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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当代2007.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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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山站在白麦跟前,喊了声首长,敬了个礼,请白麦上车。
  白麦说,怎么派了你来?
  李山说,我也不知道,让我来,我就来了,如果首长对我不满意,可以换人。
  看着李山那一脸严肃的样子,白麦想笑。

  上到车里,看到车里的座位上横了一杆枪,白麦说,拿枪干啥?
  李山说,我的任务不但要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还要保卫你的安全。
  白麦说,用得着吗?
  李山说,领导说,这个地方还有土匪,还有流窜犯,还有劳改犯,他们什么样的坏事都干得出来。
  白麦说,真遇到坏人,你能对付得了吗?
  李山说,我当兵,当的是侦察兵,不但会打枪,还会开车,还会擒拿格斗。
  听李山这么一说,白麦明白为什么要派李山来了。

  车子在土路上走。好长时间没下雨了,路上全是虚土,车子走在上面,带起的烟尘,飞起了很高。
  车子没有直接开到白豆家,头一次来,不知道白豆家,车子先开到了营部。
  一看白麦来了,马营长迎了上去。马营长要亲自带白麦去,白麦说不用了。看到马营长身后站着吴大姐,白麦说,让这位大姐给指个路就行了。
  一看白麦让她陪,吴大姐有点激动,不等马营长说行,马上挺身而出。白麦问吴大姐远不远。吴大姐说不远,也就是个几百米。白麦说,那就不用坐车了,我们走着去就行了。
  让李山开车回去,没想到李山说,我不能回去。我得执行命令,保卫首长的安全。
  一听李山这么说话,就知道这是个死脑筋的人,说多了没有用,白麦不再说了,让吴大姐带着她走路,听凭李山开着车,远远跟在后面。

  吴大姐是个热心肠,不但给白麦带路,还给白麦说了好多话,说的全是女人的事。
  吴大姐是管妇女工作的,下野地女人的事没有吴大姐不知道的。吴大姐知道,说别的女人的事,白麦不想听,就一个劲给白麦说白豆的事。
  有些事白麦知道,白豆在信上说过,去城里找她时说过。可有些事,白麦不知道。比如说,关于白豆的肚子挺起来的事。

  前边有一片土房子。离土房子还有几十米,白麦停下来,问吴大姐哪一间房子是白豆的。
  吴大姐指着一间门口垛着一些柴火的房子说,就是这间。
  白麦对吴大姐说了声谢谢,不让她送了。
  吴大姐说,我把你送进屋子吧。
  白麦说,不用了。
  白麦不想在见到白豆时,有别的人在跟前。


  第二章 打开窗子说亮话

  1

  推开门,一眼就看见白豆。
  白豆坐在床上,坐在窗子前,阳光照进来,照在白豆身上。
  听到门响,白豆转过脸,看到了站在门框里的白麦。
  白豆没有马上从床上跳下来,去拉白麦的手,也没有激动地叫白麦的名字,去抱住白麦的肩。白豆还那样坐着,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个样子,好像早就知道白麦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似的。
  白麦一下子跳到了床上,抱住了白豆。

  一路尘土飞扬,白麦脸上身上全是灰。白麦说,我得洗个澡。
  白豆说,我给你烧水去。白豆站起来,有点费力气。白豆的肚子,鼓得像在衣服里塞了个枕头。白麦看着白豆的大肚子,白麦让白豆坐着不要动,白麦说,快生了吧?
  白豆说,还有一个多月。
  白麦拿出一堆东西,有红糖,还有小孩子穿的衣服。

  水烧好了。
  把热水倒在一个大木盆里。白麦脱了衣服站到里面洗了起来。白豆也不走开,站在一边看。白麦也不在乎,在村子里,两个人老在天黑了,跑到河里脱光了洗澡。
  白豆说,你还是那么白。
  白麦说,再白,也没有你白呀。
  那个时候,两个人比过,也怪,看脸,白麦比白豆白,可比身子,白豆真比白麦白。
  听白麦说她白,白豆说,早不是那样了。看白麦不信,白豆掀衣襟,露出肚皮来。
  白麦一看,吓了一跳。黄一道,黑一道,乱乱的,像西瓜皮。
  白麦说,咋成了这个样子?
  白豆说,女人一怀孩子,都这样了。
  说着,再把衣服往上掀,露出奶子,奶头成了一颗紫色大枣。看得白麦一愣,不由低下了头,去看自己,一看,真不一样。什么东西都不能比,身子也一样,女人最怕比,女人的好和不好,全是比出来的。肚子里怀着一个孩子的女人,和一个从来没有生育过的女人更不能比。白麦的奶子是刚出笼的白馒头,只是奶头上缀了颗红葡萄。白麦的肚子上连一道头发那么细的纹都没有,水在上面流过,结出许多细密的水珠,每一颗都放出光亮。
  白豆说,你就是好看。
  这话白麦听了,并不会真高兴。都说女人是花,花开了,不是为了好看,不是为了散发香味,是为了能结出果实。不能结出果实的花,再美丽也没有用。
  白麦也想让自己的肚子,变成西瓜皮一个样,可她只能想想,想了也是白想。再说了,这个时候不是想肚子想西瓜皮的时候。

  2

  天黑了,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白豆拿出了新褥子、新被子,铺到床上让白麦睡,白麦不睡,一定要和白豆盖一床被子。
  白豆说,怀了孩子的女人,身上的味怪怪的,你闻不惯。
  白麦说,你身上的什么味,我都闻着香。
  白豆说,你就是会说话。
  白麦说,你跟我走吧?
  白豆说,我不走。
  白麦说,我会给你安排好的。
  白豆说,我不走。
  白麦说,吃的住的还有工作你都不用操心。
  白豆说,我不走。
  白麦说,你是不是恨我?
  白豆说,不恨。
  白麦说,你是不是恨老罗?
  白豆说,不恨。
  白麦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白豆说,胡铁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说到胡铁,白麦说,吴大姐说你和胡铁没有领结婚证。
  白豆说,是的。
  白麦说,可你肚子里已经怀上他的孩子了。
  白豆说,是的。
  白麦说,他不是一直关劳改队里吗?
  白豆说,是的。
  白麦说,你可真是让我听糊涂了。
  白豆说,其实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3

  去了乌鲁木齐,找了白麦,找了老罗。能想到的办法,白豆全想到了,能做到的事,白豆全做了。可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到了夏天,胡铁还关在劳改队里。
  白豆没有办法了,只好把手从铁栏杆间伸进去,抓住胡铁的手。
  白豆说,你别急,我等着你,等你出来,你要是不嫌我,我就给你当老婆。
  胡铁说,二十年后我才能出去。
  白豆说,不管多少年我都会等。
  胡铁说,你愿意等,我可不愿意等。
  胡铁不愿意等,胡铁跑出了牢房。在一个极黑的夜里,胡铁出现在白豆家门口。
  胡铁拉着白豆的手,一直跑到了胡杨林里。在一片多年落叶铺成的厚厚的软垫上,胡铁和白豆拜天拜地,行了婚礼,入了洞房。

  白豆对白麦说,我是结过婚的女人。可我觉得,和胡铁结婚,才是我真正的婚礼。白豆说,我不是头一次和男人在一起,和胡铁在一起,才知道当个女人有多么好,知道了有个男人多么好。有了胡铁,我觉得累啊苦啊死啊都算不了什么了。

  4

  两个女人,说不完的话,说到第三天夜里,直到天亮。
  白麦说,我要走了,有什么事,要我帮你,你就说。
  白豆说,也没有什么事。
  白麦说,把我当亲姐妹,你就说。
  白豆说,要说有事,也没有别的事。
  白麦说,你说,什么事?
  白豆说,我就想着生孩子时,胡铁能在跟前。
  白麦说,我知道了。
  白豆说,让他们不要抓胡铁了,只要不抓胡铁了,胡铁就会回来的。
  白麦说,我知道了。

  白麦往门外走,白豆在后边送。白麦说你别送了。白豆说没事。
  出了门,看见门口前边的小树林里站了几个汉子,手里全拿着枪。白麦说,他们是干什么的?
  白豆说,他们天天在这里,夜里也不走,给我站岗。
  白麦说,给你站什么岗?
  白豆说,他们在野外抓不着胡铁,就在我家门口等。他们知道胡铁扔不下我,会回来找我,就等着胡铁一露头,好把胡铁抓起来。
  白豆越说越气,白麦说不要生气,生气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白豆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肚子,说,我不生气。
  白麦说好好歇着,别乱跑。
  白豆说,歇不成。
  白麦说为啥。
  白豆说,还要下地干活。
  白麦说快生孩子了,还下地干活?
  白豆说,别人可以不下,我得下。
  白麦说,为啥?
  白豆说,我没有结婚,就怀孩子,是作风不好,不能享受别的女人的待遇。
  白麦说,这是谁说的?
  白豆说,马营长。

  走到了土路上,两边是树。树栽上有几年了,长得快的柳树,已经撑开了伞一样的绿荫。树荫下,停着一辆吉普车。还没有走到车跟前,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白麦一下子没有看出是谁,一会儿才看出是李山。
  差一点没有认出来,李山的脸上,长满了黑黑的胡子楂。
  看到李山这个样子,白麦有点意外,没想到李山说等,就真在车子里等了她三天。
  白麦说,我要是十天都不出来呢?
  李山说,我等你十天。
  白麦说,我要是一个月不出来呢?
  李山说,我等你一个月。
  白麦心里想,这可真是个死心眼的傻男人。
  白麦上了车,李山开动了车子,白麦说,先去营部。

  5

  快到营部了,车子却不能朝前开了。不是没有路了,是有人挡了路,车子开不过去。这个人坐在路的当间,让车子想绕都绕不过去。
  李山摁车喇叭,喇叭很响,把树上的鸟吓得乱飞,可坐在路中间的人一点儿也没有听到。
  车子停下来,白麦下了车,走到了这个人跟前。这个人抬起头看看白麦,却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看这个人像杨来顺,又觉得不可能是他。那天开誓师大会,老罗说了,要把他关进劳改队,他就应该在劳改队。
  过来一个扛着农具的人,对白麦说,不要和他说话,你说什么都是白说。他是个傻子。
  白麦说,他怎么会是傻子?
  这个人说,他被吓傻了。
  白麦说,谁把他吓傻了?
  这个人说,胡铁把他吓傻了,胡铁的刀子把他吓傻了。
  白麦没看错,他真是杨来顺。

  李山也下了车,走过来,一句话也不说,抓住杨来顺胳膊,往上一提,像提布袋子一样提到路边,往地上一放,放到了路边的树下面。
  到了树下面,杨来顺还是那么傻傻的,看着车子从眼前开过去。

  车子停在营部门口。
  马营长在,听到车子响,赶紧走出来,看到白麦下了车,赶紧迎上去,问白麦有什么指示。
  白麦说,白豆是我妹妹。
  马营长说,真的?
  白麦说,是我的亲妹妹。
  马营长说,我知道了。
  白麦说,不能再让她下地干重活了。
  马营长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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