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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当代-2003年第2期-第19章

小说: 当代-2003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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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每天为师范学校学生普通话发音疲于奔命的时候,他却把自己的事忘了。 
  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评职称开始了,而许克己还只是一个中专学历,他的学生李保卫都已经拿到了电大大专文凭,一部分人还拿到了函授本科的文凭。曾有人提醒过许克己是否拿一个文凭,但每周二十四节课的许克己说:“我现在连看报纸听广播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拿学历呢?”然而,评职称正式开始的时候,师范学校陆续分来了不少恢复高考后大学毕业的本科生,短短几年的时间,许克己就成了全校学历最低的人。年轻人当上了讲师,而有十几年教龄的许克己却只能评为助教。许克己对助教一词非常反感,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评过三次全市的优秀教师了,怎么才是助理教师呢。他找到郑红英校长,郑红英在她那间已经没有了领袖像和革命标语的办公室里接待了许克己,他们坐在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下方的两张单人沙发上说话,这很有点像当年在许克己宿舍里保持距离聊天的场景,只是他们再也不聊学生时代的事情,也不聊聊关于笔记本的往事。许克己掸了掸袖子上的粉笔灰说:“我不是来求你的,我只是问我一个正式教师,怎么突然间就成了助理教师了?”郑红英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沙发的扶手,不经意地流露出那个年代领导干部应有的姿势和腔调,她再也不是那个当年见到许克己就红着脸低着头的小女生了,她很平静地对许克己w说:“我没有说你是来求我的。助教是一种职称,而不是用来界定正式教师和助理教师区别的。你的教学成就是全市公认的,但我们学校大学生太多了,你暂时委屈一两年,我已经报你评特批的讲师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参加一个大专函授的学习,我也在读省委党校的函授本科。”许克己说:“我教六个班的课,哪有时间读函授大专?” 
  许克己本来不想读大专,但妻子王大兰开始在伙食上让许克己体验不读大专的危害性,最初家里是一个星期吃一次肉,自从许克己评为助教后,王大兰开始两个星期买一次肉,许克己筋疲力尽地从课堂上回家后,就让王大兰加餐买点肉,王大兰将一盆大白菜炒豆腐和一碟腌咸菜端到桌上,气呼呼地说:“连个讲师都评不上,哪有钱吃肉?你看看两个孩子瘦得像小鸡一样,人家小孩喝牛奶,我们家孩子连鸡蛋都吃不上,凭什么我们娘儿几个跟着你受罪?”许克己当助教只有六十八块钱工资,而讲师是一百二十六块,相差近一半,他的学生李保卫由于拿到了大专函授文凭,又是本科在读,所以评上了讲师。这个被他要扫地出门不准毕业的学生居然扬眉吐气地站在讲台上大谈讲师的工资比科长要高。在煤球厂当工人的王大兰的工资只有三十四块钱,两人工资加起来还没有李保卫多,许克己即使再有“君子趋于义,小人趋于利”的高尚情操,可面对两个拖着鼻涕嗷嗷待哺的孩子,他的心里还是不平衡的。 
  在王大兰喋喋不休的唠叨声中,在工资反差巨大的刺激下,许克己决定攻读省城大学的中文系函授专科。许克己白天教书,晚上批改作业。函授课程常常是在后半夜才开始学习,节假日星期天对于许克己来说是没什么意义的,他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夜以继日地转动着。函授第二学期的时候,许克己因劳累过度一头晕倒在课堂上,送进医院后被诊断为急性肺结核。许克己躺在病床上看书做作业,医生说如果再这样过于疲劳后果将十分严重,许克己就不敢再看书了。郑红英校长带着副校长教导主任一行来到医院探望许克己,郑红英以领导的口吻很关心地说:“校领导班子对你的身体很关心,这次来,一是希望你安心养病,二是希望你病好后要注意休息,我们已经研究过了,决定下学期只让你带四个班。”许克己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来,他声音荒凉而坚决:“这六个班我一定要带到毕业,别人中途插手我不放心。”郑红英送上学校买给许克己的慰问品,两包麦乳精,两包桂圆,五斤苹果,还送上了校工会的八十块钱慰问金。许克己非常不安地对领导们说:“耽误了教学,罪莫大焉;如此体恤,受之有愧。”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许多汗。领导们说了许多的温暖人心的关心话后,跟他告别了。 
  许克己两个星期后出院了,腿有些发软,但他还是站到了课堂上,还抽空将落下的课程全补上了。这时两门函授考试开始了,古代汉语许克己是不在话下的,可政治经济学还没来得及复习,住院期间正好是政治经济学集中上课辅导,他没赶上,其中大量有关剩余价值和扩大再生产的话题看得似是而非。市里参加这期中文函授的共有二十多人,他在市文化宫听最后一节政治经济学辅导课时,同桌李天军将许克己拉到教室外的走廊里对他说:“没关系,正好这次轮到你请客,你请完客再送两条香烟两瓶酒,争取让来辅导的老师把几个论述题透露给你。”许克己一脸糊涂地看着李天军,他像听外语广播一样一头雾水。李天军是市政府办的秘书,见多识广,他说:“老许,你装什么糊涂,本来这次就该轮到你了。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请完客再攻攻关,我可是一片好心。”许克己这时才若有所思,怪不得有好几次省城大学来辅导老师的时候,上完课,都让许克己一起去吃饭,但许克己都推辞了。李天军已将这二十多人排了一个请客表,学员轮流请,为的是考试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家在考场上相互帮帮忙,集体过关。如果关系再硬一些,就争取让辅导老师透露一些分数高的关键性题目。许克己忽然想起来了,他前几次考试的时候只顾自己埋头做卷子,并不知道考场上出现了什么问题,一次考现代汉语时,他提前交了卷,只见省城大学来监考的老师眯着眼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而下面考试的好几位同学正在交头接耳,最初许克己以为他们是准备交卷前相互打个招呼,现在他才知道是在作弊。许克己没想到这些为人父为人师为人领导的人居然还会作弊。走廊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许克己涨得通红的脸,他因过于激动而使语言很不连贯了,他指着李天军的鼻子说:“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岂有此理。荒谬!”李天军点燃一支烟,很恼火地说:“我是一片好心,想帮你过关,你这个人真是狗咬吕洞宾。”许克己说:“考不及格可以补考,有这么鼠窃狗偷过关的吗?”李天军说:“你给不给老师私下攻关,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按规定这次该轮到你在饭店请老师吃饭了。”许克己说:“我不请。”李天军说:“别人已经请过了,你考的几门也都过了,不请你得向全班同学解释。”许克己扬起一颗傲慢的头颅说:“我不解释,更不请客。”李天军说:“只要你好意思面对全班同学,你就不请。”许克己将自己的政治经济学课本往地上一扔说:“我不愿与你们这些不知羞耻的人为伍,这个函授班我也不上了。” 
  许克己扬长而去,李天军面对着许克己远去的背影很同情地苦笑了起来。 
  许克己写了一封举报信告到了省城大学,说本市的函授点存在严重作弊问题,举报信的结尾还引用了这样一句话:“如若贵校‘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这显然带有教训的口吻,所以校方并没有答复。他又给省教育厅写了举报信,教育厅成人教育处来了两个人,在市里调查了好几天,也找举报人许克己谈了话。那位鼻子很挺直的处长问许克己:“所有学员和来辅导的老师都说绝无此事,我们想问你的是,你是不是亲眼看见作弊了,你是不是也请辅导老师吃过饭了?”许克己反问道:“你是来调查情况的,还是来审讯我的?”处长说:“你要是这么不配合,我们就真的无法调查了。” 
  成教处上报教育厅的调查结论是“查无实据,与事实不符”。许克己不仅举报没有得逞,而且还给外界留下了栽赃诬陷的把柄。市教育局张局长对郑红英说:“你去找那个许克己谈一谈,不要随便乱写信。” 
  郑红英没找许克己谈话,许克己从此再也没有上这个函授大专班了。他的学历依然是中专。 
  第二年,郑红英校长调任市教育局副局长,临调任前,许克己因“教学成就突出,三次获得过市优秀教师称号”而特批为讲师职称。 
  郑红英对许克己说:“作为校长,我对你是负责任的。” 
  许克己说:“对教师不负责任的人是不能当校长的,更不能当局长。” 
  郑红英很宽容地笑了笑,她也许在笑自己当年对许克己的崇拜情结过于荒诞,也许在笑那本没送出去的笔记本终于使她从一桩不切实际的感情纠葛中胜利逃亡。 
  许克己读不懂郑红英的笑,他将在自己充满妄想的道路上一意孤行地继续走下去。 
   
  6 
   
  城市道路越来越宽阔,城市的楼房越来越高,城市的天空下弥漫着浓厚的工业烟尘和汽车尾气,天空不再湛蓝,满目浑浊的阳光,你可以感受到是个晴天,但就是看不清阳光究竟是从哪里铺向地面的。 
  这时已是九十年代的中期了。许克己五十岁了,一个知天命的年龄,他却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头发花白,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常年累月套在身上,呈现出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形象。王大兰给他买了一件夹克衫,许克己坚决不穿,他给儿子穿,儿子说太土了。王大兰文化不高但对“文革”语言比较熟悉,所以她就强烈谴责许克己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顽固分子。 
  许克己当讲师已经快十年了,与他同期评讲师的人都已经是副教授了,但他却原地踏步。学校盖了六幢宿舍楼,许克己却只能住在三间平房里,因为宿舍楼实际上就是教授楼,许克己讲师眯着眼看着楼房拔地而起,他却面对着自己的三间破旧的平房嘴里自言自语着“何陋之有”。然而他的妻子王大兰不干了,她已经在二十多年的清贫中逐渐失去了耐心。平房里没有卫生间,春暖花开,公共厕所里却是臭气熏天蛆虫满地,一家人实际上是跟学生们共用一个厕所。夏天的时候,雷暴雨铺天盖地,年久失修的平房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雨中垂死挣扎,屋里又漏雨了,家里的锅碗瓢盆一齐上阵接漏,最后连深筒胶靴也用上了。王大兰在风雨如注的夜里跟许克己大吵:“你这个窝囊废,嫁给你算我倒了八辈子霉。”王大兰跟许克己争吵的语言越来越刻薄,许克己面对着屋内破败的景象一言不发,他已经无法再用圣贤的语录来对抗这个凄凉的夜晚,他默默地坐在雨声中闷着头抽烟,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涣散着碎了,突然间“啪”的一声,电线短路了,屋内一片黑暗,烟雾也消失了,许克己看着黑暗中的烟头上的火星或明或灭。他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想象中,想象中的世界遥遥无期。 
  他的学生李保卫副教授在住上新楼后,又当上了语文教研室主任,他特地找许克己谈心。三十多岁的李保卫副教授十年前就拿到了党校本科文凭,而许克己大专刚上了两个学期就自动放弃了,李保卫对许克己很尊重,不管当初许克己如何以老师的身份严厉地清算自己,但如今毕竟老师很失意,所以他掏出一支“红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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