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 2009年第1期-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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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树说:不是。他就是缺钱。跟咱们一样。
冯石说:不一样。我们没有钱,一无所有。他们没有钱,有的是土地。知道吗?他们有土地。大片的土地。
当时,土地这个新鲜的词一说出口,冯石就像被雨夜中的雷声猛激了一样,感觉中北京的夜空突然变得华光四射。
关树笑了,说:他们那是烂摊子。你看看那些在楼下晒太阳的工人,对了还有那些踢球的孩子,那是真正的穷人,没人管的穷人,你敢沾他们?
冯石正色道:不是烂摊子,谁会给你呀。趁着国家要扔包袱,这是个大好时机。不就是安排几个下岗工人吗?
关树:那群烂人。麻烦死你。
冯石看着关树有些心不在焉了,就说:你想去哪儿?
关树说:军区那个女孩子,就那个跳舞的,今天晚上一直在等我。
冯石说:谁呀?就那个谁呀?看你那点出息,不就这么点小乳房吗?
冯石说着用右手的小拇指比划着,让关树看:就这么点儿,这么点儿。
关树反身照着后边就来了一个后空翻,灵活而稳健,就如同一个聪明政府的财政政策一样。
冯石看着关树翻跟头,说:滚吧。知道你不老实。
关树开上车就走了,那辆奥迪在晚上显得比平时大许多。A6就像A8一样。
冯石独自走在大街上,他犹豫了一下,就给姜青打了电话。
姜青说:我都睡了。
冯石说:我有地了。知道吗?土地。
姜青说:什么土地?
冯石说:盖房子的土地呀。
姜青说:不信,谁给你的?
冯石说:政府呀。
姜青在那头笑起来了。
冯石说:我去接你。
14
冯石和姜青一起坐在出租车上,当他们经过老酱油那片厂区时,一股臭味涌了过来。
冯石看着那片像废墟一样空旷的工厂区,说:上回你说什么?MODERN。
姜青忍不住地捂着鼻子,说:真臭。你把窗户关上吧。
冯石笑了,那时北京的夜空变得灿烂无边,好像他和姜青的脸上都被打了灯光。
冯石说:我从小就喜欢亮,西安比乌鲁木齐亮,北京比西安亮;第一次去香港,香港比北京亮:纽约又比香港亮。我总是渴望亮光。那是谁说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寻找光明。看着吧,有一天,我要在北京建立起自己真正的帝国,我要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帝国主义。要让老酱油这片成为北京最亮的地方。
姜青没有笑,她怕这时拿冯石的激情和理想开玩笑,会激怒了正在抒情的冯董事长。可是,她心里想笑,因为他感觉冯石这时真像个有着远大抱负的书呆子。
姜青喜欢书呆子,更喜欢有着远大抱负的书呆子。冯石的夸大其词,吹牛抒情都让她内心有了激情,她突然觉得回到中国就是为了寻找这种激情的。现在好像是突然找到了。
姜青并没有表现出来自己的内心感受,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冯石,并且忘了从老酱油那儿不断冒出的臭气。
冯石又说:有一天,当我死了,我们的楼盘为了悼念我,把灯熄灭,那时你一看,北京市全黑了。全北京的楼盘都是我的。那天正在召开奥运会,全世界的人都会说:北京为什么今天那么黑暗?中国真的电力不足吗?他们不是建了三峡大坝了吗?是不是世界末日真的到来了。预言是不是真的应验了。其实,什么也不是,仅仅是因为冯董事长死了。
第七章
1
银行。银行。银行。
对于一九九九年的冯石来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词汇呢?假如冯石还是一个婴儿,如果,只让他说出一个人生中最重要的词汇,那是什么呢?母亲?爸爸?不。是银行。
假如他是一个大人,那么这个词汇应该是什么?
太阳?阳光?女人?阴道?天空?忧伤?不,都不是,只能是银行。就像对2007年的杨惠妍来说,只有一个词汇,土地。就像对2007年的潘石屹来说,H股是最重要的词汇。
对于冯石来说,他在1999年的时候,只知道一个词汇,银行。
冯石很为此悲哀。为什么永远是银行呢?什么时候能够超越银行?他为银行这个词老是从自己的头脑和口中显现而深感羞愧。
但是,他又约徐行长见面了。
冯石感觉自己真的很无奈,也很无赖。姜青那天说得对,人家徐行长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他把钱借给你,多次借给你,你却还不了,这让他很可能会失去一切。你不但不为别人承担苦难,还要继续从他那儿拿钱。而且,还是用那种可怕的方式,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呢?你说你冯石究竟是什么什么人?对,你在跟徐行长开始打交道的时候,吃了很多苦,你当孙子,当儿子,当婊子……你有一种报复,委屈,你想起来就心酸,可是那你也不应该做那种无赖,或者成了一个蠢货,做那种完全没有用的事情。
可是,你怎么就知道完全没有用呢?万一徐行长真的受到了威吓,并害怕了,就范了,愿意帮着我做完那事情呢?
那是在一个叫做邦德客的咖啡厅里。
有些昏暗,冯石过去从来都是在酒店里跟客户见面,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敢在白天呆在新世纪饭店里了,因为那儿几乎一大早就坐满了来逼债的人。他们来自祖国各地,四面八方,他们只要是一坐在新世纪饭店的商务酒廊里。就盼着冯石能出现。
冯石怕见他们,他像不良少年一样离家出走,他像逃学的孩子一样,来到大街上,躲进了这些充满小白领臭气的咖啡厅里,冯石进去时因为没有看到台阶,差一点摔一跤。
徐行长进来时,也明显地表现出不满,他怀疑地看看四周,像是进了危险的地盘一样,看看里边的每一个人,又看看冯石:你是为了泡妞吗?来这样臭气熏天的地方。
看着冯石冷漠的表情,他又讨好着说:你从我这儿拿了那么多钱,一事无成。你们不善于经营,你们想的不是钱生钱,你们只想着贷款。你们永远只会把旧贷款挥霍一空,然后,又用我给你的更大一笔新贷款还旧贷款。
徐行长;我没有挥霍,那些关于我的传说全是胡扯,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把事业看得比生命还重,我自己平时是很节俭的。我买的大厦,买的酒店,虽然现在情况不好,把我拖得很痛苦,但谁都知道,那是暂时的,现在一切都在渐渐改变。我的恩人,我的大哥,冯石在徐行长的面前显得真诚而又很不好意思,他说:你看你,我腿上的伤还没好,别老是说这些伤心的话,知道吗?我的情况有了转机,我今天约你是为了报恩的。我不找你要钱,我是为了还钱的。
徐行长听说冯石要还钱,眼睛一亮,甚至有些湿润了,他透过泪光,仔细地看看冯石,叹了口气,语气里明显增加了撒娇的成分,他说:
你们让我掉进深渊。你们是混蛋。
徐行长说到这儿时,停下了讲话,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跟关树正朝这边走来。
你让他来干什么?徐行长的嗓子突然像是塞满了秋天的树叶。
他提高了声音,说:你们让徐绅来干什么?
冯石笑起来。说:我们又不是黑社会,你真的怕我在骗你,以为我约你,是为了绑架你和你儿子?
徐行长显示出了机警,他四面看看,最后眼睛落在了左前侧的一个红色的门上。
冯石也随着他看看那门,笑起来。又说:我真的不是黑社会,您是了解我的。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是一个软弱的中国知识分子?
徐行长摇头,说:小冯,不兄弟,不,冯总,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不过我今天晚上确实还有别的事,他说着,就要站起来。
那时,关树和徐绅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冯石走到徐行长身后,抱着他的腰,亲热地使劲压迫他重新坐下去,然后,悄悄说,让我们听听他会对你说些什么。
冯石立即又提高了声音,高声笑着对徐绅说,看看你爸爸,他老多了,你也应该尽快成长起来了。
关树也笑了,说:对你爸说,给他养老的,不是共产党,而是你。
徐绅笑了,他说:不但养我爸,也养你们。我身上最让我骄傲的资本,就是我的年龄。说着,他像是摔倒了那样地坐在了沙发上,两腿掀得老高。
徐行长愣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就如同他们真的被绑架一样,眼睛里一下子就充满了恐惧。
冯石笑起来,对徐绅说:年轻人,看看我们三个,多像黑社会,我们联合起来绑架了银行的徐行长。
儿子大声笑起来,然后,他把头凑到了徐行长面前,充满神秘感地悄悄说:爸,不,徐行长,冯叔叔说了,他们给我10%的公司股份。按照三个亿算,我就有了三千万,我会有自己的制片公司,我的创业就能真的开始了。而且……
徐行长突然抬起手来,朝着儿子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徐绅的话音戛然而止,由于父亲的手下得太狠。他的鼻孑L里瞬间就流出了鲜血。
冯石和关树都愣了,他们没想到徐行长竞比他们更像是黑社会。
徐绅的眼泪和鲜血一起流出来,他委屈地对自己的父亲说:你去看看他们那块地,那可是在国贸旁边呀,寸土寸金呀,你有眼光吗?他们公司的股份将来很他妈的值钱!!你为什么不往更远处想想呢?你以为我就是想占点小便宜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懂?你想解套也得有胆儿呀。你打我干什么?
徐行长站起身来,看着冯石说:冯总,我请求你,不要把我的儿子拉进来,他还是个孩子。又转身面向儿子:我曾经多次说过,不能和任何爸爸的客户打交道。你为什么不听?!!徐行长几乎吼叫起来,其他桌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着。
徐绅平静地擦着鼻血和眼泪,他拒绝了关树的帮助,说:我记忆最深的就是上高中时,病得厉害,是冯叔叔把我送进的医院。当时你在哪儿?你还跟自己的情人在深圳吧?然后,是我上电影学院,是谁帮我办的?你吗?还是冯叔叔。我上那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