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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长江文艺 2009年第11期-第16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9年第1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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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哭不哭;妹子不哭啊。四岁的一云刚被老唐抱过去;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绍宝急了;立刻从老唐手中抢回一云。 
  一云一哭;六岁的一青也跟着哭了。姐妹俩一起放声大哭;哭得鼻涕眼泪全出来了;小脸弄成花脸;哭得十七岁的绍宝六神无主;心里像猫儿抓。绍宝除了一个劲儿地说“不哭不哭;妹子不哭”;再也找不到话说了;于是他将卷了几道的袖子展开;为两个小姐妹揩脸;揩得袖子上满是鼻涕眼泪。他把袖子卷得更短;将沾了鼻涕眼泪的那一部分卷了进去;露出瘦棱棱的胳膊。 
  还是一旁的老唐提醒了绍宝。老唐说;带她们去找妈妈吧。是啊;娃娃哭找妈妈哄啊。平常一云、一青哭闹时;堂嫂总有办法让她们不哭。绍宝便像平时来市场买菜时一样;背着一云;牵着一青;往司令部方向急急走去。老唐撇下他的菜摊;跟上来;把一青背在背上;四个人一起赶往国军司令部。堂嫂和堂哥松亭一样;都是国军的军官;在第三兵团司令部任职。 
  绍宝穿着堂哥松亭的旧鞋子。鞋子太大;穿在脚上像拖鞋;脚趾头在鞋里撑着像撑船;怎么走也走不快。老唐比绍宝高大半个头;走着走着;就走到绍宝的前面去了;于是他不得不停下来;等绍宝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绍宝的上衣;下摆一直垂到了膝盖处;裤腿也像袖子一样卷了好几道。绍宝穿着堂哥松亭的旧衣服;像一个唱京戏的龙套一样傻乎乎地在街上奔走着;圆乎乎的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是傻乎乎的。路人看着这个小勤务兵的滑稽模样;忍不住掩嘴而笑。 
  穿街走巷;过了好几道岗哨;绍宝总算走到司令部所在的大院了。一青已经不哭了;一云还在背上抽抽嗒嗒的。堂嫂就在院里的一座楼里办公;和松亭哥不在一间办公室。松亭哥是少将;跟张司令在一起。 
  绍宝背着一云就往院里走。哨兵没理会他;警卫部队的人都知道绍宝是政工处何处长家的勤务兵。老唐也跟着往里走;哨兵眼一瞪;枪口一抬;卡宾枪就对准了老唐。老唐无奈停下;将背在背上的一青放下。绍宝转身拉着一青;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了第三兵团司令部大楼;都忘了跟老唐打一声招呼。老唐站在警戒线外;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菜市场去了。 
   
  民国38年。多年后;绍宝一直记得那年春节老家衡山的雪化得早;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春节过后的一天;绍宝和父亲何国清正在菜地里挖坑蓄水种菜;同村一个在国军里当尉官的;叫何植槐;从菜地边经过;和何国清寒暄了几句后;打算回部队去。何植槐领口上挂了三颗豆儿;脚上穿的是皮鞋。看看十六岁的绍宝瘦胳膊瘦腿的模样;父亲何国清叹了口气;然后向何植槐打听国军里的伙食咋样啊;每个月能领多少饷啊。听锣听音;听话听声;何植槐当然明白何国清是什么意思;等到何国清终于把托他带儿子绍宝出去当兵吃粮的话说出口后;何植槐当即满口答应。何植槐从前在村里时;也是个穷得连鞋都没得穿的放牛娃;后来是跟上了在国军里吃粮的同乡外出当兵才混成穿皮鞋的军官。 
  湖南人自曾国藩起;就有在外从军的人带乡亲子弟出门吃军粮的传统。读过线装书的绍宝知道这些过去的事情。 
  何国清跟何植槐说妥当后;绍宝便抬脚走到沟边;洗净脚上的泥巴;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何国清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锄头;继续在菜地里挖坑。绍宝跑回家后;穿上唯一的布鞋;那双母亲做的已经半旧的只有过年才能穿的布鞋;披上那件晚上睡觉加盖在被子上的破棉袄;便准备往门外走。 
  正在里屋做事的母亲谢金莲听到外屋有响动;颠着小脚走了出来;一见儿子这副打扮;头脑一阵昏眩;差点儿软倒在地。她艰难地扶着门框站着;问儿子;绍宝;你要做么子?大儿子十二岁就外出当童工;大女儿九岁就卖给人当童养媳;长子和长女幼年离家的经历让她对子女的外出特别敏感;她不愿让儿女长大一个走一个。外面的世界那么远;儿女们走远了;哪个晓得这辈子还见得到见不到? 
  娘——;绍宝扑通一声跪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父亲刚刚对何植槐说起想让他去当兵吃粮的事情时;绍宝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然而;母亲这一哭;他就想起了大哥大姐在外面的艰难遭遇;对未来的担忧便云絮一样丝丝缕缕地浮上了心头。 
  衡山乡下有一个习俗;如果儿女先于父母而亡;亡者必须着孝服;最起码要头戴白帽;表示死了也作孝子。担忧云絮一样布满心头;17岁的绍宝不知道将来的命运如何;但他知道;战场上的子弹是不认人的;见了他绍宝也不会拐弯走;所谓吉人自有天相那是扯淡的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今天这一跪;就算是对母亲最后的跪别了。 
  绍宝不敢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他必须说服母亲放他走。之所以要瞒着母亲出门;就是怕母亲阻拦。留在家里;就是一个穷死。家里要是不穷;自己会去摸校长家的鱼吃吗;自己会被开除吗;自己会跟着父亲去跑船差点儿摔死吗? 
  谢金莲扶他起来;边扶边哭;绍宝;你不能走;你要留下;让娘多活几年噢! 
  绍宝长跪不起。他是铁了心要离家。外面的世界虽然不清楚有没有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最起码暂时还不会穷死;因为部队上管吃管穿管住还有军饷拿啊。 
  何国清这时回来了;他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儿子悄悄溜走再回家来的。这样;眼不见心不烦;也可免除事后谢金莲对他的责备。没想到;他还是赶上了母子俩这生离死别的一幕。 
  让他走吧;留在家里;不是苦死饿死也会活活气死。何国清说得很轻巧;好像眼前跪着的不是自家的亲生儿子;而是别人家的。 
  谢金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紧抓着门框的手却软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绍宝倏地站起身;飞也似地冲出门去。再不冲出去;他怕到时候母亲放他走;他也没勇气走出这个家门了;那么多的担忧;在心头压得他都喘不过气来了。 
  哭声从屋里追出来;一直缠在绍宝的耳边。 
  何国清这时在屋里放声大哭;泪如雨下;他想起绍宝跟他出船险些丧命;想起绍宝在学校被人嘲笑;想起绍宝没书读在沙滩上用树棍子练字;哭得比妻子谢金莲还伤心。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渐渐远去的绍宝听到了父亲由小变大的哭声;那哭声像一根棍子;当头一棍砸在了他的头上。他头有些晕;站了一会儿;定下神来;抬脚往村边走去;何植槐在那里等他。绍宝一边走一边无声地流着眼泪。 
  谢金莲还从未见过何国清这样号啕大哭过。她知道;刚才是丈夫放儿子走的;儿子这一去;行军打仗;怎不让人牵肠挂肚?子弹又没长眼睛;不会见了何家的人躲着走;万一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他还会背上薄情寡义的骂名。于是她反过来安慰何国清;没事的没事的;你不要哭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该吃军粮的就让他去吃好了。再说我们的绍宝机灵得很;没有事的;子弹见了他都会绕着飞的。 
   
  绍宝确实是个机灵娃。从小就比别的娃想事情;要不是家穷;他把中学读完;也能到衡阳城找个公家的事情做做;最起码也能在村里当个保长啥的。 
  可是;机灵娃绍宝跟家里其他孩子一样;吃不饱穿不暖。想到这些;何国清喉头有些哽咽。他不知道绍宝这一去到底是好还是赖;会不会在战场上吃枪子儿;他只有乞求何家的列祖列宗保佑绍宝命大福大。 
  乡下人都爱说“多子多福”;然而多子并不一定多福;生得起未必养得起;饥寒病痛;先后夺去了何国清六个子女的性命。为人父母却无法让子女活下去;何国清常常觉得自己心里的苦比湘江水还深。为了让剩下的三男三女都能活下去;长子金堂十二岁时;何国清就让他去了石湾镇义商隆商铺当童工。金堂除了做工学艺外;比水桶高不了多少的他每天都要上下七十多级台阶;到河里挑水。挑一担水上来;水桶老是在石阶上碰得晃晃荡荡。有一次何国清去看望金堂;远远地见到金堂摇摇晃晃地挑着水爬台阶;他躲在一边的巷子里不敢上前;他怕自己一时心软;把金堂的水桶夺下来;把他带回家去。长女九岁时;被他一狠心卖到一姓谭的富人家里当童养媳。童养媳说是主人家未来的媳妇;其实是一个廉价的劳动力;地位甚至比不上主人家里的长工、短工;煮饭烧菜、洗碗刷锅、打猪草、砍柴禾;样样都要干;直到累得精疲力竭活儿还干不完;进了“家”门却常常遭主人家的白眼;简直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苦;吃得比猪差”。可是;尽管这样;何国清还是狠心把孩子们送出了家门;明知道他们在外面受苦也不把他们领回家。因为他清楚;要让他们守在自己的身边;早晚还是一个饿死的结局。十二个孩子;已经死了六个。每每想到这里;何国清都想大哭一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是逼出来的结果。也许是天生的悟性;也许是后天的耳濡目染;年幼的绍宝特别早熟;父母的忧愁就是他的忧愁;父母的烦恼就是他的烦恼。然而;身单力薄的他能帮上多少忙?于是他只有沉默;在沉默中思索。绍宝不明白;像父亲这么能干又白天晚上忙个不停的人;怎么就不能养家糊口?这个问题;何国清也想过;可是没想明白;于是他也就不想了;成天都要去找钱换米换油喂饱一家六张嘴;哪有时间去想那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呀。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绍宝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不过他明白这个世道是不对的。 
  有一天;凑巧哥哥和姐姐都回家来了;三个人见父母不在身边;便互诉苦恼。绍宝是个急性子;他冲着哥哥姐姐说;你们倒好;一个吃饱;全家不愁。哪像我;上要顾老;下要顾小;我真不想在家里呆了;我太苦了!哥哥姐姐听了;想起自己在外面被人打被人骂却无人疼无人怜;眼泪夺眶而出。他们既同情弟弟;又埋怨他少不更事;于是对绍宝说;你受了苦可以向爷讲向娘讲;我们有苦向哪个讲?说到动情处;三个人都眼泪花花的。这时;何国清的脚步声在附近响起;他们怕父亲听到了伤心;赶紧抹掉眼泪;不声不响地帮家里做事去了。其实;何国清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他不忍心再听下去;刚一抬脚离开;脚步声就把三个孩子惊动了。 
   
  背着父母的哭声;绍宝随同乡何植槐昼夜兼程;来到湖北武汉北边一个叫横店的地方。一路上;除了赶路辛苦;有吃的有喝的;绍宝倒不觉得怎么累。绍宝身无分文;路上所有的花费都是何植槐出的。绍宝有些过意不去;说植槐哥呀;等我领了军饷我还你钱呀。何植槐笑了;在绍宝头上敲了一栗凿;说;你个绍宝;我是你哥哥;还要你还钱?有你这句话就好了。 
  在横店找到部队后;何植槐把绍宝安排到第三兵团迫击炮营通讯排;当了排长郑梦桃的勤务兵。 
  郑排长是个山东人;性子直爽;有啥说啥;没啥也不多说。绍宝成天给他端茶倒水洗衣服擦皮鞋;有时闲下来还想去摸摸枪;排里别的兵都有枪;就他没有。郑排长眼一瞪;说;小屁孩儿;摸枪干啥? 
  三个月后;郑排长在一次战斗中被共军打死了;尸体都没抢回来。勤务兵绍宝便被调到三兵团政工处;做了处长何松亭的勤务兵。何松亭和何植槐一样;跟绍宝同村同姓同辈;给了绍宝适当照顾;不要他扛枪打仗;只要他帮自己一家人煮饭、洗衣、带孩子。在不让绍宝扛枪这一点上;何松亭跟郑排长不谋而合。他说;我们这些大人拿枪就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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