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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当代2007年第1期-第47章

小说: 当代2007年第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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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倚在一块儿,长时间不再吱声。女的小声说:“不学哲学就完了。”男的盯着远处的背影说:“我日他祖宗。”女的说:“不学就完了。”
  一男一女好不容易才离开。这段时间廖麦一直忍着,胸中的酒液再次腾起了蓝色的火苗,他真想迎面扑过去,一下把两个背铳的人击倒在地。
  翻过矮墙。青石小屋是空的。拍遍小窗,轻轻呼唤,到处只一片沉默,没有回应。一层细小的汗珠从肩上手上生出,廖麦跌坐地上。“美蒂啊美蒂,你该不会出事吧?你这会儿到底在哪里啊!”他急得额头刷一下涌出大颗的汗粒,牙齿都咬响了。他怎么也想不出她会离开这儿,她在这镇子上没有第二个家、没有一个亲人啊!
  此刻,他最害怕的是美蒂受不住唐家父子的欺辱,一跺脚逃回了大海滩上,从此无影无踪……
  天还没有亮。余下的时间廖麦一直偎在小窗下。他知道今夜不会发生什么奇迹了,可他还是不愿离去。窗前,小院随处都浸染了美蒂的气味,这气味又与他喷出的酒气混在了一起。蒲根酒啊,蔚蓝的火苗儿又烧起来了,它让廖麦青筋突暴,两手攥拳,真想在黎明前把石头街上的每一块石板都掀起、砸碎,一直找回他的命,他的美蒂。
  “我会一千次一万次地找你,找你,永不停歇!”他心里说着,尽管有些沮丧。
  “我会找下去,我只要活着,就会这么找下去……”


  最远的远方

  “这可真不是梦啊,你这个家伙,你这回该让父亲高兴了。”廖麦对自己说出了声音。他在这样的时刻,愿意让自己呆在一个地方静一静,好好想一些事情。他时不时要大口地呼吸,从一大早就是这样。隔壁是板扣和乡亲们,他们都赶来贺喜,因为小村里第一次有人考上大学。廖麦见老妈妈在乡亲们中间流泪,忍不住就离开了,来到了隔壁。可只一会儿板扣就追过来问:“去哪里念哩?远不远?”廖麦告诉他:那是一个南方城市向南,向南,一直向南。去那儿要跨过几道大水呢,是真正的远方,最远的远方。“妈的,咱连做梦都梦不见那种地方,”板扣高兴地说。廖麦点头。
  “银月天生是钻天鹞子,飞低了不成。从小下关东,这回又要往大南走哩!”村里的老婆婆擦眼抹泪,笑,拍打小屋的主人。老人搬出蒲根酒让大家喝,板扣一见就躲,嚷着:“年轻时候喝过,险些丢了一杆铳……那时候丢枪是死罪啊!”
  天快黑时,所有人才离去。老妈妈把她的大孩子揽在跟前,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头发。自他归来后这头发就由老妈妈修剪了,那总是同一个发型:离头皮一寸的短发。“妈妈,我几年就学完了。不论我今后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妈妈。”“多么傻气,我走了,谁来守这家、这园子?”她问他,他一时未能回答。
  快到行期了。行前的几个夜晚廖麦都在炕上辗转反侧,叹息。他夜夜想棘窝镇,想那个矮墙小院。下半夜了,老妈妈突然说:“孩子,让我再去一趟吧!反正谁也认不得我,我打听着就会找到她,会想法把她领出来你走前说什么也得见她一面。”
  廖麦一直摇头。老妈妈啊,你哪里知道唐家父子的凶险啊,你为我做得已经太多了,这是我今生都不能偿还的。他说:“最黑的夜晚又来了,妈妈,你在家里等我吧!”
  这个夜晚廖麦要去两个地方。他先是登上了棘窝镇东坡,一直在父亲的坟前跪了许久。他心中默念:“我就要去南边,去远处了爸,那是儿子做梦都没想过的地方。我记住了您的话,记一辈子。”他正默念到这儿赶紧闭了眼睛,因为他听到了一阵呜呜吹响的风突然逼近了,一颗心怦怦乱跳。他盼望这漆黑无人的墓场上会有传说那样的事情发生:阴间亲人的魂灵出来了,他要与儿子相会!真的,他马上觉得自己脸上压了一道沉甸甸的目光,连呼吸都快要窒息了。他闭目念着,渐渐发出了声音:“儿子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放心吧,无论我走多么远,都迷不了路,都会做您的好儿子,我忘不了咱的家仇……”奇怪的是他的祈祷一停,风立刻息了。廖麦这才大睁双眼:面前只有坟头穆穆。他站起来。
  棘窝镇今夜不宁,几只狗一直在吠,巷子里总是有人的走动声。廖麦已经在青石小屋的墙外伏了许久,等待着巷里的响动远逝。他刚才甚至听到了火铳拆卸刺刀的咔嚓声,听到背铳人在小声商量什么。只要这声息远一点,廖麦就要扳着院墙往里探望,想看到小窗内的一线灯光。什么都没有,黑黑的,沉寂无声。这样又呆了半个钟点,他狠了狠心,终于跃进了院内。
  小窗上的纸好像被重新糊过了,这让他心上打了个激颤。他轻轻叩响了木棂,小声呼叫:“美蒂!美蒂!”屋内静极了。他稍稍等待一下,正要移向另一个窗子,马上听到了一声响动。他凝在地上,牙齿差点磕打出声音。他紧紧盯住小门,相信它马上就要闪开一道缝隙,马上就会露出她的脸庞!她的那双眼睛会把这儿的夜色全都逼退……门吱一声打开,轻得不能再轻廖麦身子一摇,像要扑过去;可是定神一看,那儿是一支铳、一双尖尖的鼠眼。他身上一紧,随之两腿一弹就蹿出了十几米,然后不知怎么就越过了院墙。他仿佛看到伏在墙外的一群野物,兔子狐狸黄鼬们,这时也呼啦一声蹿起来。他心中只一个声音:“快跑快跑……”
  身后马上有人嘶哑着嗓子呼号起来:“快些呀,这回咱可瞄见了!瞄见了!快些啊!刚刚有人蹿院过墙了,这回咱亲眼见了,你听大脚丫子吧唧吧唧响!快呀!快呀!”
  那人一喊,紧接着巷子里就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好像四下都有人飞赶过来,几道手电光在天上、地上扫来扫去。廖麦的长腿一纵就是老远,很快把那帮吵吵嚷嚷的家伙甩在了后边。他几乎一口气蹿出了街巷,又开始登上镇东的崖畔。这会儿身后的人已经甩远了,那些人放缓了脚步,只听一个骂咧咧的粗嗓子在训人:“你怎么不开火?你以为还会是好东西?咱打死人不偿命!”
  粗嗓子顺风吹来,廖麦听出是唐童在呼号。这家伙训过了手下的人,又漫无方向胡乱嚷叫:“狗日的物件听着,咱这根弦绷着哩,咱为你张开天罗地网!我睡着了你也别想得计,只要你敢踏上咱的地界,咱抓着了你大卸八块,使钝刀子割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闯进来几趟?咱手里的火铳两年没见荤腥了,你是有种的,快给它解解馋吧……”
  一阵阵风吹在崖上,发出沉闷的回声。廖麦登上崖顶,远望镇子淡弱稀疏的灯火,双脚难移。哪一点灯火才是你啊?美蒂!或许你这些年里一直呆在黑夜里,那儿是地狱,没有一丝光亮……今夜的呼叫你听得到吗?你会想到他就要远行、他在远行前来找你告别吗?美蒂!美蒂!我这次要去远乡了,那里远极了,要一路乘汽车、火车、轮船,可是我走到哪里都放不下心,都会想着这个夜晚啊!我这一去也许要几年的时间,我会把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头再告诉你南边的故事,那肯定是最稀奇最古怪的故事……
  启程的一天终于来到了。廖麦穿上了老妈妈亲手做成的黑面白底布鞋,穿上了手缝蓝布袜子,对襟布扣灰褂,掮了四四方方的行李卷,登上了板扣指派的马车马车要一口气把他送到长途汽车站。
  廖麦生来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先是乘汽车、火车,又乘大轮过江,再乘火车、汽车……
  一直地往南走啊走啊,慢慢看到了大叶子树,看到了更大的太阳。这儿的人一开口就是古怪的声音,男男女女都长了鼓鼓的脑瓜。“俺真是闯了南洋,亲眼见了书上说的人和树,见了鼓鼓脑瓜下边又黑又圆的眼睛妈妈,美蒂,板扣和乡亲,我看见了,我喜欢他们哩!”


  必为我妻

  “我今年二十八岁了,应该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廖麦在镜前用安全刀架剃须时,默念起这样的话。这时候他已经毕业来到一个机关工作,所在城市离棘窝镇大约一天的车程。时间可真快,转眼就过了六年。
  六年里发生了几件大事。
  入学第二年是老妈妈病危,由板扣拍去电报,廖麦日夜兼程赶回,这才见了老人最后一面。那是痛不欲生的日子,廖麦看着母亲枕上的白发,突然觉得人生如梦,一切都在消逝,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妈妈在微弱喘息,眼看就到了最后时刻了,她睁睁眼,竟然摸出了一个纸包:里面有一小叠钱。他咬着牙接过,知道这是老人一辈子积下的包括自己每月从学校寄回的五元钱,那是他从菜金中挤出的一点钱,她都舍不得花。廖麦看着妈妈,突然想到了黄鳞大扁。他去取钓钩和抄网时,板扣阻止道:“没用了,银月。”
  四年里廖麦结识了两个终生难忘的同学、一个因为其他缘故而不能忘记的老师。
  两个同学中的一个是女的,当地人,名字叫修。她那鼓鼓的额头、漆黑的圆眼、娇小的身个,皆深烙南国印记。她一天到晚写诗,有火烫的性情,笑起来酒窝深陷牙齿闪亮,不知为什么让人想起一种脆而甜的多汁水果。她自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南方,对北方的一切都感兴趣,甚至要借廖麦的手工蓝布袜子穿一穿,说:“我从来没穿过这样的大肥袜子!”她与廖麦辩论书上的问题,常常激动得泪花闪烁,有时会莽撞地夺门而去。当她一个人在冰凉的月光下吟哦时,他会远远看见一条白色的围巾在风中拂动。
  修与廖麦、还有一个叫戚金的乌黑瘦削的男同学最为要好,三个人更多地在一起辩论、读书、野餐和远足。修躺在草地上像个孩子,只有高高的胸部显示了成熟。她可以饮半瓶红酒而毫无醉意,还在偷偷摸摸抽烟。她与他们在一起时出奇地直爽,连被禁的话题也敢于涉及。廖麦发现她性格刚强,除非是为了诗才会流泪。当她在春天的草地上忘情吟哦时,廖麦就想到了北方的槐花:洁白,清香。
  廖麦单独和修在一起时,会发现自己的手是凉的。修也发现了,于是有一次修的两只小手捂了它们很久,一言不发。
  毕业前夕,一个晚上,他和修在一排栏杆上靠了很长时间。下面是一个水潭,她的身体有时仰得厉害,他不得不去扶她一下。修说:“北方人真好。北方人真有劲儿。北方人浑身都是诗。”而廖麦的大手扶住她时,却难免领略了一个小而完美的躯体;当不小心触到了她的乳房时,她声音低低、哈气似的吐出一句:“我二十二岁了……”他不知为什么接答一句:“是的。”他听见自己的嗓子是哑的、涩的。当时他全身战栗几近迷狂,一抬头却怔住了:正北方的一颗星星在剧烈闪跳……他暗中咬住了牙关,不然一句话就会清晰地吐出来:“美蒂!美蒂啊!我在这里呢,我还是我,你可得等着我啊,我必要娶你为妻!”
  戚金是一个沉迷于阅读的人、沉默多多的人。人们说这在全校可能是惟一一个古怪的人。他神秘而冷漠,多少令人敬畏,来自一个大城。他从不讲述家世和往事,交朋友时,只从眼睛上苛刻地辨认。他认为廖麦的目光是倔犟的、遮掩的、纯洁的这是他后来说起的印象。可是他从来不想倾听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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