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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江文艺 2003年第09期-第2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3年第09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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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巴巴的可疑的床单。
  火焰轰一声起来。程前进惊慌地冲进来用水龙头冲,一边冲一边喊,你疯了?你疯了!我站在窗子前,看日头压在每个楼幢的房顶上,晚霞由金黄变成彤红。我心里出奇的冷静,我没有疯。我是搞财务会计的,我如果疯了,这个世界不知要疯多少人。我下了楼,朝母亲家里走。我和我母亲只隔七幢楼房。走到集贸市场,程前进追上来了。程前进说,巧巧,有什么事回家说好不好?我说,我不回去,我怕闻猪味。程前进说,巧巧,那个女孩子的确是王东的女朋友。我发出一声冷笑。
  我在母亲家里洗澡,一边洗一边理自己的思路,怎么都理不清楚。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看清楚了,是否已经从沙市回到了油田。那个胖而丑的女孩子,连我的一个脚指头都不能比,程前进的眼睛长到脚跟上了吗?我觉得我的生活忽然变得可疑起来。我和程前进长期没生活在一起,我在江汉油田,他却在胜利油田会战,他回江汉油田,我又被公派去沙市进修学习,在这几年里,他都在干什么?
  洗完澡出来,程前进也来了,程前进在集贸市场上买了一只卤野鸭。我说,程前进,你的胃口真好啊,刚吃完“野鸡”又吃野鸭。程前进用眼示意我。我晓得他意思,他不让我在母亲面前随便说。母亲说,刚吃完野鸡?在哪儿吃的?我心里想笑。母亲伸手去接程前进手里的卤野鸭,我劈手夺过来,从窗口扔出去。母亲怔了一怔,说,巧巧,你和前进吵架了?
  我说没有,妈。母亲说,那你怎么回事?我说,现在的卤鸭子不卫生。程前进到厨房帮母亲择菜,我不能再呆一分钟了,拎着衣服下楼。我给刘芹菜打电话。刘芹菜说,你疯了啊,明天早上走。我说,我一个人走,我打的士走。我放下电话不久,章帆电话来了。章帆问,你要回沙市吗?我说对。他说你在哪儿?我说我在向阳广场等的士。我站在向阳广场上,章帆带着一辆的士过来了。我上了车。我想早一点离开,我说,快点走吧。章帆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他疑惑地望着我,最终没开口。汽车开动的时候,我的泪水出来了。章帆催司机说快点开快点开。我也在心里说,快点开快点开快点开。
  
  二
  
  学校里还在上晚自习,校园里很安静,我站在操场上,章帆陪我站在操场上。我走到校园后面的小河边,章帆也走到小河边,他像我沉默的影子。我说,章帆,你想和我谈恋爱吗?章帆说,巧巧,出了什么事?我说,章帆,这种时候我还有什么心思和你谈恋爱?章帆没吭声。我从河边走到学校钟楼的顶层,站在上面能看见全沙市的夜景。章帆紧紧地跟住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怕我从钟楼跳下去了。我会跳下去吗?
  如果程前进睡了一个中央电视台的女主持人,睡了一个女博士硕士,我心里有得一想。但是他睡了一个母猪一样的胖妞,脸像紫茄子一样,我想不通。和母猪睡觉的程前进是公猪吗?如果他是公猪,我是什么?我们的儿子是什么?
  男人都是公猪!刘芹菜气愤愤地说。刘芹菜说这话的时候,肖处明和章帆的脸上很挂不住。我的脸上也挂不住,我不想当母猪。刘芹菜说,巧巧,要不要找人扁他一顿?北方人说的打和揍,我们这里说扁。肖处明说,不要扁吧,万一扁错了地方,扁成残废怎么办?刘芹菜说,扁,男人不扁长不了记性!我们四个人围着一只荆沙豺鱼火锅,火锅里翻滚的是鱼肉、鱼圆和麻辣酸菜。章帆说,扁过之后怎么办呢?这是问题的关键。刘芹菜望望章帆,又望望我,说,干脆你们俩人结婚算了,我看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对。肖处明笑,章帆低头喝鱼圆汤。我猛然把筷子扔到刘芹菜面前说,刘疯子,你难道不能闭住你的臭嘴吗?空气突然凝住了,他们没想到我突然发怒。刘芹菜拧住肖处明的耳朵,说,你会不会是第二个程前进?
  肖处明痛得咧开嘴,说,别人出了错,你扁我做什么?
  我和程前进两个人无法面对了。星期天回家,我们尽量回避对方的目光。他在厨房,我在卧室,他到卧室里,我到阳台上。晚上睡在一起,总有一股怪怪的味道。他伸手探索我,我没有反对,我们想努力地通过性来和解。但是快迎住他时,我忽然翻胃。想到他进入过母猪一样的胖妞,我的胃里有一大堆皮球在滚动。程前进努力了半天,总是进不去。
  我们颓然地打亮灯,相互不看对方的眼睛。我说,程前进,我们离婚吧。
  这是我第二次提离婚了。第一次提离婚是新婚之夜。新婚之夜,我疼得泪流满面,鲜血印了一摊,程前进充满疑惑地研究了一气,问,你来月经了吗?我说,我没有来月经啊。他激动地拥抱住我说,巧巧,这么说你是处女?!我炸了一下,从他激动的嘴脸里看出了卑鄙。我猛抽了他一记耳光,愤怒地说,程前进,我们离婚吧。
  在新婚之夜我献出处女身,有什么不正常吗?程前进说,怎么会想到呢?你这么漂亮,有很多男朋友女朋友,怎么会想到呢?我一边哭一边想,一个漂亮又有很多朋友的女孩子就一定不是处女吗?
  我去见母亲。我说,妈,我要离婚。母亲还在看电视里的花鼓戏,她对花鼓戏感兴趣。母亲问,你说什么?我说,我要离婚。母亲的脸使劲从花鼓戏上别过来。程前进有什么错?母亲问,他在外面有女人吗?对,他有女人了,我说。
  母亲的目光在我脸上茫然而空洞地扫射,母亲老了,她的目光和晚霞是同一种颜色。我有点想吐,母亲说,巧,你扶我去吐。我扶母亲到洗手间,母亲对着马桶干呕,最终没有吐出来。我说,妈,你怎么出汗了?母亲的冷汗直冒,忽然沉沉地往下坠,像一件风雨中挂久了的棉大衣。我忽然惊醒了,母亲发心脏病了!我用手试一试母亲的鼻孔,已经没有气息了。我奔到客厅打电话,打给程前进,打给姐姐弟弟,打给医院,打给单位的领导。我急慌了神了,只要能打的电话,我都打。母亲被送到了医院抢救。白大褂忙出忙进。怎么回事,人们都问:天哪,怎么回事呢?
  母亲没有死,她被抢救过来了。一天一夜后,她通知我进去看她。她的病房靠住窗户,她把枕头高高地垫着,看着窗外发呆。母亲问,巧,你过得不开心吗?我说,妈。母亲说,你们这一门亲事是我撮合的,我是不是有罪?我哭着说,妈,妈,你别说了。程前进的母亲和我母亲早年是同学,程前进大学毕业刚好分到我们油田,第一个认识的就是我母亲和我。
  母亲问,你说程前进反锁了门和一个胖女人在屋里?我说,嗯。母亲问,你们的床单皱皱巴巴吗?我说,嗯。母亲问,是不是他们在看电视,没听见你捶门?我说,不可能。母亲说,巧,是不是你把钥匙拧反了?我不说话。母亲说,巧,我中间带你儿子去过一回,床单是我们弄皱巴的。我看见母亲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一直流。母亲说,巧,你们那个木门厚,外面又有防盗门,外面捶门里面根本听不见,你是冤枉人了?弄错了?我抱住头,哭着说,妈,是我弄错了,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们那个屋里捶门的确听不见;我的确把钥匙拧反了;床单是我自己弄皱巴的,我忘记了!
  
  三
  
  刘芹菜和肖处明在学校同居被保卫科发现了,学校要处分她,刘芹菜突然不读书了。我们不读了,娘的脚,我们不混这个文凭,刘芹菜说。章帆和我大吃一惊。你们干什么去?章帆问。我们到胜利油田会战去,我们要在油井上结婚,刘芹菜说。肖处明你想好了没?我问。我想好了,肖处明低着头,嗡声嗡气地说。
  我忽然佩服起他们来。我忽然间也不想读书了,想到胜利油田去会战,想远远地离开。周末回到家,我一直寻找开口的机会。我忙儿子,程前进就忙厨房,我开始吃饭,程前进修理电视,我互相不看对方眼神,言不由衷,隔靴搔痒。电视上起了雪花,儿子睡着了,我们上了床,不得不面对的时候,气氛有一些沉默。怎么开口呢?我想。程前进在沉默中说,巧巧,我准备到深圳去了。我有些吃惊。程前进说,我们劳动人事部门在深圳设了一个分点,我报名去了。我说,多长时间?程前进说,这是长期的,我当办事处主任,正科级。正科级是程前进一向比较注重的,是他的坐标和招牌。我决定不去胜利油田了,程前进要走了,我们又进入分居生活状态,这就很好。
  章帆这一段时间发明了一项专利,专利说起来很简单,是在低压煤气管道上安装一个安全装置,他的专利在国家注册了,在全校引起了轰动。
  灰蒙蒙的一个冬天过去了,生活因为某个事件的转折一下又回到了原样,但终究和原样是不一样的,多了一些什么同时少了一些什么。天气转暖的一天,章帆在食堂拦住我。我说,章帆,祝贺你呀。章帆说,巧巧,我正想找你,我们合开一个公司吧。我说,我能开公司吗?章帆说,我们用我的专利开公司,我负责技术,你负责公关,你的口才很好。我问,我们在哪儿开公司?章帆说,我们到武汉,武汉这几年搞安居工程,我这个专利用得上。我有一点动心了,我一直想找点什么事,换一种生活方式。我问,学校怎么办?章帆说,进修也就那么回事,我们请一年假,到时间参加结业考试就行了。我说,章帆,我们到武汉开公司,你该不会打我的歪主意吧。话刚说完,我们俩都笑开了。
  
  四
  
  章帆出了五万,我出了两万,章帆的姐姐出九万,一共十六万元,我们到武汉去开公司。公司一开张,我就意识到我在心里已经接纳了他。一男一女,经济上滚到一起了,感情不在一起吗?那很难想象。但是我总在努力地抵制这种意识。我清醒地看到了远处的结果,一边朝结果跑,嘴里和心里还在高高低低地说,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我们在汉口租了一套房子,客厅当办公室,一人一间卧室。我让修锁匠给我的房间安那种刚从美国进口的防弹锁。我们安锁的时候章帆摇头苦笑。安完锁,章帆问,吃饭呢?是分开做还是一起做?我望着他的憨样子发笑,说,当然一起做了,节约成本嘛。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我们的生意,这个字是“亏”,如果用三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亏呀亏”。我们原来在国家能源单位工作,是国有特大型企业,我们从来没有这么样子求人。工商要注册,一个有限公司要五十万注册资金,没有吧,求人;税务局不用说吧;公用局有一个主管部门燃气处,没有批文不能开工;消防局要安全许可证;商业局有一个专门管化学危险物品的办公室——我们从一个高楼上下来,抱着一沓子资料,坐公交,坐的士,坐麻木,赶到另一个高楼。我看见摩天大楼就晕。以前总在想,住在大城市天空中的是哪些人?现在我明白是哪些人了。他们一律长着生硬的脸,一律接异性电话才露笑容,一律有礼貌而生硬的汉腔。我最听不得武汉话了,好多年后一听武汉话浑身还起鸡皮疙瘩。
  但是我们要在这个庞杂而讨厌的城市生存和发展,这个城市容纳了近800万人,必定它有不同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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