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 2009年第1期-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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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的脸是不是红的。
他能感觉到姜青身体的润泽,还有她的体温和她像树叶那样微微的颤动。他把手放在她还有些冰凉的屁股上,说,你没有盖好被子,你比原来胖了。我看你穿牛仔裤时,能感觉到你的屁股比原来大多了。
她说自己已经在极力控制了,有时都感觉到绝望呢。被子上充满了淡雅的香味,那是姜青惯用的香水气息。那被子显得很轻,搭在上边显得过于轻松,就好像他们的生命突然失去了目标,只有空渺的天际和无边的草原。他闭着眼睛,不看姜青,但手还是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腰,大腿和肚腹。当他摸到她的毛发时,她也回应地抓住了他的阳具。她立即意识到他内心并没有冲动,而且,他显得极其疲倦。姜青说:关灯吗?他摇摇头。
她说:你现在还感觉恐惧吗?
他想了想,点头。姜青默默看着他。他还是闭着眼睛。姜青躺下,把他抱得更紧些。冯石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感觉,他爬在了她的身上。当他与她开始动作时,感觉到那床头在不停地响,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冯石有些紧张,他不愿意让邻居们感觉到这儿发生的事情。
可是,那响声真的让他心烦。姜青一直闭着眼睛,感受着,突然,她睁开眼睛看着冯石说:你把床头柜上的那个铜瓶拿开就行了,就不会这样响了。
冯石伸过手去,搬开了那个铜器,果然他再使劲也不响了。可是,冯石却突然内心很不舒服,他想象着姜青跟德国人,跟老外在这床上的感觉,他们不止一次地把铜瓶拿开,然后,又放回原处。
冯石忽然软了,他苦笑着说:我想歇会儿了。
姜青看看他,知道他的感受,她有些扫兴,躺了一会儿,她起身,赤裸着浑身白色的肌肤去拿烟。
他还是闭眼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一个衰老的瘦马。
姜青坐在他身边,点着了烟。她抽一口之后,又开始观察他。为了看他看得更清楚些,她把灯开得更亮一些。她用手抚弄他的头发,她发现他的头上,又出现了一绺白发。她用手仔细地分开那络白发,说:你最近累坏了。
他闭着眼点头。
她说:这儿又多了一绺白头发,最少有十几根,你知道吗?
他点头,又点点头。
她看着他的身体,又把手伸过去,摸着他的身体,说:人老了以后阴毛也会白吗?
他睁开眼,看看自己,又看看她说:我也会,你也会,我们都会白。
第十章
1
每当我看到杂志封面上有那种英俊漂亮的男人时,就会心里激动,感动,甚至冲动。那时走到大街上,内心空虚凄凉,有种说不清的紧张感。高中时,我们同班有个男孩儿,他体育好,脸色苍白,高个儿,眼睛很亮,我总是在他练习跳高的时候注意他,以后,我弄来了一本男人爱看的杂志,有意地让他看,他真的喜欢。我不喜欢女孩儿,从小我就不喜欢。不是说她们任性,而是她们没感觉,我对她们没感觉。你们可能想不到,我觉得只有男人才有性感的皮肤和妩媚的头发,我是从高中时,就知道这些了……
屋内烟雾茫茫,咖啡厅里总是呈现绿色的光,就像是他们一直呆在树荫下,被绿叶染过阳光和蒸汽包围一样。两个男人在听着一个小小的男同志动人的倾诉时,几乎都忘了自己本身那么强烈的目的性。尤其是冯石,他甚至感觉到了刺激,在过去,他总是以为自己会厌恶同性恋们,他会受不了他们的姿势,以及腔调,可是,当徐绅在眼前那么平常,而且真实地讲述自己的情感时,冯石被感染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乌鲁术齐,那时在歌舞团里有两个男人鸡奸,那时真的是管男人们的性爱叫鸡奸,那个大的判了二十年徒刑,小的判了五年。两个在《沂蒙颂》里跳芭蕾舞的男演员从此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看着眼前的徐绅,冯石知道时代变了,他自己可以盖大楼,他们也能公开地同性恋。而且,冯石甚至觉得同性恋们变得如此时尚,人人都在争当同性恋。他真的见过好几个女孩儿,都告诉!他,她在中学时曾经因为跟班里的女同学好,而度过了那么压抑而刺激的时光。总之,许多女孩儿都诉说了她们自己的同性恋经历。冯石不停地抽烟,他不想打断徐绅的诉说。只是关树有些受不了,他对徐绅突然说:小说版权我们已经买断了,影视公司也是专门为你成立的。现在就看你的了。周冰雪行长过几天又要去英国,你应该让他明天就把投资划过来。
徐绅眼睛充满紧张地说:可是,我怕我的功力不够,把握不了这个角色。而且,周大哥,周行长他总是关心导演是谁,他特别喜欢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他希望你们能请姜文来导,如果能让王朔来编剧就更好了。关树说:这都没有问题,不就是钱嘛。没有问题。必要的时候,老板可以亲自跟姜文谈,你放心吧。其实,导演我们都可以自己当。
冯石说:如果不是因为忙,我都想亲自当编剧。
徐绅有些忧伤地看看冯石和关树,说:我觉得你们对待电影的态度太随便了。而且,而且,周大哥也不希望你们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他甚至想找别的,更专业的影视公司来拍。
关树笑了,说:周冰雪真是过河拆桥。小说的影视版权已经在我们手里了。银行又没有拍摄权,他总得以别的名义把资金划出来呀。
冯石摇头,严肃地说:应该尊重周行长的隐私,我是最反对不尊重他人的隐私权了。这样吧,你再跟周行长把这事最后敲定,把所有的要求都提出来,用笔写下来。我们认真落实。然后,你给关总打电话,我再单独约周冰雪行长。
徐绅点头,又说:我就怕我的功力不够。
那时屋内的音响正在放着一首缓慢的曲子,冯石听着有些熟悉,但是他想不起来,是哪部电影中的呢。是美国电影,是老片子,可是他除了觉得好听以外,想不起来任何更多的背景了。他内心高兴,却又紧张,是那种钱还没有最后到手的紧张。他当时想的是,钱到了手,一定真的拍好这部电影,或者电视剧。而且,幸亏自己提前只花了十万块钱,就买了版权。他看看徐绅,觉得他一点也不像徐行长,一个男人的儿子不像这个男人,这总是令人觉得可疑。一个矮个子男人,有一个很高个儿的儿子,那他老婆说不定就有问题。一个双眼皮的男人。有了一个单眼皮的儿子,那他老婆可能有问题。一个百米跑步总是要十五秒的男人,有了一个跑百米能进入十二秒的儿子,那他老婆可能有问题。一个长得像徐绅这样的儿子,他的爸爸竟是徐行长,那他老婆肯定有问题。
冯石说:徐绅,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能演好。你爸爸也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我那么早买了版权,就是相信你,就是因为感激你爸爸,所以早就想为你投资。
徐绅点头。
2
冯石是2000年的5月15号接到了周冰雪的电话,那时他正从秘书赵阳那里要来了自己每天的日程记录,他翻看着,自己很为自己感动。他是那么忙,一个星期里,竟然跟那么多人吃过饭。市长助理林肖肖,国资委冷喜,商业局大明局长,劳动局秦汉副局长,总工会时主任,土地局长助理王明善……所有这些人都从北京的不同地方走进了新世纪饭店,又走进了潮江春。在潮江春里冯石深感疲倦,以后有很多年他都对这个餐厅非常害怕,他怕闻到里边的味。他希望自己能饿一点。他甚至渴望如果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山村里,让他吃不上任何东西,能产生伟大的食欲就好了。冯石对自己说,如果你不是一个超人,那你起码也是一个伟大的人。
周冰雪的电话就是那时打来的,他说:冯石总裁,你就把你们卫星大厦的产权证拿过来,抵押给我,我马上放款。不过,咱们是君子,我有言在先,你一定要组织最好的人,把戏拍好。我这人真的喜欢文化,我没有才能,但是喜欢有才能的人。我在英国时,最喜欢看的不是别的,就是电影。
冯石笑说:我的房本可是假的。真的早弄丢了。
周冰雪很严肃地说:我不管你真假,你如果犯法,你去坐牢,我可不会陪着。说完,周行长傲慢地放下了电话。
冯石拿着记录继续看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从书柜的底部翻出了一摞假造的卫星大厦的房本,仔细地看着,自言自语地说;又要抵押一次了。他就像是那种卖儿卖女的人一样,看红色的房产证,竟有几分依依不舍。
也许幸福降临了,但是为什么一点也感觉不到幸福?冯石这样问自己。周冰雪当然无所谓,他不知道我的产权证是真是假,他不会去调查,任何人都分不清产权证的真假,更何况是他周冰雪呢?他从英国回来,那儿是一个透明的,有信誉制度的国家,那儿的人是不会跟冯石一样弄虚做假的。周冰雪没有影视业务,他不可能把资金直接给那些著名的文化公司,他的职责不允许他这样,他把钱给冯石很正常,冯石投资影视也很正常。周冰雪爱徐绅也正常,那是他的私生活。他不会因为犯了鸡奸罪而被判二十年的。只有冯石自己不正常,他又一次地用假证进行抵押,在他的脖子上又勒了一条新的绳索。他隐约地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勒死的。但是,明天死总比今天死要好。更何况当一切正常了,那明天还死不了呢?
“正常”这个词又一次让冯石伤心,谁不渴望正常呢?谁愿意说假话,办假事呢?谁不希望没有压力地活着?谁不渴望每天都是蓝天,白云,没有任何空气污染呢?可是自己又一化次地把假证拿出去了。记得当时让关树一次性地做了十二个假证,现在数数还有五个了。他已经用假证做了七次抵押了,如果一个假证枪毙一次的话,那他应该被枪毙七次了,再加这次就是八次。“8”是个吉利的数字。会给他带来好运气的。这时,冯石内心又产生了一些幸福感,有时幸福和不幸就相差几分钟,是个时间概念吧。任何东西都属于时间。时间让你成为好人。也让你成为坏人。让你成为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又会让你成为罪犯。时间让你谈情说爱,又让你设计阴谋。时间让你温情脉脉,又让你阴狠无比。
他突然想见到姜青,想跟她谈谈这些形而上的问题。姜青把自己的钱都给了我,这是不是说明我是一个好人呢?要不就是说明她跟我一样是个坏人。
让时间最终去证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