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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当代-2004年第1期-第54章

小说: 当代-2004年第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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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小城了。 
  我哥工作之余端着照相机不时地出现在领导的生日和同事的婚庆典礼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让我哥照过全家福,我哥的人缘好得不能再好,他不仅免费给人拍照,而且还免费帮人家冲洗,用在义务照相上的费用常常让他入不敷出,好在他有月薪,好在他是会计可以拆东墙补西墙而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医院一个漂亮的小护士看上了我哥,对我哥开始了地毯式情感轰炸,吃饭、穿衣,从头到脚让我哥再次体会了做大少爷时的惬意和舒适。 
  他们交往了三年,三年后谁都以为他们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小护士却提出了分手,嫁给了同科室的一个无论从长相和才识都不能和我哥相提并论的医生。 
  医院所有的人都一头雾水,只有我哥心里明白根由,小护士分手时说的再清楚不过,你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丈夫,说好听点你是大家主出身,我们不是一路人,说难听点你是个纨绔子弟。 
  被前任女友定性为纨绔子弟的我哥秉宸,除了没有担当前任女友婚庆的摄影师外,更加殷勤地担当医院里所有他可去可不去场合的摄影师,他似乎在用他这点可怜的特长挽救小护士对他人格的诋毁和瓦解。 
  我哥二十八岁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北京某工厂的一位女职工,交往了几次,女职工被我哥外表的文质彬彬所迷惑,看惯了小市民嘴脸的女职工以为自己三生有幸终于可以嫁到书香门第了,没来得及细细咂摸这是龙门还是虎口,就嫁给了我哥。 
  只有我母亲冷眼看待这桩婚事,她对待我大嫂始终没有婆母的亲切,她知道这个女人不适合她的儿子,但是她不敢反对,她太知道她的大儿子了,如果这辈子老天注定她的大儿子找不到心爱的女人,那么给她大儿子一个无微不至的保姆她也满足了。 
  嫁到秉家的我大嫂,一进门就被我母亲的派头镇住了。 
  她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讲究的老太太,做饭必是围裙、套袖、帽子穿戴整齐,哪怕是做个倒炝锅的清汤,没有一点油烟,老太太也是这套行头。 
  做饭有做饭的程序,切菜、炒菜不说连洗菜都有讲究,吃西红柿必先用热水烫掉皮,剥蒜要去掉蒜头和土接触的部分,而且护在蒜上的那层透明的薄皮要剔除干净,芹菜必是先择掉叶子后,折断撕去筋才能切的,还有那些蒸鱼、煲汤、炖鸡炖肉的规矩更是让我大嫂看着头疼。 
  吃饭有吃饭的规矩,所有的人到齐了开饭,而吃饭前,老太太必是先洗过脸换上吃饭穿的衣服才坐到饭桌前。 
  饭桌上吃饭是没有一点声响的,我母亲不开口,别人是不能先开口讲话的,她老人家有话是吃不言睡不语。不让我大嫂说话她还可以忍受,不让她吃饭吧唧嘴那简直是让她如鲠在喉。 
  就是这点让我母亲知道无论她怎样改造都不能将我大嫂脱胎换骨,成为她大儿子喜欢的女人,就是这一点让我大嫂明白了无论她多么克制,多么努力她也修炼不成我母亲那样的女人。 
  好在我哥一年只有十天探亲假,好在我哥不在的日子里,我母亲和我大嫂各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大杂院里常常是屋里我母亲斜倚在床上听着苏州评弹,院里我大嫂抱着洗衣盆蹲在水龙头前和邻居高声阔论,我大嫂的嗓门有多高,我母亲的电唱机就调多大的音量。 
  我父亲死的时候,北京城大街小巷到处弥漫着红卫兵打倒封资修打倒刘少奇的口号,我父亲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攻势下惶惶不可终日,尽管他那时已经退休。当他被街道革委会叫去交代问题时,他就知道他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了。我父亲被红卫兵押着从我大妈的床底下,从我母亲的衣橱顶上搬出那些他解放前夕留下的墨宝和名家字画收藏,在红卫兵的监督下颤颤巍巍地点燃了这些他视为命根子的宝贝,便再也无力站起,被我大妈家的大哥和我弟轮流背着送回了和平门的家,没几天就咽了气。 
  我父亲的死没人告诉我,我哥接到电报时去医院革委会请假,没有批。 
  医院一直赏识他的老院长成了走资派,给走资派当家管钱的我哥自然逃不脱干系,革委会派人成立了清账小组,查账期间当事人不准离开。 
  参加我父亲的葬礼我们这房只有我弟和我妹,我母亲没有去,她知道那头不会有人愿意她去。 
  我父亲被安葬在通县的老家坟地,除了我弟我妹去过一次,我们这房没人知道他葬在何处。 
  我哥是在我父亲死后的一个星期出事的。他被查出贪污公款2000元。 
  我哥说不清楚那些对不上账的钱是付了那些相片的冲洗费还是领导从他这里拿了公款没有打条,2000元在那个年代意味着什么,我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月工资不足60元的小会计要不吃不喝攒上三年才能还上这笔亏空。 
  我哥每天站在老院长身边,站在千人瞩目的会场上接受着革命群众的批斗。 
  他已经从一个一尘不染坐在干净的办公室悠闲地拨拉着算盘的会计沦落成医院外科病房的清洁工。他单薄的身躯每天搬弄着那些从手术台上清理下来的残肢断臂、血迹污物,清洗着平日他不曾正眼看的污秽,他的胃都会条件反射地将体内的食物喷出,直吐得天翻地覆。 
  退还侵吞公款,我哥卖掉了他心爱的照相机,远不够2000元的亏空,我哥写信向我大嫂求援,我大嫂借遍了她所有的亲戚也只是杯水车薪。 
  我母亲从一套旧棉絮里掏出一卷东西包裹好,由我大嫂搀扶着趁着夜深人稀走进了一个深宅大院,那是我父亲留给她的惟一念想,是他那些收藏里最值钱的一幅画,我父亲活着时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它,不到脑袋落地不能惊动那户人家,那是我父亲的至交,是中南海的一位常客。 
  我哥的人缘还是救了他。还上公款,我哥被宽大处理,开除公职退回原籍。 
  成了无业游民的我哥,回到家后确实过了一年多安分守己、夹着尾巴做人的日子,我大嫂微薄的工资维持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那时他们的女儿刚满两岁。 
  我哥和我大嫂过了一年后,竟然搬到我母亲的房里和我母亲并了伙,他说我大嫂做的饭是猪食,还说我大嫂是个悍妇,他和我大嫂吵架的时候说知道我为什么不骂你是泼妇吗?泼字还有三点水,你连一点都没有,悍是心加个旱,你是个心里干旱的女人,连自己都滋润不了,哪还会给别人温情? 
  我大嫂在工厂做了一天工,回到家里还要服侍我哥和孩子,自然没有好心情,她不懂泼和悍的区别,只知道我哥这种男人除了骂人不吐脏字外其他什么也指望不上。在我哥搬到我母亲的屋里和她分居后,我大嫂让我哥见识了一回真正的泼妇,她站在大杂院里,跳着脚骂遍了我们秉家老少三辈,连同我母亲做小,我大哥贪污,我偷盗,所有她知道的陈谷子烂芝麻都被她在阳光底下历数殆尽。 
  我哥龟缩在屋里不敢出来应战,我母亲再次将那台老式电唱机调到最大音量,里面播放的苏州评弹对应着外面我大嫂的谩骂,一个慢板的悠扬一个快板的激昂,让老死不相往来的街坊邻居着实看了场好戏。 
  小老婆生养没好东西!我大嫂的谩骂还是盖过了悠扬的苏州评弹,像子弹击中了我母亲,她没有想到我大妈乌鸦般的鸣叫事隔多年会再次在她耳边盘桓,她歪倒在床上,手指门外,嘴唇乌青。 
  急救车鸣叫着开进胡同,我母亲被放上担架送往医院。 
  吵架之后,我大嫂带着孩子离开了秉家,没多久我哥和我大嫂就办了离婚手续。 
   
  八 
   
  我竟然有了一种18岁的急切和冲动。 
  走上窄窄的银锭桥,走近后海,满眼的亲切扑面而来,一弯碧水,波光粼粼,岸上垂柳随风,灰墙青瓦,后檐和苫背结实坚固的四合院,斑驳沉重的朱红门,门轴徐徐开启的响声穿透着几多岁月?那对小小的蹲守门户的石狮子充当了几代孩童的坐骑?承载了多少驰骋的畅想和无忧的欢笑? 
  石板路上响起的足音震开了我的泪腺,跨进那座熟得闭上眼睛也走不错的四合院时,我满眼泪水昏花。 
  人去屋空。目光抚摩着院子里一切,如同抚摩我过世的父母、兄弟。 
  是我母亲在屋里欣赏着她百听不厌的苏州评弹吗?我的父亲还在书房里挥毫泼墨?是我的兄妹们蝴蝶般在院子和房间穿梭着追逐嬉戏吗?我独自在屋檐下逗着罐里的蛐蛐? 
  我急切地逐一敲开父母和我们兄妹住过的屋门,走进不知道变更了几家屋主的房间,寻找着秉家的痕迹,寻找着熟悉的过去。除了我父母住过的正房的户主记得这里曾经住过一家姓秉的人家外,其他几户住家对我的询问一无所知,不过他们知道了我来寻旧,都热情地将我让进他们的房间。 
  他们待我如宾。而我恍若隔世。 
  我只言片语地回答他们的好奇,当他们知道我不是来自香港也不是来自台湾更不是来自国外而是来自东北的时候,他们不再好奇,我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在他们的设想中结束。 
  我在那些住过的屋子小坐后,就告辞出来,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在这些被别人改造和装修过的房子里找到我们家生活过的痕迹,只有站在房子的外面,置身于胡同和置身于行人在石板路上匆忙的足音中,我才能回想过去。 
  凭栏而立,后海岸边那个扔石子打水漂的少年,如今已经懒得弯腰再尝试一次石子在水面上飞舞的快乐,他已经知道再尝试的结果无非是一次失望,他不可能让石子再次在水面飞起,他已经没了让它们飞起的力量,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还有什么能再激起他心海的涟漪? 
  …… 
  我弟秉汜英武挺拔,家庭的变故丝毫没有影响他成长,他似乎像荒野中的一棵小树,只要给点阳光和雨水就茁壮了,无须过多的关心和照料。高中没毕业,学校招空军,我弟被第一个选上了,体检合格,我弟穿上了军装,我母亲在我哥和我之后看着第三个儿子终于露出了笑脸,她眼睛里已经灌满了儿子翱翔蓝天的幸福。 
  我弟最终也没有成为一只鹰。 
  在经过多次的训练、体能测试后,一张家庭情况调查表让我弟的梦想在瞬间毫无声息地破灭了。我父亲的大伯我们从未谋面的这位长辈49年从南京携着全家老小去了台湾,解放后我父亲一直对此守口如瓶,外调还是揭开了这个笼罩在我父亲心头的秃疮。 
  最让外调人员不能原谅的不是这,我弟填写的家庭成员一栏漏填了我和我哥。大哥贪污、二哥偷盗,我弟当时一定以为不填我们就能遮掩住不光彩的家庭。外调人员说你说不知道你还有大伯我们还可以原谅你,那么不填你两个哥哥则是有意隐瞒,我们是不能让对组织不诚实的人进部队的,这事关国家的安危。 
  我弟的外调表被重重地打了一个红叉。从此,我弟与我和我大哥之间长了道篱笆,我们身上流的是同样的血,却永远没了一奶同胞的亲近,我弟把一切厄运归结到我和我哥身上,到死也没有释怀。 
  我弟被遣送回城。他在空军训练基地总共没有呆半年的时间,这半年不但没能让他的身体飞上蓝天,却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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