曲里唱得那样潇洒。老吕弟兄二人,他是老大,因此家中的重担早早就压在他的肩上,十五岁的时候他便随村里民工来到榆城给瓷厂挖泥,后来被招工到厂里,成了正式工,也成了小镇人的骄傲。
老吕给茂生的影响一直很瘦,脸色蜡黄,相容枯槁。黑黑的颧骨处有一个指头大的瘊子,上面长着一撮黑毛,很不雅观。长方形的脸象受苦受难的人民一样,有些扭曲变形,很少在上面看到笑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老吕做事谨慎,一丝不苟,干什么事情都要精打细算,从不马虎行事。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当然很好,但老吕后来管了车间,便激发出很多矛盾。比如他把原来的均工分配变成了记件制,并制定了许多严格的检验条款,许多人于是从第二个月起便拿不上工资。那时间,农村土地承包制已实行多年,国有企业也在由大锅饭向多劳多得方面转型,许多人一时还不适应,于是便对老吕心生仇恨,无端谩骂。那时老吕的妻子尚在农村,好不容易来一趟,没地方住,他们只好住在工房里。几个工友晚上蹲在外面听房。第二天一大早,老吕夫妻之间的情事便传遍全厂,成了大家的笑谈。他们问老吕:“一晚上几回?”老吕笑而不答。他们便哈哈大笑,说天亮了天亮了还要乍舞一回,驴劲可真不小呀!老吕就红了脸,骂狗日的不是东西。老吕婆姨出来后,大家就围着她笑,问吃饱了么?婆姨一扭脸就跑,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老吕来厂近二十年了,还没有房子住。不是厂长不给他分房,实在是因为工艺厂就没有家属区,大家都在山上临时凑合,有的一凑合就是一辈子。老吕媳妇上来后他们在山上找了个窑洞,窑洞年久失修,从外面看很危险。但老吕一个月几十元的工资不允许他在外面租房。窑洞住了两年,在一场大雨后塌了,幸亏人都不在,没造成伤亡。老吕于是与媳妇又住在厂里的料厂。料厂的驳壳窑潮湿阴暗,冬冷夏热,蚊虫轰轰地在头顶盘旋,一家人钻在蚊帐里被叮得浑身是包,小孩的身上红肿一片,感染化脓,脸也肿了。老吕媳妇心疼得不行,于是就骂老吕没本事,让她娘几个住这样的地方受洋罪。后来郝厂长从部队那里接过了几排牛毡房,许多老工人才有了自己的窝。牛毡房跟农村的猪圈差不多,又脏又破,但毕竟是房子,许多工人翘首以盼还住不上哩!
老吕干活很吃苦,干什么都不愿落在别人后面,因此很勤快。每天天不亮便第一个来到厂区,车间里的活他都要干上一遍。作模型是个细心活,老吕的模型做得比谁都好,严丝合缝,棱角分明;注浆是个技术活,老吕注得浆比谁都均称,软硬正好,薄厚适中;磨泥浆是个眼力活,老吕磨的泥浆比谁都细腻,没有砂砾,易于打磨;炒石膏是个体力活,又脏又累,老吕也能一口气在那里呆一上午。此外,他还会烧窑、压坯、锉刀、轧泥等,特别是修坯压光一项是女人们干的活,老吕比她们干得还出色!因此到车间检查工作,他一眼就能看出谁好谁坏,谁有前途,谁没出息,人人都从心里佩服,但嘴上却没一个服气的。
老吕很拗气,一般他认定的理很少有人能够说服。厂里来了个大学生,是学硅酸盐的,对原来的原料配方做了一些改变,老吕不同意,严厉地批评那个大学生,后来索性把他下放到车间去劳动,大家意见很大,说老吕这是嫉妒。新来的学徒原来每月有二十元的补助,这些学徒不好好干,老吕便去消了他们的补助工资,被几个蒙面人在城里狠狠的揍了一顿。供原料的原来泥沙混装,马马虎虎十几年了,工钱没少拿,老吕上任后却认真起来,原料被一车车挡了回去。送原料的托人找到了老吕,要请他喝酒,老吕也不拒绝,酒喝了还是照样严格检验,于是便被当作不识好歹的货狠狠地揍了一顿,老吕的腿拐了好长时间;供煤的以次充好,进厂后大磅称上一搁,停也不停就直接开了进去,月底照样结帐,一分不少。老吕不行,他让工人上去把石坯都扔了下来,然后亲自过磅。送煤的受不了,告到厂长那里,厂长也不好说什么。送煤的于是给老吕送了两条好烟和好酒,老吕装了几天糊涂又醒了过来,每天验秤捡石坯都不误,那个人就不送了。
三十九(4) 老吕的故事 文 / 高鸿
每天下午是半成品检验的时间,老吕都会去车间巡回,看到不顺眼的都会砸了,或全部划上次品,一些女孩当场就哭了起来,遇到厉害点的女人就跟老吕大吵大闹,连哭带嚎,骂他不得好死!后来老吕的婆姨也在厂里当临时工了,常常会看不惯,就加入到吵架的行列,回到家里便跟老吕吵,吵得很凶,老吕生气了,狠狠地打她,婆姨委屈的放声大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