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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芳草·网络2009.1-第6章

小说: 芳草·网络2009.1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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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好好让你扛。牯牛一听我说起这,忽然不拍自己脑壳了,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看得我都怕起来了。正猜他为什么盯我的时候,他忽然一屈膝给我跪下了,还是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嘴里啊啊了两声,然后拿起巴掌扇起自己耳光来,扇一下啊啊两声。我说牯牛哎你这是做啥?你这是做啥?我说着上前拉他,不让他扇。可我一挨着他没皮的手,眼泪也忍不住流了出来。我一把抱了他的头说,我的牯牛哎。我这是算哪壶啊,把自己也哄哭了。 
   不过后来牯牛还是出来了,到那地里去了。不是我哄的,是他自己出来,自己去的。五月份的一个早上吧,我病了,病得不轻,主要是头天淋了雨,伤风了,咳了一整夜。我正拿了薅锄要出门给菜园锄草,牯牛在后面啊啊地扯我的衣服。我说牯牛你做啥?牯牛啊啊两声,把手里的挖锄提起来让我看。我说牯牛哎,你还是在屋里歇着,爹一个人去。牯牛又啊啊两声。我听出了他意思,是坚决要跟我去的意思。这正是我一直想着的意思呀。我就说,好,牯牛,跟着爹。牯牛就跟着我往菜园方向走。我们走上河堤上的时候,厂大门口好多上班的人都在盯着我们看。我还听见有人说,哎那不是牯牛吗?哎呀我的妈耶真怕人,不知道那玩艺儿烧成什么样了?接着我就听见吃吃吃的笑声。这时我看见阚四的车来了,在大门口停了下来。阚四打车窗把头伸出来,看了眼我们,又看了眼厂里上班的人,骂了起来,说妈的看什么看,妈的都给我滚进去。于是众人一哄都滚进去了。我想回头招呼牯牛时,他却已走上河堤了,正用衣服角遮了脸,一盘一盘地走。我忙喊了声牯牛你慢点儿,也一步跨上河堤,一冲一冲地朝牯牛追去。 
   打那以后,牯牛就天天跟着我种菜。他虽然身体烧残了,脑筋却还是好的,手里也还能拿得住锄把,所以打打下手还是蛮行的。只是他身上大部分好皮都没了,怕热得很,气温稍微高点儿就直喘。我就让他在旁边楸树荫凉下歇歇,让他也看看好风景。实在不行了就让他回去,泡到黄磷厂专为他砌的水池子里,等凉快点儿再回来。 
   我们爷儿俩就这么种了一年的好菜。 
   
  十 
   
   到了今年春上,我的地就种不成了。黄磷厂派可主任来通知说,那地是他们的,叫我赶快把菜拔了。 
   可主任是正月二十五那天早上来通知我的。我记得当时也是个嘎嘣响的好晴天,太阳打东边山上一照下来,满世界都是黄灿灿的。虽说还是很冷,可一些性急的树们早发芽了,嫩得不敢望。苦桃花开得一疙瘩一疙瘩的。黄磷厂下料管又被谁梆梆梆敲响了。下料管响声里掺着远处的斑鸠布谷叫声。空气里不知打哪儿飘来呕土肥的味道,好闻得没治。我正和牯牛在地里给菠菜拔草松土,可主任打河堤上向我们走来了。可主任朝我们这边走时,我正好抓了把拔的草往坎子边上扔。我看到金灿灿的阳光下可主任走得很急,急勿勿地像是要赶集,一点都不像平日来看我菜园时那慢条斯理的样子。我就站在那儿等他。等他走近了,爬上台子了,我说,来了啊。他说嗯,嗯。可主任看看一地正长着的菜,摇摇头,看看远处风景,又摇摇头,看看我们爷儿俩,还是摇头,最后还唉了一声。我说可主任,你好像有啥心事,又挨了阚厂长训吧。可主任说唉。我一看那神色有些不对劲儿,就说,可主任你光唉啥,有啥事你尽管说,是不是我家牯牛加生活费的事噎住了?可主任说,唉,不是这个。我说不是这个是哪个?可主任唉了半天才告诉我说,这地原本就是黄磷厂征了的,现在要收回去。也就是说,这地我种不成了,他们按规矩给我一笔青苗补偿费后我就不能再种了。我一听急了,说,稀奇了,这地打盘古开天地时就没个主儿,现在咋轰地一家伙变成黄磷厂的了?可主任说,唉,这个,这个我说不清楚,阚厂长只跟我说要在这儿建小磷酸车间。阚厂长说再不建厂里磷泥就没法处理,就会一直污染河流,他这个厂长就当不成了。 
   可主任说的是实话。这黄磷的生产原理,后来我也跟他学了不少,基本上晓得个马虎眼儿。简单说吧,黄磷主要是气,好的都往上升了,用水一淋就结成块了,用个油鼓子装着,用水封着。撇的都往下沉,跟废水流到了池子里,越装越满,满得装不下了就往外漫,一漫漫到河里。黄磷这玩艺儿开头我给你说了,毒性大得骇人,火柴头大一小块就能把一头牯牛毒死好几回。你想那么多的黄磷废水往河里流能不污染吗?自打建这厂后,齐厂以下的河里是想一个磨架子虫都没了,是鸭子喝了鸭子死,牛喝了牛死,啥家伙喝了啥家伙死。为这事,环保局的人没少找阚厂长,让他想办法保护环境。可阚厂长说妈的,厂都转不动了我用球头保护?环保局的人说,不保护就得关厂。阚厂长说,妈的关就关,不过你跟县长说了再关。环保局的人就跟县长说了。县长说,谁关厂子我摘谁的帽子。哪个还敢关?这样就一直拖着没关,这样污水就一直往河里漫着。不想年关前靠河一边的墙壁咚地一家伙破了,一池的污水漏了一大半,流到下游几十里外的外县还毒着,把人家沿河两岸的鱼和鸭子啥的毒得种都没了。这回可把事儿惹大了,人家抵住上告,市里告了告省里,一直告到中央。最后中央又一级级往下批,一批批到市里。市里说,再不治污就治人,书记县长帽子一齐摘。这下县上才慌了,下死命令要阚四上小磷酸车间。也就是说,要把多余的磷泥做原料,制成磷酸。 
   我要跟你说清楚;,我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环境保护的道理我也是懂的。但我就是不懂,这打盘古开天地时就没个主儿的地咋轰地一家伙变成黄磷厂的了?黄磷厂就是再缺地,总不能大人没大量地跟我一个小百姓较这样一块荒地呀?再说了,这地是我一背篓一背篓硬背出来的,现在是我种着。是我种着就是我的地了。你阚四当不当得成厂长与我屁不相干。我管种我的地,你要占我的地我就是不得搞。所以,当可主任说要我找阚四时,我火一搂就起来了,说找他个屁,我不找,我谁也不找。我不信我种没主儿的地就犯天条了。牯牛也听出了这回事,用手指指黄磷厂,又指指这地,嘴里一个劲儿地啊啊。可主任说,反正我给你说到了。我说反正我是不得搞的。可主任说唉,我看还是依了阚厂长吧,领笔补偿算了,你搞不赢公家的。可主任说完这些后又急勿勿地走了,像是要急勿勿地去赶另外一个集。 
   我虽然嘴上说我不得搞的,心里头的小锣鼓却咚呛咚呛地敲上了。可主任前脚刚走,我就跑去找打瓜了。我问他黄磷厂是不是真的把那地征了。打瓜说,我怕不会吧,都没听说这事哩。我说他们硬要撵我走咋办?打瓜说,我怕他们不会这么傻吧,要撵得有土地证,就是说他们得有土地使用权,土地法上面硬梆梆地写着的。 
   他这样一说我心里就落定了,说话也陡然硬气了。第二天早上,可主任又到那地去了一趟,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阚厂长正等着我给回个话。我说回个屁,又不是你们黄磷厂的地,我凭啥毁了不种了?牯牛也把挖锄使劲朝地上杵着,嘴里啊啊啊地啊个不停。可主任说唉,不是给你说了嘛,阚厂长说这地一开始黄磷厂就征了。我说,糊弄老百姓不是?你说地是你们征了的,你把土地证拿我看看?我说这话的时候感到打瓜就好像站在我身后,腰杆子顿时硬了许多,两条腿也好像变得一般齐了。可主任说,唉,你别把眼睛瞪这么大,我又不是阚厂长。我说,我不是瞪你的,我是瞪你们阚厂长的。我晓得你是办事的,你就把这个瞪给他带回去,你就说想占我的地,没门儿,我是不得搞的。可主任说,唉。带我是给你带,可我还是劝你认了这个账,补偿费不少哩。我说,给我金娃子都不搞。可主任说,唉。可主任摇了摇头,又唉了一声,走了。 
  

   可主任走了后一连过了十几天没来过,黄磷厂其他人也没来找过我们。我和牯牛每天都要一盘一盘一冲一冲地打黄磷厂大门口过五六趟,有好几回我还看见阚厂长打小车儿里面把头伸出来看着我们爷儿俩,但屁话都没说一个。我想他们这是理屈了,不敢再说那个话了。我们就越发一盘一盘一冲一冲地走得理直气壮,越发种得理直气壮。我们把那畦菠菜里的草扯得一干二净,又整出一畦地来点上了洋芋。这时苦桃花也开得更嘈杂了,整天树下蜂啊蝶的飞来飞去,撞在脸上砰砰响。 
   
  十一 
   
   事实上我想错了,他们最终还是找来了。 
   他们好像是第十天下午上台子来的。我记得那天天色有点灰,太阳也像是灰色的。苦桃花都开谢了,地上花瓣落了厚厚一层;枝头上看得到绿芽了。我和牯牛正在白菜畦里忙乎。牯牛拿菜刀砍白菜,我用铁锨翻地。春上了,白菜都抽苔了,再不砍就起身开花了。再说季节也去了,得种别的菜。这时,黄磷电炉上又有人敲下料管了,梆梆梆地响得让人没着落。我就偏了脖子朝那边看,牯牛也偏了脖子朝那边看。我们看黄磷炉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摆浪摆浪地朝我们这边走来了。我眼睛有点老花,等他们走近了我才看清是阚四可主任,可主任夹着个黑包在前,阚四叼着根烟在后,后面还跟了两个穿制服的门卫。可主任一边走一边回头弯腰给阚四说什么,用手指什么,那意思显然是特别提醒阚四注意,路不好走,别摔着了。上坡时;可主任腾出一只手来搀着阚四。 
   我一见阚四来了,知道是夜猫子进屋来者不善,就低了头只顾忙我的。我还有意呸地朝手心唾了口唾沫,握紧了锨把继续铲。我那一呸呸得底气十足,好像我有几百上千亩好地似的。阚四看我不理他,也猛咳一声,又呸了一声,说,妈的,还真是个好地方。我听见可主任说,是的是的,站这儿哪儿都看得见,无限风光在台上。阚四说,妈的,真是好地方,就建这儿。我一听他说这,就猛地抬起头来,说,阚厂长你说啥?阚四朝我面前喷了一大口烟雾,说妈的我就说这。我把铁锨朝土里一杵,说,你妈谁呀,这是我的两分地,你想建就建?说好了你一半儿。阚四说妈的。阚四说着,又习惯地朝烟灰缸摁烟头,等把手伸直,才发现不是在办公室,也没有桌子;便顺势将烟头朝地上一扔,说妈的。可主任没等他把妈的说出来,上前一步对我说,丁歪歪,你不要横不讲理,我们阚厂长不是跟你说着玩儿的。我注意到,可主任和我说话的时候,直拿着眼睛朝我挤。他那意思我懂,无非是想叫我别见他的怪,他是端人碗服人管,这时候得替阚四出头。我也就把他当做阚四,说,哪个跟你们说着玩儿?我的地就是我的地,我背出来的就是我的。可主任又朝我挤了两挤眼睛说,丁歪歪,哪部法律上说的你背出来的就是你的?阚四不等可主任说完,不耐烦了,又把第二根烟头朝地上一甩说,妈的,跟他啰唆个啥?拿出来给他看。 
   可主任就把夹着的黑包呜的一声拉开了; 拿出来个紫红色的金字本儿,用高得连我都觉得不自然的声音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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