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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当代2007年第1期-第60章

小说: 当代2007年第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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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洋人们走了半年之后,人们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相互说一句:“嗯,有动静了。”
  一些戴了太阳帽、黑眼镜、到处支三角架的人出现了。大家马上记起金矿开凿之初的情形,于是料定又一桩惊人的大事就要在镇上发生了。依据上回的经验,他们对那些穿了牛仔裤或花裙子、手指缝里夹了半截铅笔的女人特别看重如果是胸前露出了半截乳房的,那肯定就是更厉害的角色了!因为许多年前就是由这样一个女人领头,在山上测来量去,还用铅笔往小本子上描描画画,结果不得了哩:一座大山险些给掀翻!那日夜震响的开山声啊!那一举手就能轰掉一个山岬的巨雷啊!踢啊踢!踢啊踢!这些娇滴滴的女人别看说话哼啊哈的,小手小脚,其实个个都是踢啊踢,厉害啊!她们专门在太岁头上动土啊!镇上人议论一番,最后一致认为:唐童的过人之处就是能够及时找到这些露出半个乳房的女人,别看她们弱不禁风,说话像蚊子,笑起来像狗鱼,走路水上漂,其实都是跟天地过招的人谁要动土就得先找她们,就像要结交洋人必得先找通嘴子一样。
  不久一辆辆掘土机和载重汽车就轰隆隆开过来了,三十多个轮子的大汽车也开过来了,于是大家知道唐童这回真的闹大了。从山包脚下开始动土,再一直往东、往北,到处插满了彩旗。一些不大的村庄被搬迁,更大一些的村庄则被汽车围起来,远看就像一群豺狗在啃咬一头倒毙的大象。“老天爷这回动真的了,瞧咱老辈儿的茔盘都给挪了窝儿。”“这一来还种不种庄稼了?难道地底下也探出了金子?”村里人开始惊慌失措,都明白唐童是开金子的主儿,不见金子是不会下这样毒手的,把好端端的一片庄稼地都开膛破肚了。
  可是地里没有挖出金子。原来是要掘一个朝天大坑,里面打上水泥桩子、铺上钢筋水泥,然后再往上、往横里盖。这庞大欺人的物件就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没有一个人见过,就连最奇异最凶险的梦境里都未曾出现过。眼看这青魆魆硬邦邦的物件一天天垒起来了,看上去就像塌了半边的山包、像悬崖、像老天爷的地窖、像被关公爷的大刀砍了一宿的怪物头颅,龇牙咧嘴,吓死活人,却怎么也想不出是干什么用的。这期间洋人来过,通嘴子至少来了三个,一律由唐童陪伴这一回唐童大老板又好好涮了洋人一遭,他不再穿吊死鬼长舌头了,而是穿上了死人入棺才穿的寿衣:红缎子布扣对襟小褂儿,上面全是碗大的寿字。估计这一来洋人也傻了眼,盯着他的一头鬈毛呜呜哇哇喊个不停,让三个男女通嘴子轮番上阵,这才算把事情摆平:洋人哈哈大笑,唐童哈哈大笑。
  轰隆隆的车辆、噼里啪啦的电弧、飘飘悠悠的彩旗、来来往往的通嘴子这一切整整忙活了一年又三个月。结果就是这高大连绵的一片古怪东西从地上生出来:像巨屋,又像大山刚刚挨了一顿踢啊踢。妈的,谁要说咱这一茬庄稼人没见过大世面那是大错特错了,因为咱见过自己眼皮底下冒出来这么大一片怪物,还见了收工歇马时的欢喜场面车队,路边警卫,洋人,通嘴子,官人。扎起的钢铁戏台上一会儿锣鼓喧天,一会儿狼烟四起,一些露了半截屁股光着膀子的女人呼啦一声从狼烟里钻出来,刚一冒头就张开血盆大口唱了起来,昂昂大唱,她们唱的是“高歌一曲献唐总”。谁都明白“唐总”就是唐童了,瞧他捋捋一头鬈毛站起来,登台后左一个敬礼,右一个鞠躬,最后由于过于兴奋还放了个屁,让洋人目瞪口呆,而后大笑。洋人连连说:“咕噜咕噜、哇哩啊尔!”通嘴子迫不及待地大声说道:“外国客人说了,这是典型的、十分典型的东方的幽默!”
  整个欢喜场面让人大开眼界,奇事不可胜数,因为对于所有山地和平原的人来说这都是平生第一次经历。但他们记得最深、最不可遗忘的,还是那个“东方的幽默”。
  一切很快证明,这种幽默其实正好预言了什么,而且切中要害,成为今后几十年乃至于上百年的一片土地的主题。这主题是由一种人人熟知的气味确立的。
  山地和平原的人从今以后只要一抬头,就会看到那片隆起的黑灰色建筑群,并看到从许多突起处、一些小孔,冒出一股股一缕缕紫色的烟雾;只要一仰鼻子,就会闻到一种熟悉的巨大气味。“老天,毁了,咱这儿一天到晚全是屁味儿了!”大家嚷着,慌慌四顾。
  那是一种毫无夸张的、逼真的气味。它确切无疑地来自那片“紫烟大垒”这里的人习惯于将比山岭低、比土岗子高的巨物叫成“大垒”从此只记住了它整个都是一种“东方的幽默”,是唐童兴师动众盖成了一座天大的怪屋,里面装了他从洋人那儿弄来的放屁的机器。
  从此山地和平原的人进入了真正的沮丧期。他们彻头彻尾地沮丧了。这不是因为饥饿和贫穷,不是因为兵乱和动荡,甚至不是因为欺辱和压榨,而仅仅是因为一种弥漫在大地上的、无休无止的、羞于启齿的、古老的气味……


  土狼的子孙

  珊婆偶尔对一个至为信赖的人倾吐衷肠,此刻回忆最多的就是青春未逝的年代,特别是最后的几年。她当时灵机一动说出了一句俏皮话,后来无论是别人还是她自己,都发现用这句话来概括那段时光最好不过了“那是咱的大闺女身子在刀刃上打滚的几年啊”。
  那时的珊子刚刚发胖,却又不失处女的锐气,在山地与平原来去自如,叱咤风云。许多时候她藏起了悲伤,独自在茫茫沙原和林间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她猜出自己的一生将没有后人。她想在前半生更多地洞悉一些生的秘密,每到了动物生产时就凑近了看,长时间不愿挪窝儿。她对伴随着新生命的血迹格外珍视,如果胎衣上的红色黏液沾到衣服和手上,她会尽可能地保留更长的时间不去洗刷。
  有一段时间,她认为人世间最动人的职业就是接生婆了。她试着干过几场,但都在暗中进行。一些大中型野物下崽的过程令其入迷,那会儿她能够就近端详一个个野性的、或温驯或凶残的母亲。她对它们起伏滚动的肚腹、痛苦与喜悦交集的面庞、鼓胀慷慨的乳房,一一探究仔细。她蹲在旁边,待一张张小毛脸儿从子宫里露出的那一刻,忍不住哗一下流出泪来。
  真的,那时她仅仅凭借林中的一股飘荡的气味,就能准确地找到卧在草窝里下崽的野物。那是一种血乳交织的、腥膻中掺杂了些许千层菊香味的气息,在一入鼻孔的刹那间会让她的泪腺抽搐一下。那时她就小步儿颠起来,嘴里“嗬啊、嗬啊”地叫着,急不可耐地往前追赶。她与时俱增的乳房比一颗心还要激动,有好几次她甚至听到了它们在半路急急叫唤起来。她拍打它们、安慰它们,说:“别忒急了,有你俩出力的时候!”她其实早在心中立志,今生一定要把一双丰乳发挥得淋漓尽致。“我是一个无儿无女的、人世间最大的母亲哩!我一旦哺育起来,就会撒了泼地大方,我一个人等于一座奶牛场!我的奶水哗啦啦喂四十个娃娃都使不尽,剩下的小零头儿还能晒两大车奶粉哩!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满不在乎的传奇大闺女,如果生逢其时,说不定还会上烈女传哩!”
  一个脸膛窄窄的长脸女人卧在草地上,眼看就要开始生产了。这女人见了她就摇动手臂,像摇着一条尾巴一样。这女人远远的就有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珊子走过去,盯住她的眉心看个不息,直到看出那儿有毛茸茸的三道竖纹。接着她的整个脸庞都渗洇一般显出一层棕色毛发,“咦哎,一只母性土狼!”珊子在心里轻叹一声,压住惊惧,坐下来为其接生。
  难产的土狼啊,一辈子的苦楚都缠在了窄窄的臀部上。你好悲惨好可怜,昏厥三次醒来三次,一双凶巴巴的眼睛瞪着我,向我求救。珊子为她推拥拍打,克尽所能,最后又脱光了下身比画着,屏着力气示意。土狼啊,又凶又贪的脾性哪去了?你该把悍里八道的蛮劲儿全使出来,嘭嚓嘭嚓生出小崽儿,赶在天黑前让小家伙吃上第一口奶水啊!
  珊子的手上、腹部、下身,全都沾了土狼的血。这时候简直不是土狼在生,而是她自己在生。嗷嗷哀嚎,地动山摇,各种野物都被这凄厉之声吓得魂飞胆丧,一尥蹄子逃向了十里之外。珊子什么都忘了,低头忙碌,一丝不苟,袖子挽到了拐肘,急得哗哗撒尿。也许是这股野生生的液体浇到了土狼的腿根,看它双股大抖,毛茸茸尖利利的爪子紧紧扯住珊子不放,直到把她的前臂揪下一块肉来。珊子痛得大叫一声,崽儿生下来了。
  “这真该是我的孩子!这差不多是我生下来的!一个雄崽儿,犬牙尖尖,蓝眼幽幽,一落地就咬人,就找奶头,就吱哇浑叫,这土狼养的畜类!”珊子大骂,为它剥去胎衣,弄去一身的滑腻,帮它找到棕毛丛中的小破奶头这可比咱胸前的两大物件差多了!土狼妈妈刚刚出了血汗,又渴又饥,这会儿一龇牙盯住了珊子。珊子提上裤子掩了衣怀,抓起一把沙子她准备待这兽类往上一扑时就把沙子撒进它眼里!同时她翘起上唇,露出排牙,发出“哞模哞模”的威慑之声。土狼闭了闭眼。
  珊子一天到晚在沙滩上游晃,无望而神秘地寻觅。她有许多次想把自己交给一只凶暴的雄性大畜,只要它牙尖腿壮胸肌隆起,只要它虎视眈眈威逼四方,只要它阳具高举寻衅滋事……可惜,她总是在最后一刻打消了念头。她仍旧想在一生仅有一次的聚会与交还中,亲口对着一个男人的耳畔吐出半生心曲。这会是真正的女人之声,在青草地上飞跑之物无法听懂。
  几年中她为野驴、花鹿、山羊、狐狸、海豹和老獾接过生。她不得不承认,它们当中的佼佼者仍然要数狐狸。它们的机敏、心窍、柔情和模样,永远都要在野物中排上第一。所以多年以后,当信仰的风潮席卷而来,她的惟一的徒弟唐童询问自己信什么才好究竟是耶稣、孔子还是佛道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告诉他:
  “信狐仙!”
  她与唐童一致的见识就是:起码在海滩平原及山地一带,一个未能笃信狐仙的人,肯定就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家伙。许多年后他对她的慷慨引导仍然感激不尽,同时对父亲唐老驼生前怠慢野物的事心存后怕,简直是捏了一把汗。他听信珊子的断言:她一生的幸与不幸,都是由野物中的智星、特别是狐仙造成的。
  珊子为狐狸接生的过程,也是一个接受陶冶的过程。它们可不比一般的野物,除了个个都有一张千描万画的小脸儿,再就是柔顺顽皮的性情。它们在最辛苦的那会儿也装模作样满像个美人儿,尾巴难得一露。一张张小嘴儿甜得让人心里发酥,一口一个“大姐”“嫂儿”,说:“善心积德的人这回真帮了俺的大忙,和咱一块儿传宗接代哩!”它们平时嘴上那两撇长须这会儿隐成细密的毛毛在阳光下闪动,汗粒儿一颗颗从上面滚动下来。在这一刻,珊子真想生为男身。她听它们喘息、声声呻吟,满心都是疼怜。她知道,那些没有礼数的闺女、不懂得温存的娃娃,最好能经历一下狐狸的指教。瞧它们眼看就要下小崽了,还是如此娇媚,一双小手紧紧扯住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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