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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当代-2003年第6期-第53章

小说: 当代-2003年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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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到办公室来一趟!”经理气急败坏。他觉得实在难办。无论如何,他总不能去把那站冰的女人拉下来吧。 
  “您别生气。”马尾巴山羊胡子对经理说:“这场艺术创作一传布出去,您这里马上黄金万两。您该高兴得跳起来才对!” 
  经理愣神算计了一下。气消了些但不可能高兴。没跳起来,撂下句:“你们等着!”转身走了。 
  怪不得古时候有女人是祸水一说,真是撞入邪门了,这么乱哄哄的,我们站冰还算不算数?别他妈的站了半天白挨冻,子儿得不着了!龙大援抻长脖子朝女站冰的方向看,视线被一些冰雕隔断,只能透过那些冰雕作品的镂空部位望见部分场面,反正是不妙。他心里恨骂,想问问冰台下的观众,究竟怎么回事儿,让给叫叫经理,撂句明白话,至少告诉一下开站已经多少分钟了,但他面前几乎就没什么观众,而且,他想起来,经理宣布过,站冰时不仅不能戴手表,更绝不能开口出声,比赛的进程,会时不时通过广播报导,必要时经理会走到你面前跟你具体交代有关事宜,如果违反了规定,那就是站得再久也要被取消比赛资格。 
  本来,龙大援一站到冰上就开始暗中数数,数足1200那不就是20分钟吗?看他们谁先下冰,看谁敢留下来跟自己较劲……但他数到500以后就乱套了,那时候那娘儿们前头还没闹起来呢。唉,天下最难安静的是人心!尤其是头些年,他的心总跟沾满了草籽似的,刺痒,烦躁,胀得慌,却又不能发个芽开朵花,梦里头也没个舒坦的时候! 
  人家看他的名儿,就能测出他大约是哪年生人,还一定能跟着测出他属于“文革”中的“老三届”,下乡插过队,二十几年前回的城……但那以后,就不那么好猜了,他们那一代人后来分流得很厉害,有的流入官场,电视新闻里会忽然出现,坐主席台,前头立个坡形长方牌子,冲外写着大名儿;有的流入商界,照片会印上杂志封面,里头会有捧臭脚的文人给写的什么报告文学,仿佛那主儿天生就是块发财享福的料;有的流入演艺圈,人模狗样到处抛头露脸,还时兴弄出些个绯闻来让人跟嗑瓜子似的得些个小痛快;有的流到海外,绿卡,入籍,说起洋文来满嘴滚珠,作派比洋人还洋,这几年却又争当“海龟”往回游……不过,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对,凤毛麟角,人家是物以稀为贵。不稀罕的一撮一簸箕的,那就大掉价了!龙大援深知自己如今就属于这个大拨撮的群体。弱势?龙大援不认那个“弱”字。是运气不好吧!他四十六岁下了岗。那么大个工厂,原来觉得挺气派的,后来卖了地皮,开发商来了,看见什么都觉得是碍眼碍事的废物。原来的东西可以全当废物处理,原来的工人呢?谁敢废了他们呢?搞了再就业工程,其中一项是跟一家五星级大饭店挂钩,他跟老婆都参加了培训,开头无非是讲些大面上的道理规矩,大家都很兴奋,后来具体分工,人力资源部的干事领他去,穿过富丽堂皇的咖啡厅,经过翠竹拥阶的日本料理,绕过金光闪闪的观览电梯门,耳边还有大堂里真人吹萨克斯的优美乐曲声……往左一拐,一扇漂亮厚实的大门,门上钉着铜牌,牌上是个黑色的戴礼帽叼烟斗打领结的侧影,推门进去,深褐色镶黑边的大理石地面,藕荷色的大理石洗手池台面,水龙头闪着真银光泽,镜前的小花盅里插了枝南洋胡姬花,裱着精细淡花壁纸的墙面上挂着真迹绘画,满室飘着淡淡的甜香,还有不知是安装在哪儿的隐蔽音响里传出淡淡的轻音乐……“就这儿。”那干事跟他说,指点着,还告诉他会发给他雪白的西装工作服,扎银灰色领结,“除了不能坐,其实待在这儿就跟休养一样,进来的客人不会太多,你无非是笑笑,开开、关关水龙头,递递小手巾……最后拉开门,轻轻说句‘走好再见’……”“走好再见,拜拜吧您啦!”龙大援不接受这“休养”安排,转身拉门出去了。他要求另作安排,人力资源部说他过了45岁,又没什么技能,只能这样安排,于是他退出了再就业工程,选择了彻底退休。现在如果有人说他是下岗职工,他会生气,必得大声强调:“我是退休职工。”老婆接受了大饭店潮粤餐厅的传菜工安排,如今每月拿的钱大大超过他的退休金,回到家难免面有得意之色,埋怨他这个那个的,有天晚上他要跟老婆干那个,老婆说累了,不行,他央求,说耐不住了,老婆躲开他说:“我明天要是没精神,让饭店炒了鱿鱼,你能养活得了我吗?”这话像往他心窝里扔了把蒺藜,他就跳下床说:“行,你养活我吧!可你听明白了,打今儿个以后,我要再动你一下,我就不再姓龙!”那晚以后,他赌气只睡外间屋的长沙发,再不睡床……唉,那些日子真糟心啊,老婆不贤惠,儿子又不争气——念完职高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对口单位,就到什么香河跟人合伙做家具生意,好几年了,也始终没见混出个人样儿来!…… 
  龙大援这几年死了再就业之心,每天跟上班一样,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满城地逛,天擦黑才骑车回家,中午常常不吃东西,也不买水喝,遇到有自来水龙头的地方,对嘴灌些也就解了渴,他的营养完全来自老婆每天从饭店拿回来的折箩(就是豪客们的唾余*9雪,晚上吃不完,早上再海塞一番,这么几年下来,他倒比以往更胖了。他自称还是个琉璃块儿,其实,这天底下看站冰的,就不乏指着他说“瞧那胖子”的。他的肌肉是变得更像戗面馒头了。他最爱到河湖里野泳,四季不辍,这大概是他体魄终究还能保持着大体雄健的主要原因吧。有回他在河里救出了一个溺水的少年;事迹上了晚报,两位家长还带着孩子找到他家流泪感谢,最后留下一个信封,人走后他打开看,里头是3000元。他把那些钱全上交了老婆,从那天起老婆对他恢复了笑脸,后来他也就重回床上去睡。这年春天一家新商厦开张,临时招了些男的女的,在前堂走T字台,推销几种国产内衣,龙大援也入选,走了两天挣了1000元,还白吃几餐盒饭,白拿回两套内衣,虽说懂行的告诉他商厦厂家如果请专业模特,那拿的至少会是他的三倍甚至十倍,他还是很开心,回到家老婆更眉眼含春,那晚他恢复了跟老婆干那事儿,大有久别胜新婚的销魂感。 
  这天来站冰,是龙大援进一步开发自己潜力的最新行动。他势在必胜。那个娘儿们虽说卷起了点浪头,想必也不过是咋呼一阵,怎可能坚持太久?朝另一边望,虽然冰台呈弧形,每个站冰的拉开了距离,但那三个哥儿们的身形毕竟都能望到眼里,那个络腮胡子的主儿看上去不善,也许跟自己有最后一拼,其余两个,一个瘦干条儿,一个简直还是个娃娃,都不是个儿,看吧,再过一小会儿,两位肯定都得歇菜! 
  “咦,这不是大援子吗?怎么,哥儿们,落魄到这地方卖块儿来啦!” 
  忽然,前头看客里有人发出亮脆的呼叫。龙大援定睛一看,脑壳里就嗡的一声,求胜心情被毁坏殆尽。真叫冤家路窄,怎么今儿个偏来了他! 
  龙大援那回走T字台,是在堂皇的商厦里头,虽说是推销内衣,毕竟不是这么光穿个裤衩儿,体面多了,就那样他还生怕被熟人看见,现在这么站冰,确实比那个下作多了……他咬咬牙,把眼光往上移,看棚顶,只当眼前面没那么个人! 
  但那人穿着高级羽绒服,紧贴到只有三十公分高的冰台前,生怕他看不真也听不真,跟身边同来散闷的朋友一个劲地指点他:“……就是他,大援子,我们原来是同学,又是邻居,‘文革’那阵他是‘红卫兵’,可神气啦……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如今在咱们眼皮底下练上天桥把式啦!……天桥素有‘八大怪’啊,他今儿个算是哪一怪呀?……” 
  他不想听,偏那声气盖过那边音箱里传出的音乐声,句句字字锥进他耳朵眼,又扎到他心尖上。 
  因为那老同学、老邻居的起哄,龙大援前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赛过了刚才那边女站冰者跟前的热闹。有人就指点着他的裤腰,问是不是也要爬出什么小动物来。 
  “嘿,大援子,绷紧你那块儿!抖擞抖擞你那肱二头肌!大家伙花钱进场,瞅的就是你这么个人体艺术!害什么臊呀您的,怎么着,冻着啦?那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他真想就此冲下冰台,揪住那家伙脖领子先扇他俩耳刮子! 
  这是报复!阶级报复?啊,如今还真不好说他家算个什么阶级,说不好谁跟谁之间是阶级斗争的关系……不过,他逮着这机会,大肆报复,这是一清二楚的……他妈的,怎么就那么巧! 
  那家伙的父亲,是一个戏曲演员,他那行当也怪,是专演丑,不是一般的丑,是男扮女的丑,据说叫彩旦,演这个也能出名,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挺奇怪的。“文革”来了,那彩旦不仅在剧团里受冲击,回到家里也不得安生,街道上也揪出来斗。那罪名也真多,演坏戏腐蚀人民还是最轻的一桩,他又有历史问题,什么问题龙大援也记不清了,其实那时候他当“红卫兵”基本上是个凑数或者说凑热闹的角色,后来也很少到学校里去造反,只在街道上混,街道革委会派他个身份,算是个“红卫兵”方面的代表,所以有时也轮到他主持街道上的批斗会,开头那批斗还郑重其事地念批判稿,喊口号,后来就变成拿“牛鬼蛇神”开涮,涮那彩旦的方式,后来固定为“跑一圈”,直到现在龙大援也不懂那是出什么戏,戏里那彩旦化了妆该是个什么模样,而且为什么在那出戏里要那么样地跑圆圈,那么跑圆圈怎么会叫做“跑圆场”,反正斗人的积极分子里有懂的,他们就那么狂吼:“跑一圈!”这是不是就让批斗会走正题儿了呢?也没什么人去讨论这个问题,反正,在场的人都很愿意看那彩旦不化妆地跑圆场,跑动起来以后就公然哄笑乱嚷,这种“跑一圈”的吼声后来不仅出现在批斗会上,就是平时,比如说彩旦正在扫胡同,一群孩子围上了他,跟他吼:“跑一圈!”他若是觉得围的人少,也许会混过去,免掉一跑,但往往是一有人吼就有人往他身边聚,于是他就立即放下手里东西,跑起圆场来…… 
  那么多年过去,龙大援还生动地记得彩旦跑圆场的模样,原本是个灰头土脸的半老头子,忽然把头一甩,脸上是突如其来的假笑,嘴里发出“呀呀呀呀”的奇怪的娘娘腔,接着脑壳就跟拨浪鼓似的激烈晃动,双手翘起兰花指,交叠在胸前,身体则仿佛陀螺歪而不倒,随着两只脚快捷地倒换,迅速地跑上一个大圈,然后会忽然煞住脚,恢复到跑前的状态,这时候围观者就会公式化概念化地连吼几声:“丑不丑?”“反动不反动?”“以后还敢不敢?”彩旦则连连低头认罪:“丑死!”“反动!”“再不敢了!”那最后一问的意思是“以后还敢不敢拿这个腐蚀人民?”但恰恰是这些“人民”在吼着逼着彩旦当众出丑时获得了极大的心理满足。当时龙大援没深想过,却也至少是浅浅地思忖过: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他多次带头吼过“跑一圈”,多次逼近看到过一个被侮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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