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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长江文艺 2005年第10期-第14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5年第10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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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信中说,春天的时候他要回来和山妹结婚,听了这样的消息,我们全家几乎都要发昏了。娘抖撒着手说,这大桩子,八字还没一撇呢,结的哪门子婚啊?我二哥说,哼,臭美!我想,他们要是结婚了,谁还能给我买糖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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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西的春天不热闹。零散开放的“号子花”太小太少,只能点缀一面山坡。而杏树花没有了周围绿色的陪衬,独自绽放显得很寂寞,也成不了气候。山和大地都还在睡着懒觉,没有谁会注意到春天的来临。我未来的嫂子山妹那年十九岁,出落得更加好看,她经常到我们家来串门,俨然是我们李家儿媳妇的姿态。
  这让我和我二哥既是欢喜又是忧伤。我大哥这个人,做事总喜欢给我们惊喜。他突然间就回来了,还坐车到了城里,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回来。我大哥真是了不起,部队每个月只有不多的津贴费,四年不到,他竟然能够节省下一辆自行车的钱。看来,大哥是从刚进部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心里立下目标了。
  大哥还不会骑自行车,一路上是推着回来的。从城里到我们家有五十多里路,大哥风尘仆仆,全然没有疲惫的意思。我娘在院子里喂鸡,被我大哥的突然回归弄得半天缓不过神来。我大哥对着惊愕的娘,双腿并拢,两只脚啪地往一起磕了一下,右手在空中划起道美丽的弧线,刷地一下就上去了。最后,手在脑袋边上有一个滞空的动作,瞬间,一个标准的军礼就诞生了。我娘身子一侧歪,被我大哥的气势差点震倒。我大哥全然不顾我娘的身体承受能力,继续他的完美表演。我大哥的声音已经变得雄浑有力了,他冲着我娘说,娘,儿子李大桩回来结婚了!
  
  我大哥这几年出息得很大,个子更高了,模样变得更好看了。当然,最吸引人的是大哥的军礼行得好看,咋看都看不够。难怪我娘差点被一个军礼给敬倒,娘没见过大世面,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有今天。我正在猪圈门子边上撒尿,我大哥进院的表演,我一边尿着一边都看见了。我大哥也看见了撒尿的我,见我把尿彻底撒完,笑着说,二桩子,哥给你敬军礼了。大哥说着,“啪”地一声就真给我来个军礼。我娘说,那是三桩子。我大哥也愣了,嘴里嘀咕着,三桩子都长这么高了?
  我大哥这次回来一共有十五天的假,我大哥说,部队很忙,根本走不开,他还有十几个新兵要带。娘稀罕不够我大哥的解放军形象,也稀罕不够我大哥新买回来的自行车。我大哥却十分着急他结婚的事情,他在信中已经跟山妹打过招呼了,主要是让我娘托媒人去山妹家提亲。我大哥告诉我娘,婚事一提就能成,象征性地找个老实人去说说就行了。我娘乐得合不拢嘴,说,那就娘亲自说去吧,还省了给媒人的打酒钱呢。我娘去提亲了,我大哥说三桩子,跟哥去学车。我大哥绝口没有提我破坏他和山妹信件的事情,看来真像我二哥说的那样,时间一长,大哥把事情忘了。我大哥叫我推着车到村里的宽敞地方学车,他见到人就敬军礼,忙得很。看我推上自行车跑了几步,然后就掏裆上了车子。我大哥急呼,小心,小心。我借了二哥的光,已经从守庆那里学会了掏裆的骑法,而守庆和我二哥个子长高了,已经不用这种蹩脚的姿势骑自行车了。我的腿很有柔韧性,掏裆也能蹬一圈。我大哥很吃惊,没有想到家里的变化也很大,连我也能“掏”着自行车飞跑了。
  我大哥学骑自行车出了丑。我二哥从砖厂回来,我大哥同样给他敬了个军礼。我二哥瞅着我大哥半天才说,回来了。我二哥皮肤黝黑,肌肉发达,都是这几年在砖厂锻炼的结果。我大哥讨好地说,二桩子,学骑车吧,大哥买回来自行车了。我二哥不屑地看了一眼我大哥那辆自行车,说,我马上也去买新车了。
  我大哥很尴尬,骑车的时候连摔了好几个跟头。路上的人很多,大哥一边不断地摔跟头,一边不断地敬军礼,很麻烦,也很难看。我大哥也意识到这点,这样下去,将要损害解放军的形象了。那可是大事情,马虎不得,我大哥自我解嘲地说,我基础太差,车子不走,我就没有办法上去。不言语的我二哥说,上梁上往下放,车子就走了。一句话提醒了我大哥,我大哥说那你们在这等着,我上梁上往下放。我大哥确实是心太急,三年时间又没有骑过自行车,技术要领掌握不好,没学会走却要想跑。这样常识性的错误,导致了后来的闹剧。我大哥固执地认为,解放军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要车子能够跑起来,他就能把车子骑好。
  我们村前有座山梁,梁上有土路,很陡,一直通向村口。我大哥推车上梁,以解放军特有的勇气创造了我们村子的一项纪录:他是第一个能够把自行车骑到六十迈的人。我大哥就着土坡,先上了自行车,慢慢往下放。自行车开始很慢,后来顺着山路的坡快速地跑了起来。遇到沟坎,自行车像是滑雪板一样飞了起来。我勇敢的大哥驾驶着像汽车一样奔跑的自行车冲了下来。路过我身边时,车子带着巨大的风声,“嗖”地一下子就过去了。我们不知道内情,都以为是大哥嫌车速慢不够刺激,还给他加油呐喊助威。于是,我大哥快速地从我们身边一闪而过,还向我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冲向了遥远的地方。事情的实际情况是,我大哥吓得脸色刷白,耳朵边上呼呼生风,根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了。他买的这辆自行车是脚闸,大哥找不到闸在哪,他冲我喊的那句话是,快帮我拽住车!
  遗憾的是我没有听见我大哥的求救,放他过去了。我大哥一路上遇见了很多乡亲,他顾不得再去敬军礼了,只是礼貌地点一下头。在小桥附近我大哥碰见了山妹。山妹是得到消息后跑来看我大哥的,想不到我大哥驾驶着自行车来接她来了。山妹害羞,本能地低下头,我大哥就这样从山妹的身边冲过去了。我大哥最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才算把自行车控制住。天黑的时候,山妹来我们家找我,要我给我大哥找身衣服。我们全家正焦急地等待大哥回来,听说我大哥还要换衣服,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后来,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我大哥把自行车拐进了河里。水的力量终于制服了奔跑的自行车,大哥全身湿透,冻得直打哆嗦。赶来的山妹用拥抱给了我大哥无限的温暖。
  我娘去给我大哥提亲不是很顺利,主要是山妹的娘嫌我们家人口多,日子穷了一些。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是说儿女的婚姻大事,要仔细商量商量。娘的心情沉重起来,大哥的假期只有半个月,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大哥在河边转悠了几圈,晾干了衣服,想了很多办法。没有想到,我大哥在河边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山妹和她的娘过桥办事,桥上的人多,不知道是谁一挤,山妹的娘不小心踏空了木板,从桥上掉进了河里。我大哥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把山妹的娘救了上来。山妹的娘苏醒过来,见眼前站着一个威武的解放军。喜得心花怒放,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我大哥故伎重演,给山妹娘敬个军礼,并且说,老大娘,我是西村子的李大桩啊。山妹娘就愣住了,被我大哥做作的表演彻底征服了。她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拖着长长鼻涕虫的大桩子,出息得一表人才了。
  婚事成了。山妹五天后进了我家的家门,做了我的大嫂。
  我一直在怀疑我大哥的运气怎么会那么好,怎么就能在山妹娘犹豫的时候,偏偏解救了她。我去现场看过,大哥竟然老早就准备了绳子。也就是说,我大哥事先已经知道山妹的娘会掉进河里,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事情发展的速度之快,没有等我调查清楚,他们就拜了天地。我娘让我二哥改口管山妹叫嫂子,我二哥坚持不叫。让我叫,我一直在胡思乱想山妹娘掉河的事情,思想溜号了。我娘怕事情难看,偷偷给我五块钱。我看在五块钱的面子上,大声地叫了嫂子。我二哥瞪了我好几眼,一个星期没有跟我正经说话。
  大哥大嫂子的新房就在我们的对面屋,大哥还有六天的假期,他们黑天就要老早进屋,不知道在忙什么。新婚的夜里,我做了全村孩子的内应,来听我大哥的墙根。好戏还没有正式上演,只听见我大哥跟我大嫂颤着声音说,歇了吧?我娘就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我娘手里拿着笤帚疙瘩,挨个把大伙揍散了。我注意到了,全村只有我二哥和守庆两个人没有来。我回屋去睡觉,看见我二哥早早就捂着被子睡下了。开始我还以为我二哥睡着了,不久感觉我二哥在被窝里抽搭鼻子。我马上来了精神,捅几下我二哥。我二哥马上不动了,假装睡。我说,二哥,别装了,娘睡了,咱去听声吧,看大哥他们到底在干啥。我二哥把脑袋钻出被窝,冲我挤出一个字来,滚!
  我大哥的新婚很快乐,家里凑钱拉饥荒,率先在村里置了四大件,那辆自行车就是其中的一大件。他们白天不用去干活,晚上又老早睡下,想不到还是弄得很疲倦的样子。在这六天的时间里,我大哥学会了骑车,我看见我嫂子坐在我大哥的车后座上,把头贴在大哥的背上,很陶醉很幸福的样子。
  我大哥要回去了,我和嫂子去车站送他。大哥很矛盾,不让我去送,给部队战友和首长带去的土特产又特别多。带着我又碍了他们的事情。我大哥就给我五块钱,叫我去车站外边转转。等我再转回来,我大哥郑重地给我的嫂子敬了个军礼。在我后来的生活中,再也没有看见过比我大哥敬军礼还要漂亮的军人。这也是我看见大哥最后一次敬军礼,接受军礼的人是我的嫂子。火车走了,载着我大哥走了。我推着自行车跟嫂子一起回家,我只会掏裆,嫂子也刚刚学会骑车子不久。我很想带上我嫂子飞奔,让嫂子的脸也贴上我的后背,嫂子却信不过我,怕我摔着她。我们一路走回村子,我嫂子问我二哥为什么不来送大哥,我说,我二哥想媳妇呢。我嫂子就红了一下脸,捅我一下说,瞎说。
  
  一路上我们碰见很多熟人,都在问嫂子同一句话,回去了?嫂子也回答着同一句话,回去了。没人的时候,嫂子突然就掉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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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山妹就以嫂子的身份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了。我大哥一走,我二哥阴沉着的脸就有了笑模样,好像跟嫂子结婚的是他而不是大哥一样。他去镇上的砖厂干活越来越卖力气,回来吃饭也特别香甜。饭菜虽然不好,可是我嫂子亲手做的。我大哥经常往家里寄信,我注意观察了,我大哥的信一到,我嫂子就最高兴,而我二哥却整个人都没有了精神。
  我们家的年龄层次分布得很有意思,除了嫂子和我二哥同岁外,我们之间都差三岁。嫂子进我们家时十九岁,我嫂子比我大哥小三岁,比我大三岁。嫂子在娘家这几年,锻炼了筋骨,也学会了很多针线活,家里再有什么缝缝补补的事情,都归我嫂子干。我二哥的一件汗衫破了,我嫂子坚持让我二哥脱下来,我二哥不脱。我嫂子就拿了针线,在我们家的饭桌子旁边给二哥补。二哥红着脸,那股臭美劲就别提了。我娘上了岁数,坐在桌子旁边望着我勤劳能干的嫂子,满意地笑。只有我心里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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