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期刊杂志电子书 > 当代-2005年第3期 >

第21章

当代-2005年第3期-第21章

小说: 当代-2005年第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些湖水到哪里去了呢?现在,湖水差不多流光了,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深陷的湖盆,烛天的火光落进去,也被悄无声息地吞没了,那幽深的黑暗中好多鱼,或者是一些看不见的神秘生物垂死扑腾的声音听上去让人心悸。 
  索波哆哆嗦嗦地说:“我也想问你同样的话,我想你这样的人才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汪工程师摇摇头,说:“我不明白,我怎么就会明白偏偏这湖底会有一个大漏斗呢?” 
  指挥部的领导铁青着脸,看着越过防火道的火又从点到面,很快就拉开了浩大的阵势,向着比夜色更为幽深的原始森林漫卷而去,咬着牙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真不明白。” 
  “你明白!”领导高声叫道。 
  “我不明白。”汪工程师呻吟一般说。 
  “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然后,汪工程师就昏过去了。 
  “同志们,我们中了阶级敌人的缓兵之计。现在,他还想继续蒙骗我们!大家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照例,那个年代最常用的两个字从一些人的口里吐了出来。他们眼里张望着越烧越高的火头,握得并不太紧的拳头举起又落下,喊:打倒!打倒! 
  那个已经吓坏了的人早就倒在地上了。 
  稀稀落落的口号声喊起来时,专案组的隐身人又恢复了实在的形状。他们身上挎着硬邦邦的手枪,从裤带上拉下来一副亮锃锃的手铐,咔嚓一声,把昏倒在地的工程师铐上了。手铐一响,汪工程师就醒来了。他想自己爬起来,但铐住的手,不能帮他寻找支撑,结果,他被人拎着领口提了起来。他看看手上的铐子,反倒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他甚至对着大家笑了一笑,说:“走吧。”说完,就径自向着下山的路上跌跌撞撞地去了。专案组的人从枪套里拔出枪,端在手里,跟了上去。这一刻,大家都看到,这几个人的身影再也没有变灰变浅,以致你稍不注意就突然隐身一般消失不见。这会儿,他们彻底现形了,眼里射出洞悉一切的光,走动起来的时候,身体放出热气,每一道衣服褶子都发出清晰的声音。他们押着汪工程师走出了一段,其中一个又反身回来,对领导意味深长地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们都会如实向上汇报。” 
  领导连连点头,说:“当然,当然。” 
  等那人一转身,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领导脱下头上的绿军帽。大家都看到,一股雾气,从他头上蒸腾而起。 
  老魏叹口气说:“这下完了。” 
  索波也叹口气说:“是完了,这把火一过去,机村的林子,就彻底完蛋了。” 
  老魏笑了:“我说的不是林子,我说的是人,你还看不明白吗?” 
  索波想了想,说:“那个工程师他是罪有应得!” 
  “唉!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 
  索波再问,老魏却说:“我不想对你说什么,我信不过你。我可不想惹祸上身,你是机村的聪明人,你自己看吧,你会看明白的。” 
  在这通红的火光把四野照得比月夜还要明亮的夜晚,索波感到自己的脑子里也有雾气萦绕而起,本来清晰的想法,也慢慢模糊了。 
  他越来越觉得老魏这个人真不简单,正想同他再谈点什么,却见指挥部领导招手叫老魏过去,神情萎靡地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下撤吧,接下来如何,只有明天看看形势再说。” 
  领导就挥挥手,说:“好,下撤!”然后,就自己拄一根棍子,胸前吊着望远镜头里走着,下山去了。大家也迅速收拾了东西,随后紧紧跟上。路一转入山沟,黑暗便掩杀过来了。在上面,在高处,熊熊的火光耀如白昼,但那只是在高处的轩敞之地。而在这低洼的山沟里,依然是深重夜色的统领之地。而且,路都被决堤的湖水冲刷得一片泥泞,湿滑难走。更可恶的是,大水还把许多枯枝朽木冲到了路上,虽然,队伍里很多人都带着手电,但下山比上山还要艰难。当终于看到机村大片的灯火时,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这里,是直泻而下的山沟里的又一处台地。大水在这里已经失去了力量,把从山上带下来的东西:石头、从地下翻掘起来的盘曲的树根、燃烧过又熄灭的树木的枝干、焦炭,甚至还有动物的尸体,通通都遗弃在了这里。而在这些堆积物的旁边,是一片被火光照得若隐若现的草地。 
  领导说:“老魏,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老魏就说:“那就休息一下。” 
  没有人发布正式的命令,但大家都坐下来休息了。 
  这时,有夜风吹过,掠过沟里少许没有过火的树木枝头的时候,发出瑟瑟的低语。风刮过去,到了正在推进的火线那里,风猛然发力,火焰轰一声升腾而起,像一道闪电一样,明亮的光芒从各怀心事的人脸上掠过。火光一闪而过,把一个人的脸显现出来,又迅即地掩入了黑暗,使每一张脸都来不及清晰显现,就像每个人都看不清别人的心事一样。 
  这些天,步步进逼的大火使人们斗志高昂,人人都准备要与火魔大战一场,但是,现在大火就这样十分轻易地越过了他们构筑的防线。转眼之间,他们就已经在不断推进的火线背后了。这时,就像听见自己内心的呻吟一样,有人听到痛苦的哼哼声。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了低沉的哼哼声。 
  好几道强烈的手电光交织起来,投射到那个声音所来的方向。 
  然后,有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叫。在大火遗弃的堆积物中,竟然蜷曲着人的躯体!大家一齐动手,从枯枝败叶中扒出来一个人,那身体已经僵硬了。再扒,又出来一个,也是死的!不一会儿,就扒出来五具尸体。三个是机村的妇女,还有两个,是穿着蓝工装的工人。然而,那微弱的哼哼声还在继续。最后,从一大堆腐叶与烂泥中间,胖姑娘央金被救了出来。索波从她嘴里、鼻孔里抠出一些污泥。胖姑娘甚至还挤出了一点笑容,轻声说:“不要害怕,我不是鬼,我还活着。” 
  索波也笑了一下:“放心,我会救你的。” 
  说完,便把手电筒衔在嘴里,背起她,向着山下奔跑而去。 
  剩下的人们沉默着,机村的人认出了那三个丧命的妇人,而那两个蓝工装的工人一时还没有人认得出来。五具尸体都摆在草地上,每人脸上扣上一顶安全头盔,队伍就静静下山去了。而山下的村子此时静悄悄的,被山火晕染出一层绯红的光芒,看上去是那么恬静安详,一点都没有显出像是要准备迎接噩耗的样子。 
  大火刚起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曾激动地久久眺望,孩子们甚至爬到高岗上,不断通报大火推进的消息。现在,大火真正抵达的时候,这个激动了许久的村庄却安安静静地沉入了睡乡。 
   
  18 
   
  大火一旦越过耗费了那么大人力物力开出的防火道,它自己也像是因为失去敌手,而失去了吞没一切的汹涌势头。 
  其实,这也只是大多数人的看法,更准确地说,是大多数人同意的看法。大多数人的看法常常是少数人提出来的。 
  还有更少数人认为,大家觉得大火失去了势头,只是因为它轻而易举就把我们抛在了身后,使人不能再看到杀气腾腾的,气焰嚣张的正面罢了。 
  机村是这个满覆森林的峡谷里最后一个村庄,从此以后,大火便真正深入无人之境了。除了那些沉默无语的参天古树,除了那些四散奔逃的飞禽走兽,再没有谁等在前头,准备与之决一死战了。 
  这是一个容易激情澎湃,但也更容易虚脱的时代,这不,大火刚刚到达机村,我们认为故事刚刚到达高潮的时候,那高潮其实已经过去了。峡谷里铺满了因空气污浊而显得懒洋洋的昏黄的阳光。 
  那是虚脱的阳光。 
  虚脱的阳光照着因失去目的而虚脱的人群。 
  虚脱的人们看着灰烬覆盖的山冈、田野、牧场与村庄。 
  雄健的风替大火充任先锋,剩下一点散兵游勇,这里吹起一点尘土,那里卷起几片废纸与枯叶,也仿佛虚脱了一样。 
  只有卡车还在不断到来,拉来面粉、大米、猪肉、牛肉、鸡肉、糖,和五花八门的罐头。 
  只有供应几千人吃饭的那么多锅灶还显得热气腾腾。机村人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吃饱了,还往嘴里塞着各种东西。蓝工装与绿军装们也是一样。而所有吃饱了的人,更加目光飘渺迷茫,虚脱得好像马上就要昏迷过去了一样。 
  吃剩的东西丢得四处都是,鸡、猪、羊、牛吃得撑住了,呆呆地站在村道中央一动不动。 
  连机村那些细腰长腿、机警灵敏的猎犬,也无法抗拒这些吃食的诱惑,肚子撑得像一个大肚婆一样,睡在大路中央,难过地哼哼着,毫无一只猎犬应有的尊严,而任无数双陌生的腿在他们身上跨来跨去。 
  这也算是天降异象,这么多吃食把平常勤快的人跟狗都变懒了,倒是最为懒惰的桑丹一刻也不休息。她专门捡拾丢弃的馒头与烧饼,切成片,在太阳下晒干,又用讨来的面粉口袋一袋袋整整齐齐地封起来,码在屋里,据说,几天下来,屋里的馒头干已经快码成一堵墙了。 
  物质如此丰富的时刻在人们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一下就到来了,村代销店门前就没有一个人影了。杨麻子的老婆是被火烧死的三个机村女人中的一个。即便如此,这天早晨他还是来把代销店门打开,坐在太阳底下,叹息一声,说:“简直就是共产主义了嘛。” 
  休息一会儿,他又关上门,依然叹息一声,说:“简直就是共产主义了嘛。” 
  然后,他背着手,驼着背走到摆着五具尸体的帐篷里,还没有走到他老婆的尸体跟前,他的清鼻涕就流出来了。他走到自己女人的跟前,说:“看嘛,刚刚赶上好时候,你就走了。” 
  有人问他好时候是什么意思,他说:“想吃什么有什么,而且不用掏一分钱,简直就是共产主义了嘛。可是,我的女人命苦,只差一脚,没有迈过好日子的门槛。” 
  然后,他的泪水就流下来了。他的泪流很细,流到每个麻子窝里都停留一下,好半天,也没有流到下巴底下。 
  杨麻子因为这句话被人警告了。 
  杨麻子一哭起来,就像是跑在下山路上,老是收不住脚。所以,警告他的人才向索波发出了不满的责问:“你们村的人怎么这么反动?” 
  索波把杨麻子拉到一边:“不要再哭了,要不是看在牺牲的婶子面子上,你都当反革命给抓起来了!” 
  杨麻子的泪水立即就止住了。 
  因为抓人的事即使不是经常发生,也的的确确是发生过的。大火没有起来的时候,巫师多吉被抓走了。昨天晚上,大队长格桑旺堆跟江村贡布喇嘛也被抓走了。正在说话的当口,又有吉普车拉着警报呼啸而至,直冲指挥部的帐篷,把指挥部领导和一直被看在那里的汪工程师抓走了。本来,不管是有人死去,还是有人被抓起来,都是最能让人兴奋的事情,但现在,人们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人们无声地聚集起来,看着两辆吉普车呜呜哇哇地开过来,停下,车后的尘土散尽后,几个臂戴红袖章、腰别小手枪的人面无表情从车里钻出来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