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 2010年第1期-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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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故事的重点了。段老说;对方与我的家;门第相当;都是破败的读书人后裔;家境不是太好;却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过在拜堂成亲以前;他们家总算依照习俗;凑齐了买皮大衣的钱。段老说;小镇上没有卖皮大衣的铺子;父子两人就上路了;他们要去大城市;去有卖皮大衣的地方;为我买一件崭新的皮大衣;这是让整个婚礼变得风光轰动的要件之一。段老歇了口气;然后说;我记得婚期定在春天;在我的家乡;到了春天;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鸟;燕子、布谷、麻雀、黄鹂;它们的歌声在天空开放;好比灿烂的花卉在原野里开放。守木耐着性子听;看不出老太太挺会铺垫和渲染的。鸟们在三月歌唱;惊蛰一过;雨就来了。段老仍是不着正题地说着。段老说;小镇是在偏远的山区里;要到有皮大衣卖的大城市;需要步行;需要乘火车;即使不耽搁;一趟至少也得十来天。段老说;他们父子出发去给我买皮大衣;是在二月末。段老说;到了三月;鸟们飞来了;他们没有回来。段老说;到了四月;雨水来了;他们没有回来。段老说;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他们没有回来。段老说;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他们没有回来。段老说;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他们没有回来。一个简单的句式被段老反复使用;而守木听得直想撞墙。段老最后说;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他们还是没有回来;他们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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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木反问;婚礼怎么办?段老奇怪地看他一眼;说;新郎和他的父亲失踪了;婚礼肯定没戏了。守木傻乎乎地问;他们去了哪里?段老说;那一阵子;有三支军队经过小镇附近;一支是日军;一支是国民党的军队;一支是游击队。段老说;这三支队伍交集的结果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事爆发了;这场战事持续了两天两夜。段老说;战事结束以后;有一小拨人失去了行踪。段老说;这群失踪的人;有四个不同的去向;绝大多数死于非命。死去的方式又各不尽然;有中子弹的;有中炸弹的。战火中的死亡;以体无完肤的居多;具体的数字很难统计。活下来的;有成为日军战俘的;有加入国民党军队的;有加入游击队的。这些数字当然也无从核实。因此;不少失踪人员的流向;都只有依靠推测;无从核实。段老说;去为我买皮大衣的父子二人;就在这些无从核实的人员之中;没人知道他们的准确去向。守木急着问;后来呢?诗意盎然的语言;加上段老苍灰的眼珠里渺茫淡远的气韵;就造成了荡气回肠的效果;守木喉咙里有点哽。段老没有说话;停了一停;她说;没有后来了;我的婚礼;被迫取消了。
守木眼前发亮;他在寥寥数语中窥见了段老的大秘密。该女终生不嫁的因由;果真是为了男人;一个一去不回头的男人!守木曾经就此话题;很八卦地询问过段老的弟子。弟子们没有给出任何答案;不是讳莫如深;而是一无所知。显然段老的情感生活是从未被破解的谜题。因而窥破秘密的成就感让守木喜不自禁;他脱口冒出;段老;您是因为这个男人保持独身吗?段老神色惊异;怎么会呢?当然不是!守木一愕;不是?段老再度肯定;不是的;我压根儿没打算要嫁给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我才十六七岁;不想被捆缚在一间幽深的庭院里;相夫教子;残度此生。守木笑了;守木说;那是老天爷成全您;否则;皮大衣买回来了;人也回来了;您不嫁;还能怎么样呢?段老说;我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他们一回来;我就离家出走;父母之命不能违;我逃还不成吗?守木想说什么;段老摆摆手;说;我累了。守木轻轻说;您歇歇吧。段老已经微闭了双眸;脸上疲态毕现。守木拉上窗帘;把她膝盖上的毛毯往上拉一拉;遮住胸口;段老突然嗓音低微地说;这些事;我没有跟别人讲过。守木赶快说;我会保密的。段老恹恹道;我这一生;经历了太多……守木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她说下去;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再说;眼睛紧闭;盹着了。
度过乱世;又度过了太平盛世的八旬单身老太太;肯定不止那一点点不成形的咸湿韵事;守木是知道的。他是否第一位听众;他不得而知。不过这并不重要;在退出房门前;他看了看段老皱纹密布的面孔。天晓得;他看到的不是段老;而是那件挂在店铺里的蓝霜狐大衣。它穿在了长菊的身上;他的长菊;有了昂贵衣饰的映衬;一定高贵优雅;如同至尊的公主。守木对自己说;有了那件大衣;长菊就会回到原先的状态;善良、贞洁;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妻子;做宝贝的母亲;在他的生命里寸步不移地坚守着;就像一棵树。
趁段老闭目小憩;守木就到厨房里烧饭。他的手机滴滴响;是短信;长菊发来的。长菊的口吻咄咄逼人;长菊说;到除夕;还剩八天;婚姻的命运;攥在你的手里。守木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绝望地坐下来;对照墙上挂着的日历;掰着手指头数数。一天;一天;又一天。他的数学再差;也知道长菊的提示是准确无误的;八天;他还有八天。但是长菊没有概括完整;这八天;决定的不止是婚姻的命运;还有他辽阔人生的走向。失去了长菊;他的未来是苍茫的;就像大雾的旷野;不辨南北。
屋子里传出咚的一声巨响;守木下意识奔进去;一眼看到书桌前打盹的段老不见了;她坐惯的那把椅子空空荡荡的。守木蒙了;老太太呢?他再看一眼;立即发觉了不妥。段老跌倒了;一动不动地趴在光线黯淡的屋角;额头抵住椅子;有暗红的液体蜿蜒淌过;越来越稠;越积越多。守木没有即刻上前搀扶;没有即刻拨打急救电话;他什么都没有做;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僵立着;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地上的段老。老太太匍匐在那里;庞大的身架子显得非常非常细小;非常非常纤弱;譬如初生的婴孩。这是多么奇异的画面啊。
现在;我们看到;守木笑容满面地站在了长菊面前;手中拎着一只张扬的服装袋;说它张扬;是缘于它的颜色、体积、图案。首先;它的体积比一般的袋子大;同时;底色全黑;而图案是人像;外国男性的头颅;黄头发;微微倔强地仰起。守木拎着这样一只服装袋;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长菊跟前;像袋子上那个外国男人一样昂扬。
这一天;距离除夕;尚余三天。长菊在屋子里生了火;烤着火;正织毛衣。守木和他的服装袋令她一震;毛衣险些滑跌到火堆里。守木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毛衣。长菊接过来;嗔怪道;怎么不打个电话?守木幽默感发作;说;何必浪费电话费;你能上哪儿去?难不成还能背着我跟人私奔了?长菊把毛衣塞到床褥底下。宝贝躺在粉红的被子里酣睡着;守木凑拢去;闻到一股清甜的奶香。忍不住吻了吻女儿的小肥脸;顺手把长菊藏着的毛衣翻出来;细细一看;是男式的;式样简洁;织了一大半了。他蹙眉道;怎么选白色?白色多不吉利啊。长菊说;有啥不吉利的?人家城里人可不是这么看的;新娘子的婚纱都是白色的。守木摇头;说;我不喜欢;你该问问我的;大过年的;给我织件红色的多喜气。长菊说;下次吧;下次再给你织红的。守木又比划了一下;狐疑道;袖子短了一大截呢;你忘了我的尺寸?长菊劈手夺过来;不悦道;我不是专职裁缝;谁能记得那么准?守木不想惹她生气;呵呵一笑;说;没关系;没关系;改改就行;看看我带什么来了?把袋子递到长菊眼前;长菊打开来;守木预想着的惊呼、亲吻;一一现身。
没错;长菊在看到那件蓝霜狐大衣以后;先是尖叫;接着就在守木脸上结结实实地吻了一下;然后说;谢谢;谢谢你;我就晓得你会买给我的。这仪式跟守木的设想一模一样。可是;慢着;守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是什么呢?他凝望着长菊脱掉外套;穿上大衣;在镜子前面走来走去。蓦然间;他明白症结所在了;是的;长菊的兴奋离他的预期相差太远了。她是惊呼了;她是吻他了;然而;这吻的重量不对;轻飘飘的;性质也不对;类似于他吻女儿的感觉。那种情理之中的;窒息般的惊喜;暴风骤雨的热吻;全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呢?守木一时想不清楚;他简单地归结于自己残缺了的身体;自打受伤以后;他和长菊都尽量避免着亲热的动作。至于喜悦的不到位;大概是礼物突如其来的缘故。乍然实现了夙愿;长菊需要一个足够的心理适应期;释放她的情绪。
接下来你是怎么安排的?长菊转过身来;看着他。守木没吭声;他在考虑。我们是回老家;还是——长菊停顿一下;说出一个血腥而凄凉的词语;逃亡?守木不假思索地说;回老家;要能争取到时间的话;咱们回老家看爹妈去。长菊深深凝视着他;叹口气;说;守木你真是个傻瓜。守木笑起来;守木说;给你买大衣;我就成傻瓜啦?长菊仍是叹息不止;守木就问;是高兴坏了;还是不高兴?长菊不作答;她走过来;做了一个很家常很不浪漫的动作;替守木拍打了一下衣领处散落的头皮屑;守木的头皮屑是很多的;他的衣领和肩膊由此布满了小碎点。守木有点尴尬;守木说;这几天没来得及洗头。长菊并不接茬;长菊转而说;在家吃饭吧?守木说吃。长菊说;晚上我给你做卤肉手擀面。守木说好。卤肉手擀面是他最喜爱的食物;做起来却是很麻烦的。长菊脱掉了崭新的大衣;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服装袋;她打开简易衣柜;把服装袋搁了进去。我去买面粉;长菊交代道;等会儿宝贝醒了;你喂她喝杯白开水;抽屉里有橙子;你剥半只给她吃;别让她吃太多;气温低;容易闹肚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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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木就跟宝贝待在一块儿了。宝贝睡醒了;先是哼哼唧唧地哭闹;找妈妈。守木说妈妈买好吃的去了。宝贝还是哭;哭着哭着就说要张叔叔。守木逗她;说;张叔叔忙着呢;宝贝你要是乐意;认张叔叔做干爹;好不好?宝贝不买账;挥舞着小胳膊小腿;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喊着妈妈;喊着张叔叔。言语无效;守木拿甜橙哄她。小丫头闹腾累了;总算噙着大颗的泪珠;呜咽着;乖乖吃橙子。
长菊就在这时回到了家;宝贝张开双膊;扑过去。长菊没有回应;她两手空空地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的表情波澜起伏。宝贝瘪瘪嘴;要哭。长菊及时伸出手来;抱住了她。长菊拍了拍宝贝;似是对宝贝;又似是对守木说;女儿是我生的;我会爱护她、善待她;你不必操心。守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怎么了?买的面粉呢?长菊默默瞅了瞅他;往旁边闪开身。守木看到门外停着一辆警车;几位警官大步走来;他们走近长菊;问;是这里吗?人呢?长菊指指守木;说;就是他!警官们呈左右围合之势;前后左右地绕拢守木。他们的动作警惕而迅捷;仿佛守木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而是一头随时可能飞奔逃窜的猛兽。
他杀了段老;顺利拿到了段老留给他的三万多块钱;买了这件皮大衣;喏;罪证在这里。长菊的口气斩钉截铁;她麻利地从衣柜里抓出服装袋;交给警官。还有这个;这是他毒害段老的药品;段老患有高血压;他故意给段老吃升压药;导致段老死亡。长菊一口气说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药;跟她给守木的药瓶一式一样。
守木如闻天书;瞠目结舌地望着长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警官收起了服装袋和药瓶;神色严厉地说道;跟我们走吧!一个警官牢牢拽住了他的胳膊。守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