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 2009年第1期-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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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恐惧,扑上去把那道铁门踢得咣咣响。
有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从铁门上的小洞往里边看。冷不防王二猛的一脚踢过去,铁门咣的一声,竟把外边的酒糟鼻子撞出了血。
门立即就被打开了,两个治安员扑进来,抓住王二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痛打。王二本能地反抗,可是,他很快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他早就饿坏了,他浑身软得就像一根煮熟的面条,他已经没有可以用来挣扎的一丁点力气了。
“死捞仔!丢你老母,你食屎啊!”
有什么东西兜头泼下,王二感到浑身湿淋淋的,就像是掉进了水坑。随后他就回过神来,那个木桶里的屎啊尿啊,在这一刻全都向他倒来,泼了他满头满脸。
王二狼似的嚎叫冲天而起:“我日你妈——”然后,黑屋子里传出好一阵厮打之声。待一切都归功于沉寂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两个治安员呸呸呸地吐着,从黑屋子里跑出来。他们的身上,东一团西一团糊着屎,或者被尿水弄湿,他们气疯了,咒骂着,样子很狼狈。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一个盲流,一个捞仔,一个“三无”,因为没人来交罚款,被饿了一天,又被他们打了一顿,竟还有这等爆发力,那声嚎叫,就跟他妈的狼似的。真的就是狼,突然就从地上跳起来,扑向他们,又抓又咬,把满身的屎尿糊到他们身上,任他们怎么往死里打他,他也不放手!
王二趴在黑屋子里,浑身上下的痛彻心肺,让他差不多就忘记了满身的屎臭尿臊。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不想死,他拼命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不行,他动弹不得,他没有一丝力气,他只能趴在哪儿,一动不动。
过了多久?不知道,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好像正在讨论一个什么事。后来,就有人过来拉他,把他拖了出去。“会不会死掉了?”他听到有人这样说,然后又有别的人在说什么。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又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只是感到又被人泼得满身水淋淋的。“喂,喂,老乡,你没死吧?妈的,臭死了!”好像有人在叫他,一边叫一边往他身上泼水,冲刷他身上的屎尿。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他动了动身子,他发觉自己没死。真的没死!
后来王二才得知,那个先前收留他的老乡,被治保会叫去,责令其把半死不活的他抬回窝棚。活过来的王二,在老乡的床底下,整整躺了半个月。万幸的是,这期间,治保会没有再来查他。
走出窝棚,王二抬头看天,天阴阴的,城市的上空仿佛充满了尿臊味。这个时候的城市,在王二眼里,和关“三无”的黑屋子差不多。
王二想报仇。仇恨已经充满了他的内心。他从老乡的窝棚里,找到了一把菜刀。他要灭了治保会。王二一脸的仇恨让老乡起了疑心。他把王二的菜刀夺过来。生气地说你想干什么?你能砍死几个?那伙人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是他妈的打工仔,只不过当过几天兵,兜里有张退伍证。就算你把他们都砍死又能怎么样,死他三五个,大把后来人,有球用!
王二恨恨地说既然大家都是打工仔,为啥却要往死里整?
老乡皱着眉头说你是猪脑子啊?正因为大家都是打工仔,才能往死里整,才敢往死里整,才有机会往死里整!你是老板。你是当官的,你大把钱。你有权有势,你会住在工厂宿舍出租屋?还用办这球毛暂住证?你住着高楼大厦,星级宾馆,你说他怎么把你往死里整?别说几个保安仔,公安都不敢随便查你。想往死里整你都没机会!就算有机会,借十个胆子给他都不敢,就算敢,最后整倒霉的也是他自己!你要是有本事,就给他们发工资,保证他们不但不整你,还成天守在你家门口,帮你看大门。把过路的叫化子、垃圾佬,撵得鸡飞狗跳,哭爹叫娘!
王二开始满城乱窜,他怀着仇恨,疯了似的到处找工作。老乡说得对,砍几个保安仔有球用,有本事你就让他们帮你守大门。他咬牙切齿地想。总有一天,老子招一堆保安仔回来看大门!
一个月或两个月之后的某天,在一个士多店门口,王二捡到一张旧报纸,报纸上说,有家期货公司在招业务员。每月有三百块钱的底薪。三百块,对一个穷光蛋来说,绝对是一笔救命钱!有了这笔钱,至少不用担心流落街头被饿死。因此他有点激动,忙问士多店老板什么是期货。士多店老板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报纸,冷漠地摇了摇头。
王二顾不上计较士多店老板的态度,他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兴冲冲地跑去应聘。一个不知是中年还是青年的男人,从办公台后面抬起头来,对王二进行远距离的审视,那刀子的一样的目光。让王二的身体迅速地萎缩。
“请问这儿要招工吗?”王二小心地问。
那个男人远远地看王二,没点头也没摇头。王二背心冒汗,他差点就想掉头逃走。可是,他已经从穷困交加的故乡逃出来了。他又从治保会的黑屋子里逃了出来,他还能逃到哪儿去呢?面对那个男人的莫测高深,王二终于再一次鼓足勇气,问:“请问你们是不是要招工?”
那个男人终于从办公台后边站起身来,但他仍然没有回答王二的询问,而是盯着王二看了好一阵,看得王二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以前做过期货吗?”
“没有。”
“知道什么是期货吗?”
“不知道。”
“那么,听说过期货吗?”
“没、听过……”
那男人又盯着王二看了好一阵,最后,他说:“你明天来上班。”
“什、什么?”王二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被录用了;明天来上班。”那男人这话说得很肯定。
王二成了期货公司的业务员。后来经理说,当初他决定聘用王二,是因为他在王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股子狠劲,就好像一只被逼到悬崖上的狼,要么血拼一场,杀出一条生路,要么纵身跳下万丈深渊。他觉得王二可能会选择前者。他说他非常看重这一点。
王二开始接受专业培训,在培训班里,他昏头胀脑地听老师叽哩咕噜了半个月,老师的广东话令他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走出培训班,王二唯一的收获,就是怀里抱了一大摞关于期货的资料,那些专业术语,那些走势图表分析,那些交易理论之于他,就像天书。
在这艰难困苦自身难保的紧要关头,小芒却从天而降,王二老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王二说:“你会闻气味?你有一个狗鼻子?”
小芒看王二,看了很久,说:“我自有我的办法。”
小芒来了,单位的集体宿舍自然不能挤了。王二开始四处找出租屋。城区的出租屋价对他来说都很贵,他只能将目光投向附近的镇区。东打听西打听,最后,王二在几十里之外的小镇上,租到了一间房子。那是一个农户以前养猪用的猪圈,养肥过一茬又一茬的猪,主人发了财建了新屋不再养猪之后,对那间猪圈仍然充满感情,修整改装了一下,本着变废为宝的原则,租给王二。
王二在猪棚里咬着牙,死记硬背那些期货知识。他东奔西跑,四处找客户,可几个月下来一无所获。那些满地都是的工厂、公司,是王二挨家挨户游说的目标,可是,期货是什么?这行业在绝大多数中国人看起来,差不多就等同于骗子。很多人都以对待骗子的眼神看王二。遇到客气的,只是警惕委婉地表示没钱或没兴趣,不客气的,干脆就不让他进门。更甚者,还粗暴地挥舞着手臂,把他赶走。
南方城市的夏天,太阳火辣辣的,就像是在下毒。王二夹着那装满期货资料的公文包。在冷漠、白眼和失败的感觉中艰难地四处奔走。每天早上,他总是穿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领带飘飘地出门,可晚上回来时,满身污迹的衬衫,早已是汗湿了几遍又晒干了几遍。
几个月下来一个客户都没拉到,一单生意都没做成。
王二找经理辞工。“为什么?”经理平静地问,好像他早料到王二会来这么一手。“你说过,我是一张白纸。”王二说:“可我无法容忍自己干了这么久,还是一张白纸。”
经理平静地听王二说。然后,他走上前来抓住王二的肩头,“你觉得你还是白纸吗?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经历了这几个月,自己还是不是一张白纸。想清楚了再回来。”经理说。
4
王二没了工作,可小芒的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
怎么办?别说没钱养娃儿,就是小芒怀娃儿,王二也没办法把家里的伙食搞得营养点。一日两餐,一菜一汤,青菜做菜,豆腐做汤!
“要不,去把娃儿打掉?”躺上床上,望着黑乎乎的棚顶,王二推了推小芒:“等以后有钱了再生?”小芒愣了一下,她没料到王二会冒出这么个念头。“亏你想得出来!”她本能地说,“你还是不是人哪?!”
王二叹了口气。说我不是人。小芒这才想起处境的艰难,她也叹了口气,说:“这么大了,不能打了。再说,去医院打娃儿,也要一笔钱。”
王二想想,也是,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猪棚外,有零零星星的灯光透进来,落在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床上。还有远远近近的人声、汽车声传进耳朵。王二和小芒两口子,在喧闹的城市,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有人在外边踢门:“开门开门,查暂住证。”
“查你妈的B!”王二恼火地从床上翻身下来。
门口站着几个人,是治保会的。“床上的是你老婆?把结婚证拿出来。还有,你老婆是不是有孩子啦?有没有准生证?都拿出来。”
王二愣了,他想小芒的大肚子肯定让人举报了,这年头,计划生育抓得比什么都严,要是拿不出准生证,小芒可能就会被这伙人捉走,关进那间遍地屎尿的黑屋子。他哎呀一声说:“我放公司了,你看这屋,都被偷了好几回。我怕被偷了麻烦,所以……”
那伙人居然没有行动。“明天记得把证件带回来啊,下次要是还拿不出证件,就别怪我们啦。”
治安队走了之后,王二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关了门,走回来坐到床沿上,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小芒说:“我知道。”王二愣了,看小芒。小芒说:“你是不是想去计生办举报我?”
王二瞪大了眼睛,他突然闪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