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5-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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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女子说:这条巷道那天抓走了二十八对,我们店就孟夷纯和那个客人,后来老板也被抓走了。
我说:最该抓的就是老板!
胖女子说:老板已经放回来了。
我说:她怎么放回来了?!
胖女子说:听说那个大官回京了,她有关系,疏通后就回来了。
我立即去找老板,这个平日总在脸上涂一层厚粉的女人,脸上已没了颜色,粗糙而松弛着的皮肉是那样的难看。我问孟夷纯现在哪儿?她说在劳教所里还能在哪儿?!她对我一直态度刁横,我只好软下口气,央求她也疏通疏通关系把孟夷纯放回来,她说她是着人去疏通过,回话是罚交五千元就可以放人的,你有五千元吗?我哪儿有五千元呀,今辈子手里没有一次性经过五千元。我说孟夷纯是你的店员,也是你的摇钱树,你应该赎她呀!她说你是她的乡党你赎呀!我说我没钱么。她说我也没钱。她坐在那里吃纸烟,吸一口吐一口,还把烟雾往我脸上喷,我真想给她一拳头,但我忍了,不停地求她,几乎什么话都说了,比如,如果赎了孟夷纯出来,孟夷纯绝对会再赚钱还你,比如,我和孟夷纯今生都记你的恩德,来世也给你做牛做马,比如,你要觉得这些许愿都是虚的,我从现在起就来店里干活,洗床单,烧炉子,冲厕所,我把你叫姨。她说你要给我五千元,我把你叫爷!她拿了拖把拖地,拖地是启发着我走的,我就抹着眼泪走了。
五十二
剩楼是我在西安的一个窝,我就像一只疲倦而受伤的野兽,只有回到窝里来默默地喘息,舔那伤口的血。
睡吧,睡吧,我心里发闷就想睡觉,一睡着就什么事都没了!可我这回睡不着。这张床使我习惯了无法很快入睡,因为孟夷纯来过这里以后,每次一到床上,我的那个东西就起来了,闹腾得我得用手。我就动它,我只说我累了,麻醉了,迷迷糊糊要死去了,却有了一声响动,扭头一看,还是那只猫,隔壁院子里的那只猫,它钻进来就蹲在床前看我。猫在看我,那一次我和孟夷纯做事它在,这一次它怎么也在?我突然觉得这是什么时候了我还这样,就一脸羞愧,用被子蒙住了头。
孟夷纯是在美容美发店的楼上被抓住的,她是怎样被恫吓着,羞辱着,头发被拽着拉下了陡峭的楼梯?她现在受审吗,听说提审时是强烈的灯光照着你,不让吃,不让喝,几天几夜不让睡觉,威胁,呵骂,甚至捆起来拷打?你不是漂亮吗,他们偏不让你洗脸,不让你梳头,让你蓬头垢面,让你在镜子前看到你怎样变形得丑陋如鬼。或许,他们就无休止地问你同样的问题,让你反复地交待怎样和嫖客的那些细节,满足着他们另一种形态里的强奸和轮奸。这些我都不敢想象下去了。或许,或许孟夷纯现在是一个人被关在一间房子,那间房子没有窗口也没有灯,她就坐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她在想什么呢,想到我了吗,她知道我一定会知道消息的,就盼望着我能去赎她吗?
可我没有五千元!
我只能等待着五富黄八和杏胡夫妇回来,把这一切全告知给他们而筹措五千元。
杏胡夫妇是首先回来的,他们买了麻纸,竟在楼下的水池子旁焚烧。焚烧的火光照着我屋子的窗子,我开门出来,杏胡说:高兴你回来早?我说:你们这是干啥?杏胡说:我昨天晚上梦见老娘了,老娘在梦里给我说房子坏了。我知道这是老娘让我一定要把烧毁的房子盖起来,免得让村里人笑话。我中午就把钱汇回了老家,从邮局回来时买了些麻纸再给老娘烧烧。
杏胡说:高兴,纸灰飞起来是不是老娘把钱收了?
我说:都是这样说的。
杏胡说:城市这么大,老娘还能寻着!
她笑了笑,又说:你怎么早早回来了,没事吧?
我再不能对杏胡说什么筹钱的事了,我说:有啥事?没事。
杏胡在纸灰前磕了个头,却跑上来,她在口袋里掏,掏出了一百八十四元,还扭头看了一下也在磕头的种猪,悄声说:这是我和五富黄八给你的那个孟,孟什么来?我说:孟夷纯。她说:是孟夷纯的钱。黄八定协议的时候满口满应,可今早我让他交钱,他却说怎么又收钱啦?这人不可靠!
我的手抖着,把钱收了。
杏胡说:孟夷纯还好吧,你几时得把她领来我瞧一瞧呀!你怎么啦,没精打采的!
我说:我好着的。
杏胡说:好个屁,我给你挠挠!
她不容分说地把我按在楼梯栏上,手像蛇一样钻进衣服里。
黄八几时回来的,我不清楚,我也不指望了黄八,而天麻麻黑时,我把一进院的五富叫到我的房间告诉了孟夷纯出事,五富没吭一声趷蹴下了。
我说:你说话呀。
五富说:你没钱,我没钱,黄八肯定也没钱,你没给杏胡说说?
我说:她比咱强不到哪儿去,何况她才给家里汇了钱。
五富说:那怎么办?
我说:我也不知道了。
五富说:你都不知道了,我更不知道了。她关在哪儿,咱赎不了她也得去看看她。
我说:说是在劳教所。
五富说:劳教所在哪儿?
我说:不知道。
五富说:你不是说西安城里没有你寻不着的巷巷道道吗?
我说:……
五富说:咱咋不捡个钱吗?上次都捡到了韦达的钱夹,咱明日上街就专翻垃圾桶,孟夷纯她要是命大的,说不定再捡个钱夹。
我估摸讨不出五富个什么好主意,果然是白说了一通。我说:你去杏胡那给我舀一碗浆水。五富说:立秋后不敢喝凉浆水的。我说:我肚里烧。五富拿了碗下楼了,五富刚才的话却提醒了我为什么不去找韦达呢?对呀!应该找韦达,韦达是有能力救她的。老板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提到韦达,韦达一定是还不知道孟夷纯的事的。
去找韦达!我让五富陪我一块去找韦达!
我们没有韦达的电话,我们是第二天查询114,知道了韦达公司在尚义街,就去了尚义街。山穷水尽时突然有了柳暗花明,我的心情开朗了,就感激着五富,五富是个烂套子,烂套子却堵住了漏风的墙窟窿。于是我在路上才说了韦达曾同意我们一块去公司干活的事,并说了这全是孟夷纯从中撮合的。五富说:孟夷纯好。又说:她长得漂亮还这么好。我说:好就是好,怎么是长得漂亮还这么好?五富说:人都说漂亮人心眼瞎。我说:胡说哩。就又想起我的那个比喻,说人为啥漂亮,就是各部位搭配得匀称,就像盖房子,房子盖得端正了通风透气,阳光能照进来,当然也就牢固,如果房子歪歪扭扭,能通风透气吗,能阳光照进来吗,能牢固吗?五富说:那我就是活不长?我说:你说晦话!五富笑了笑,就去路边一个垃圾桶里翻,翻得两手脏,没翻出个什么。
到了韦达公司,公司门口站着四个彪形大汉,五富拉了我就往一旁走,他说:门口有警察,是不是警察也来抓韦达啦?我说:你看清,那是保安还是警察?他看了,说:这保安穿的比警察还警察?!进了公司大门,但韦达并没有在公司,办公室的人拨通了他的手机,韦达是在一家饭店里,听说我找他,要我接电话,他说:噢,刘高兴!你们到饭店来吧,我请你们吃饭!
韦达是好人。阿弥陀佛!
五富听说韦达请吃饭,嬉皮笑脸了,说:大老板请吃饭,你说能吃什么饭?我提醒他:不管什么饭,吃时不要狼吞虎咽,慢慢嚼,不要咂嘴,不要话多,遇到没吃过的东西了,拿眼睛看别人怎么吃你就怎么吃,看时要不经意的看。
到了饭店,不仅是韦达,还有四五个人,韦达就介绍了这些都是大老板,又介绍了我们是拾破烂的,将要到他的公司干活。韦达的那些朋友对我们并没有歧视,这从他们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韦达交结的都是有品位的人。他们当然在夸奖韦达,说韦达还有这样的朋友,而且还请吃饭,如果有媒体的人在就好了,应该宣传宣传。于是一个人就讲笑话,说某一个领导也是体察下情的,到山区去扶贫,给了一个老农一床棉被,问老农的一日生活安排,老农听不懂,旁边的乡政府干部解释说,一日就是一天,一天就是一日。老农说,噢,一天一日我还行,一日一天不行了。他们就哈哈大笑。五富没听清,见他们笑他也笑,但我没笑。韦达就喊服务员:加菜,再加一个带荷叶饼的粉蒸肉!五富看了我一下,我没吭声。菜开始端上桌了,也就是除了那一大盘粉蒸肉外,却都是粗粮和素菜:饸饹,莜面,豌豆糊糊,水煮豆腐,烧茄子,炖萝卜,蒸山芋,炒笋尖,蕨粉皮,干豆荚,洋葱木耳,核桃仁,枣糕和香椿,品类繁多,盘盘碟碟,摆满了一桌,而各种豆面擀成的粗的长的短的面条一小碗一小碗,再加上小米糜子绿豆麦仁黑水熬成的稀粥,又是一小碗一小碗,直垒起了两三层。韦达说:慈禧太后每顿摆六十个菜,咱也上六十碗,喜欢吃哪个吃哪个!整个饭局,韦达给我和五富夹了三次粉蒸肉,最后将粉蒸肉盘子直接放到了我们面前,而他和他的朋友少半是吃,多半在说黄色段子,每一个段子一落点,就哄地爆发一阵笑。从韦达的神情中,我看出他果然是不知道孟夷纯出事,但我不能贸然地去问他,可以说也没有我插话的机会。我就不吃了,端端地坐着,又怕坐着走神发呆,暗中掐我的腿,谁只要一看到我,也便礼貌地回以微笑。这么坐了一会儿,腰有些疼,手在后腰处摸摸,又把手放在桌面上,尽量做出平静和安详的样子。五富吃完了粉蒸肉也坐着,他明显是坐不住了,在椅子上辗转不已,我在桌下踩他的脚,他坐直了,手也搭在桌面。哎呀,他的手指甲那么长,又都很黑!我再一次踩他的脚,他低声说:咋啦?我说:听他们说话。他说:他们的口音我听不懂。我说:手!他看看手,手上沾有油,舔了一下。我立即站起来。韦达说:别拘束啊刘高兴,要上洗手间吗?我说:不,上个厕所。韦达说:洗手间就是厕所,服务员,领他去洗手间。我嫌五富丢人现眼,没想我倒丢人现眼了,一时脸烫。我上洗手间完全是为了让五富去洗洗手的,但五富坐着不动,我说:你也去洗手间吗?五富才说,唔,我也尿去。
在洗手间,我让五富洗手,我说:咱把厕所叫茅子哩,而厕所还有一个名叫洗手间。五富说:我还以为是鱿鱼海参呢,没……我说:闭嘴!
回到饭桌上,韦达他们的话题变了,互相在询问着身体状况,天呐,他们都在说高血压,高血脂和糖尿病,说是谁的指标降下来了又上去了,谁谁又成了新的三高。韦达就说,都是吃的来,过去吃得太差,现在什么好吃什么,吃出毛病了。五 富低声说:吃还能吃出毛病?!我说:别插嘴。一个说,我家的金鱼老养不活,后来才知道是保姆总是喂食,鱼没有饿死的,全是吃死的。一个说,可能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就不会得这些病了,他们吃肯德基麦当劳,长大了吃什么好东西都适应。一个说,唉,过去发愁没啥吃,现在还是发愁不知吃什么着好!就问韦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