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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当代-2005年第3期-第41章

小说: 当代-2005年第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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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许多的没想到,让闻老太太觉得自己有福。 
  是的,1934年的上海圣心模范女子教会学校女生闻心眉在她86岁这一年突然觉得自己有福。她于是有了灵感。灵感,她想,是来自上帝的感召和暗示,它告诉你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做什么能成,做什么成不了。 
  闻老太太于是决定要在这一辈子的末尾做一回她自己。一辈子她都听别人的安排了,母亲哥哥丈夫儿子,这一辈子她都按他们的安排走过来了。她是不想那样的,可是她没办法。现在她86岁了,她的生命已经接近尾声,她突然觉得亏。一个人一辈子隐忍,照别人的安排过,纵然是荣华富贵,也是天底下最亏本的买卖。这个道理她其实是明白的。70年前,面对母亲和哥哥的百般逼迫而不从,竟然出轨,不是正说明了这一点么? 
  闻老太太突然被久已深埋了的往事攫住,同时有一点骄傲和庆幸。她也曾经做过她想做的事!那一次只有她和他知道的出轨,她一生中惟一一次心神激荡的经历!叫她永生难忘刻骨铭心,还让她在行将就木的时候为自己感到骄傲。 
  她原本是准备将那事带进坟墓里去的。那是不能叫任何人知道的,即使在这个早已天翻地覆的世界里在美国在纽约在全世界最民主最自由最玩世不恭最见异思迁最水性杨花的地方,说一段70年前的情事,还是叫她难以启齿。 
  可是突然间,她改变了主意。 
  一个预感,开天辟地的预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撞击了她——上帝说可以!上帝说能行!上帝说她是有福的好命!上帝说她要找就能找到他!她猛然发觉,那颗在心田里埋藏了70年的种子就要开出花来了!她为此失眠了一整夜。 
  劳伦斯·克莱福特,那个教会她做女人的男人,那个摄了她心魂叫她一辈子灵魂出窍的男人。她要找到他。他一定还活着!就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或许就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她平白无故不可理喻地这么想。 
  餐厅里乱起来了,餐桌边的人都没了心思吃饭,只有三个重孙在抢吃刚上来的炸薯条,将血样的番茄酱弄到崭新的白衬衣上。 
  是美国人么?一个试探的声音,来自这家的主妇,儿媳潘小百。 
  他是您什么人哪?二孙女若乡满是狐疑的声音。 
  劳伦斯·克莱福特,听着像法国人!奶奶,是不是法国人?奶奶的法国情人!说话的是最小的孙女晴美,一个因为染了金黄头发戴了蓝色隐形眼镜而看上去几乎乱真的假洋鬼子美女。 
  其余的人都沉默。 
  其余的人,儿子苏和长孙女百合长孙女婿濮树二孙女婿陈稼瑞以及他们的孩子路易玛丽和海伦,还有闻家的直系,侄子闻名和闻名媳妇,侄女闻喜和闻喜的老公。 
  这样一大家子15口人,只有小百若乡和晴美表示了关心。或者叫好奇更合适些,闻老太太这么想,她们哪里会关心她什么?她们只是好奇。 
  这却也在她意料之中。 
  闻老太太将戴了一只玉镯的手伸出去端起细白瓷咖啡杯,呷了一口,放下,转向小孙女晴美说:小美子,你去! 
  戴玉镯的手伸出去,指向大门。 
  餐桌边的人更是没了声响,连潘小百和晴美也不再出声,却传来轰隆隆的心跳,是所有人的心跳集合起来的声响,进行曲一般地,从餐厅上空行进而过。 
  去给我把启事登出来! 
  戴玉镯的手臂长长地伸在餐桌上方,将每一对眼球吸引过去。对,除了路易玛丽和海伦,她们已经开始头挨头地摆弄一个电子宠物了。 
  所有的头在那手臂的指引下转向大门。 
  乳白色的肉感的皮肤松弛而带一些暗斑的胳膊裸露着,像一节去了皮的藕,放久了而有些发黄,却依然能让人想起它新鲜时的雪白;手指却弯而硬了,在密布的斑点和褶皱里枯树枝似的佝偻着,食指朝那个她让人去的地方,咒语般地指着。 
  所有的眼睛看着由餐厅通向客厅由客厅通向大门的走廊,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 
  现在么奶奶?晴美有些张皇地问。 
  你就这么写! 
  空中的手臂向下一劈,落到紫檀木的桌沿上,微抖着。 
  你写,上海圣心模范女子教会学校,海伦·闻,寻劳伦斯·克莱福特。请联络914-888-6676并出示信物! 
  妈,您歇会儿吧?我陪您上楼…… 
  儿媳潘小百小心翼翼的声音。 
  哦不对,你拿个笔,记记啊,上海圣心模范女子教会学校,海伦·闻,寻美国《太阳报》劳伦斯·克莱福特!你写上,先把那个……信物的照片,寄来看看! 
  什么信物,奶奶?你叫海伦么,奶奶? 
  桌边的头拨浪鼓似的摇过来摇过去,大家一会儿看晴美,一会儿看她奶奶,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好奇的兴奋和张皇。 
  闻老太太有些气急败坏了。 
  那个你不用管!他是我那个劳伦斯,他自然会知道!你写,闻心眉就快要死了,他活着的话就来见一面!你现在就去! 
  老藕般的胳膊再次横在餐桌上方,枯枝似的手指向大门。 
  晴美完全不知所措了。她下意识地去看父亲。晴美看见父亲苏和脸上的张皇。她的心也跟着慌了。 
  苏和起初并没太在意,他只是觉得母亲有些莫名其妙。人老了,莫名其妙的事越发多了。这几年他看得多。对于母亲,他总是哄着。有什么办法?孤儿,寡母。自从父亲走了,这许多年来,他是她惟一的男人。 
  可是母亲今天却有些出格。当着这许多的亲戚晚辈,竟然提起这等莫名其妙的事来。他使了眼色,叫潘小百陪母亲上楼,没有奏效。他正想不得已自己出马哄老太太住嘴,母亲却突然间爆出更惊人的信息,一个有名有姓的外国人,而且相遇的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 
  苏和有点蒙了。 
  母亲除了父亲之外还有别的男人,让他一时目瞪口呆。可是苏和毕竟是苏和,从中国到美国从职场到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他对自己最大的自信就是,什么时候都晓得进退。他就站起身来,朝母亲走去。 
  苏和隐忍地站起身来,还是碰翻了手边的茶杯。他绕过桌子和桌边的人,看见所有的头随着他的走动而转动,感觉到他们目光如炬。 
  那目光烧灼着他。苏和在那样的烧灼中朝母亲走去的时候,心里叫她冤家。他小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叫他的。现在倒过来了,他突然明白了老小孩是什么意思。他想:冤家,你就是找旧日情人,也别这么叫我下不来台呀!他是不需要捍卫父亲的,他要捍卫的是他和母亲在所有晚辈面前的尊严。那个父亲,在他抛弃了他们母子独自逃命去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从生命中抹掉了。 
  苏和于是想起往事,极不情愿地。那样的往事叫他这只有几步之遥的行走变得沉重不堪。 
  他是独子,父亲撇下他们母子去台湾那年,他12岁。他记得父亲的名字,苏家驹,字振涛,在那时候的北平是满有些名气的。他记得上小学那年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将他拦在皇城根下要钱,他就是用满腔的奶声奶气叫出了那个名字:我爸是苏振涛! 
  苏振涛,一个多么响亮的名字,在他幼小的心田里如一棵大树般耸立过的。他原本立志要做父亲那样的人,当一个横刀立马剑胆琴心的将军。可是突然间,大树倒了。就是那一年,北平在隆隆的炮声中迎来一个又一个不祥的早晨的时候,大树倒了。 
  父亲走了。很长时间苏和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很长时间他都悄悄地盼望着那个身影的出现。他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盼望,暗暗的,绝不张扬,极有耐心的。因为他不想惹母亲。因为被惹着了的母亲是很吓人的。他就忍耐着,直到街上的混世魔王们再次向他挑衅。 
  他已经是中学生了,他生得神清骨秀鹤立鸡群,却不够健壮。那帮小流氓将他围住的时候叫着:苏振涛他儿子!打丫的!不拿钱就打丫的!他老爹早他妈没影了,看小丫挺的还神气什么!苏和一边出拳,一边叫道:我苏振涛的儿子就不能便宜了你们这帮狗崽子!人家就笑了,一群比他大不了多少吊儿郎当的小子坏笑成一团说:狗崽子?!谁是狗崽子?你他妈二房养的才是狗崽子!报上都说了,你那天大的老子早跑台湾去了,谁不知道啊? 
  这一次流血斗殴被学校当局追查,苏和始终一言不发。女校长看着这个双眼血红目光如狼牙关紧咬的男孩,无奈地摇头。她体会了他心里的苦,没给他处分。 
  苏和从此不再提那个名字。他才知道没有了太阳的照耀,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是他决计让自己在暗夜里活下去,活下去而不需要太阳! 
  是的,不需要!很多年他对别人的询问都只有那几个字:我跟我妈,挺好的。 
  这会儿,苏和来到母亲身后。他俯下身,双手环住母亲的肩头,轻声耳语。他的手在这时迅速移到母亲的腋下,将这个只有一米五几的娇小身子轻轻向上一提。 
  餐桌边响起挪动椅子的声音,潘小百和长女百合赶过来帮忙。 
  闻老太太火了。 
  她火了,可她的身子已经被儿子提了起来,一只脚几乎离了地,她挣扎了一下却绝无逃脱的可能。万般无奈之下,她扬起手,一巴掌,甩在了儿子的脸上! 
  那一声是很响的,脆生生的让人听着就提神儿。 
  闻老太太自个儿也叫那声音震得浑身一激灵,她同时感觉到儿子的手松开了,她想象得出67岁的儿子恼羞成怒的样子,她看见对面的人个个呆若木鸡! 
  86岁的闻心眉深吸一口气,坐下。 
  你一下子就能明白苏和的神清骨秀是从哪里来的。这个美丽的老女人——能想象么?一个86岁满头白发的老太婆仍能让你想到女人二字,那该是怎样的光景——她的脸上居然没有什么色斑,白皙而且绯红着,跟她的手形成鲜明对比;眼睛周围是有一些深纹的,而脸蛋却依然丰润。她端坐着,腰板挺直,头微垂,颈部与头部形成一个优雅的角度,没一丝杂质的银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 
  她就那样,双手交叉着放在膝上,像全然脱离了这个世界,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之中。 
  人们都静默着,个个目不转睛,所有人都看见了老太太颊上的绯红,不祥的,让人忍不住替她那86岁的心脏担忧。连路易玛丽海伦都撇下手中的电子宠物,半张了粉嫩的小嘴,等着太奶奶再次抡起巴掌。他们知道太奶奶生气了。太奶奶是从不生气的。他们想起妈妈说的话——不轻易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是很厉害的。他们不明白的是,被打得那么重的爷爷竟然不哭。 
  你们准以为我疯了。 
  众目睽睽之下,闻老太太抬起头。她缓缓地抬起头,将绯红的脸扬起来对着所有人。告诉你们我没疯。我这一辈子全听了别人的安排了,今儿我要自个儿做回主了。 
  闻老太太说着回过头去。她觉得头有点晕,脸上烧得很热,眼前昏花。她有些后悔刚才不如就势让儿子把自己送上楼去得了,可是她还有话要说。她就回头找儿子。 
  你们帮我算你们有良心,你们不帮我,我就自个儿来!她一边转动着越来越沉重的头,一边听见自己这样说。她没找到儿子。儿子已经不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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