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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当代-2004年第3期-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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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非要在虚构的说法里听到真实的说法的,非要在成功里看到失败的,大都是年轻女子所为。她们因为年轻,对生活还抱有希望,希望成功,希望活得有尊严。当你上了岁数,知道乡村女人的生活,不存在什么希望,也无所谓尊严,也就什么说法都不要了,因为所有的说法,都在你的心里。 
  关键是,当你上了岁数,你的娘已经不在了,你的娘即使在,娘家又有了弟媳侄媳之类,你的娘家一大堆矛盾理不出头绪,你怎么好回家添乱?再说,你上了岁数,你有了自己的儿媳,她正有气回了她的娘家,怎么轮得上你! 
  所以,到了一定岁数,女人们生活有多少不愉快,也很少有回娘家的。 
  那么,有没有即使老了,也还要要尊严的女人呢,当然是有,那是张五贵女人。 
  张五贵女人嫁张五贵,也是冲着张五贵心灵手巧,刚结婚时,张五贵给死人扎纸活,她还挺高兴,以为找了个手艺人,能赚钱。可是谁想到,他光扎纸活不要钱。开始不要钱,张五贵女人也没怎么样,她的父亲是土中医,给十里八村的人看病也不要钱,只收药钱。她的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钱是纸,传不了世,名声才能传世。”也因为听了父亲的话,她才看重张五贵的手艺。可是她的父亲不要钱,有不要钱的理由,他靠他的医术,卖他出力挖的草药配方,那草药配方是赚钱的。而张五贵扎纸活的纸是现成的,是对方送来的,张五贵出的所有的力,就是在这一个“扎”上,你为“扎”出了那么些力,还费了家里的电,家里的糨子,总不能一个钱不要?! 
  再说了,你一年扎一回两回,白扎也就白扎,一年总有十回八回;再说,你扎完了,下地帮老婆干点什么总是可以,你怕有人死了找你来不及,不能进城里干,你在家门口近地方,比如海边什么地方推碱泥扒虾头,总是可以的。他可倒好,不上山不下地,不扛锨不担担,依仗有个手艺,在家里横草不拿竖草不拣。关键是,扎完纸活,还要上人家去喝个死醉烂醉。 
  女人跟着受累、受穷,还得跟着擦呕吐出来的脏物,一到半夜,就和他打架。 
  半夜打,也是为了要面子,怕外面人听见,怕上塘人以为她贪小便宜。那张五贵,晒干的萝卜干一样,哏皮子哏肉,任老婆怎么骂,就是不还口、不吱声。他不吱声,女人以为他悔过了,第二天能改,可是第二天还是照常。没办法,女人就说离婚,就夹起包裹回娘家。 
  年轻时,女人的父母都在,女人回家十天半月不回来。反正父亲卖药,能挣两个零花钱,不愁闺女在家没吃喝。供几天闺女吃喝,让那女婿熬不住,亲自登门来请,要回闺女的尊严,也就完事大吉。 
  可是上了岁数,父母下世,张五贵的毛病一点没改,女人却还是要回家。女人此时回家,回的就不是父母曾经住过的那个家,而是父母的坟地。女人上坟地,往往是大哭不止,一边哭,一边数道男人的不讲日子过。父母没有吃喝供,她哭够了,就在那里露天宿地。有一回,哭着哭着,竟哭得背过气去,被附近耧草的乡亲看见,把她抱回家,然后派人去上塘找来张五贵。 
  知道女人一委屈了就上父母坟地哭,张五贵晚上一跟女人打架,第二天就盯着女人,她只要往西史家沟方向走,就赶紧跟在后面。不让她哭是不行的,不哭一场,她是跟自己没完的,她趴在父母坟地哭一场,张五贵再在后边把她抱起来,她也就好多了,也就有了成功者的喜悦了。 
  实际上谈不上喜悦,只是平静。 
  实际上成功的不是她而是张五贵,因为她说离婚一直也没跟他离,她哭一场后回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张五贵该不干什么还是不干什么。 
  但是女人不这么认为,毕竟张五贵来坟地扶起了她,他扶起她,她就要来了说法,就成功了,就有了女人的尊严了。 
  不过,后来到底女人是要回了一点尊严,张五贵扎完纸活再也不喝酒了,而让人把酒送回家里。虽说他在家喝,但毕竟喝不了,能攒下来,逢年过节,送到镇上商店去代卖,也能卖回两个钱。毕竟看着他喝,不能让他喝醉。虽说他不喝酒,是因为他的身体被他哥哥废了,而不是因为女人,但不管因为谁,结果很要紧。 
  照理,他身体废了,付出代价的还是女人,可是女人不这么觉得,他废不废,都没什么两样,不废,他们也好多年没那事了。 
  然而,有一点还是不怎么好,不废,张五贵至少脾气还好,家里的事他不管,这一废,家里哪哪都看着不顺眼,动辄就和儿媳妇吵起来。你有气和女人吵,你冲儿媳吵什么? 
  结果,张五贵把多年没有捞回的物质的尊严捞回来,他的女人却在媳妇面前失去了尊严,那媳妇,一和张五贵吵架,就回娘家住。婆婆不去亲自请,坚决不回。这当婆婆的,东边请回媳妇,西边,就来到父母坟地,一哭就是半下晌。从前哭,还有张五贵来扶,现在哭,不管哭多久张五贵都再也不来了,一个男人,那个物件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张五贵不来,女人却不能永远哭下去,张五贵不在乎她,她可是在乎张五贵,一个男人,那个物件都没有了,不是太可怜了! 
  可怜归可怜,尊严却不能不要,娘家还是要回的,哭还是要哭的,要是不哭,有谁知道她的委屈呢?只不过哭着哭着,要自动爬起来就是了。 
   
  第九章上塘的历史 
   
  1 
  日子一天天向前过着,地里的庄稼绿了,又黄了,天上的雁来了,又走了,不知不觉,一年就过去了。庄稼的枯叶烂在土里,大雁的叫声消失在天上,时光在上塘人的身边水一样流逝,哗哗啦啦的,一不小心,就积成了厚厚的过去。 
  那厚厚的过去,堆积在时光里,有的,不是用眼睛能够看到的,比如老井台下高丽人的故事,上塘后山“薛李歇马”的故事;比如周弯子大地主如何成为地主的故事,邮递员秦快腿如何被上塘人们拥戴的故事,种种种种。它们只能供给人们传说,它们在传说里,有的地方,说着说着就被说没了,说丢了,比如那大地主周弯子,他成为大地主本是因为他的爷爷独吞了送给掌柜的信息,私自囤积高粱发了家,可上塘人们说起时,谁也不提发家的事,也不提他的爷爷,只说周弯子是大地主,好像大地主天生就是大地主。有的地方,说着说着要多出来,说走了样,比如那薛李歇马,他在山上歇马打仗,本是为了驱逐入侵大唐的高丽人,收回疆土,可是传着传着,竟说是打的是他的兄弟,为什么打?说那兄弟偷了薛李地里的水,好像大唐朝的名将薛李,也和上塘一样,也种水稻,凡打仗就一定是为了水。 
  那厚厚的过去,堆积在时光里,有的,是用眼睛能够看到的,比如那张五忱,前天,还在屯街上舞舞扎扎地抖着金箍棒,今天,就埋在土里成了一个土包了;比如水渠边的水塘,去年,那水面还有半亩地那么大,今年,就淤泥淤得只剩下一丈宽了,不像水塘,倒像个水湾。它们堆成厚厚的过去,看上去却并不是厚了、多了,它们在有些地方是厚了、多了,比如坟地、水塘边的泥土;而在另一些地方,便是稀了、少了,比如上塘的人口、水塘里的水。 
  那厚厚的过去,堆积在时光里,无论淹埋多少故事,上塘的人们,从不知道那是历史。在他们那里,似乎只有时光、只有时间。他们听凭时光的摆布,冬来了,赶紧穿上棉衣,戴上棉帽,夏来了,赶紧脱掉厚衣裳,换一件薄薄的汗衫和肥肥的短裤;他们听凭时间的摆布,天亮了,要起床,天黑了,要睡觉,他们的年龄,在一冬一夏过去之后长了一岁,他们的日子,在一早一晚过去之后有了变化。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张五忱的死正是这一春一夏一早一晚加起来的结果,可是他们很少去想。他们心底里,只有眼前的愿望,是起来还是睡下,是冷了还是热了。他们的生活,被愿望支配着,埋藏在一寸一寸流走的时光里,埋藏在一天一天消逝的日子里,到最终,时间,竟然就是上塘人们真正的历史。 
   
  2 
  在上塘,所谓时间,是挂在日历牌上的。那日历牌,每家都有,即使有的人家城里有亲戚,能弄到那些印有电影明星和名胜古迹的挂历,日历牌也是缺不得的。那日历牌上,最醒目的,是阿拉伯数字,123456789,但上塘在家的人不认这个,他们不认阳历,只认阴历。一早起来,若是大人问:“今儿个几了?” 
  做学生的儿女就答:“3号。” 
  大人立即不悦:“什么二号三号,俺问今儿个是初几?” 
  上塘人讲究阴历,是跟二十四节气有关的。庄户人家,你只要把握了二十四节气,也就把握了日子的脉搏,春分,谷雨,清明,立夏,秋分,白露,霜降,大雪,每个节气有每个节气的活路。人们被节气指引在院子里、大街上、旱田水田里,是无往不前无怨无悔的。冬天到了,忙活了一年的人们刚刚猫在家里,歇息了三五天,一翻日历,都大雪了,赶紧又下地推粪压田,那大块大块的冻粪从粪场推到田里,要多费劲有多费劲,愚公移山一般,可不移不行,不移那田地就不肥沃;春天到了,田里移过去的粪山刚刚化掉,有了湿漉漉的外表和内心,一翻日历,清明到了,每家每户赶紧又涌向大田,在那里打垄种地;昨天还在河套里优哉游哉地泡澡,正泡着,一阵秋风刮起,问什么时候立秋,说就明天,一夜之后,那泡澡泡得光光滑滑的身子、干干净净的脸蛋,就被秋收的汗水染得污迹满天,大疙瘩套小疙瘩。 
  节气就仿佛那跳蹿在粮仓里的耗子,逗引着岁月这只老猫到处乱蹿,逗引着上塘的人们一日日数着,却不知道那日子都跑到哪去了。 
  实际上,上塘的时间,一日一日接下来的,仅仅就是那日历牌上的一张纸。无论你在撕掉一张之后,上山下田干了什么,最后留下来的,只是下一张纸。下一张纸,第二天醒来再撕,撕时不免要发出感慨,这一天过得可真快,这不又一天过去了?! 
  当然是过去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感慨也没有用。 
  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们连日历牌也不撕,他们想反正撕也是过去不撕也是过去,费那个事干什么。不撕归不撕,到有一天听到外面一声闷雷,不觉愣怔,想才什么时候就雷门开了?立即去翻日历。这一翻不要紧,一打日子重叠在指尖上,分不出哪日是哪日,要找到谷雨两个字,要费半天的事。 
  你平时不费事,这个时候却要你费半天的事,要你急出一身汗,也是上帝的公平。 
  问题是,你费了半天的事,终于找出谷雨,却又不知和眼下的日子相对着的是哪一天,是昨天还是今天,是今天还是明天。上大街上去打听,就会落下笑柄,人们会说:“连节气都不知道,还叫庄稼人!” 
  到最终,还要一张一张往下撕,一早起来,眼角的眼屎还封着半只眼睛,就迷迷瞪瞪来到日历牌旁边撕下一张,有时,弄不好,一撕撕了两张,十七和十八一块撕掉,那后一张就再吐口唾沫粘上去。唾沫是粘不住东西的,唾沫一干,自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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