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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蒋光慈文集-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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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挽回吗?”曼英笑起来了。“那你就未免大发痴了。”
  李尚志的面孔又在曼英的脑海中涌现出来。她觉得李尚志现在一定在她的家里等候她,她一定要回去她看一看手表,已是八点钟了。她有点慌忙起来,忽然立起身来预备就走出房门去。柳遇秋一把把她拉住,向她跪下来哀求着说道:
  “曼英,你答应我罢,你为什么要这样鄙弃我呢?我并不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呵,曼英!
  “是的,你不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有的人比你更坏,但是这对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放开我罢,我还有事情”
  柳遇秋死拉着她不放,开始哭起来了。他苦苦地哀求她他说,如果她答应他,那他便什么事都可以做,就是不做官也可以但是他的哭求,不但没有打动曼英的心,而且增加了曼英对于他的鄙弃。曼英最后向他冷冷地说道:
  “遇秋,已经迟了!迟了!请你放开我罢,别要耽误我的事情!”
  李尚志的面孔更加在曼英的脑海中涌现着了。柳遇秋仍拉着她的手不放。曼英,忽然,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这末许多力量,将自己的手挣脱开了,将柳遇秋推倒在地板上,很迅速地跑出房门,不料就在这个当儿,周诗逸也走出房间来,恰好与曼英撞个满怀。曼英抬头一看,见是周诗逸立在她的面前,便不等到周诗逸来得及惊诧的时候,给了他一个耳光,拚命地顺着楼梯跑下来了。
  坐上了黄包车喘着气一切什么对于她都不存在了,她只希望很快地回到家里。她疑惑她自己是在演电影,不然的话,今天的事情为什么是这般地凑巧,为什么是这般地奇异!
  她刚一走进自己的亭子间里,阿莲迎将上来,便突兀地说道:
  “你真是!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天天老说李先生不来不来,今晚他来了,你又不在家里!”
  听了阿莲的话,曼英如受了死刑的判决一般,睁着两只眼睛,呆呆地立着不动。经过了两三分钟的光景,她如梦醒了也似的,把阿莲的手拉住问道:
  “他说了些什么话吗?”
  “他问我你每天晚上到什么地方去”
  “你怎样回答他呢?”曼英匆促地问阿莲,生怕她说出一些别的话。
  “我说,你每晚到夜学校里去教书。”
  曼英放下心了。
  “他还说了些什么话吗?”
  “他又问起我的爸爸和妈妈的事情。”
  “还有呢?”
  “他又留下一张字条,”阿莲指着书桌子说道:“你看,那上边放着的不是吗?”
  曼英连忙放开阿莲的手,走至书桌子跟前,将那字条拿到手里一看,原来那上边并没有写着别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地址而已。曼英的一颗心欢欣得颤动起来,正待要问阿莲的话的当儿,忽听见阿莲说道:
  “李先生告诉我,他说,请你将这纸条看后就撕去他还说,后天上午他有空,如果你愿意去看他,你可以在那个时候去”
  “呵呵”
  曼英听见阿莲的这话,更加欢欣起来了。她想着,李尚志还信任她,告诉了她自己的地址她后天就可以见着他,就可以和他谈话但是她为什么一定要见着李尚志呢?为什么她要和他谈话呢?她将和他谈些什么呢?关于这一层,曼英并没有想到。她只感觉着那见面,那谈话,不是和柳遇秋,不是和钱培生,不是和周诗逸的谈话,而是和李尚志的谈话,是使她很欢欣的事。
  “阿莲,李先生还穿着先前的衣服吗?”
  “不是,他今天穿着的是一件黑布长衫,很不好看。”
  “阿莲,他的面容还象先前一样吗?没有瘦吗?”
  “似乎瘦了一些。”
  “他还是很有精神的样子吗?”
  “是的,他还是象先前一样地有精神。姐姐,你是不是很,很喜欢李先生?”
  “吓,小姑娘家别要胡说!”
  阿莲的两个圆圆的小笑窝,又在曼英的眼前显露出来了。她拉住曼英的手,有点忸怩的神气,向曼英笑着说道:
  “姐姐,我明白李先生真是一个好人呵!他今天又教我写了许多字”
  阿莲的天真的,毫无私意的话语,很深刻地印在曼英的心里。“李先生真是一个好人呵!”阿莲已经给了李尚志一个判决了。李尚志在阿莲的面前,也将不会有什么羞愧的感觉,因为他的确是可以领受阿莲的这个判决的。他是在为着无数无数的阿莲做事情,与其说他为阿莲复仇,不如说他为阿莲开辟着新生活的路但是,她,曼英,为阿莲到底做着什么事情呢?她时常问着阿莲的两个圆圆的小笑窝出神,但是这并不能证明她是在为着阿莲做事情如果李尚志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如阿莲所想的一样,那末她,曼英,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呢?
  曼英觉得自己是渐渐地渺小了。如果她适才骂了周诗逸,骂了柳遇秋,那她现在便要受着李尚志的骂。“呵,如果李尚志知道我现在做着什么事情!”曼英想到此地,一颗心不禁惊颤起来了。
  九
  曼英走进一条阴寂的,陈旧的弄堂里。她按着门牌的号数寻找,最后她寻找到为她所需要的号数了。油漆褪落了的门扉上,贴着一张灰白的纸条,上面写着“请走后门”四个字。曼英遂转到后门去。有一个四十几岁的,头发蓬松着的妇人,正在弯着腰哐啷哐啷地洗刷马桶。曼英不知道她是房东太太抑是房东的女仆,所以不好称呼她。
  “请问你一声,”曼英立在那妇人的侧面,微笑着,很客气地向她问道,“你们家里的前楼上,是不是住着一位李先生?”
  那洗刷马桶的妇人始而懒洋洋地抬起头来,等到她看见了曼英的模样,好象有点惊异起来。她的神情似乎在说着,这样漂亮的小姐怎么会于大清早起就来找李先生呢?这是李先生的什么人呢?难道说衣服蹩脚的李先生会有这样高贵的女朋友吗?
  她只将两个尚未洗过的睡眼向曼英瞪着,不即时回答曼英的问题。后来她用洗刷马桶的那只手揉一揉眼睛,半晌方才说道:
  “李先生?你问的是哪个李先生?是李”
  那妇人生怕曼英寻错了号数。她以为这位小姐所要找着的李先生,大概是别一个人,而不会是住在她家里的前楼上的李先生曼英不等她说下去,即刻很确定地说道:
  “我问的就是你们前楼上住着的李先生,他在家里吗?”
  “呵呵,在家里,在家里,”那妇人连忙点头说道,“请你自己上楼去看看罢,也许还没有起来。”
  曼英走上楼递了。到了李尚志房间的门口。忽然一种思想飞到她的脑海里来,使她停住了脚步,不即刻就动手敲叩李尚志的房门。“他是一个人住着,还是两个人住着呢?也许”于是那个女学生,为她在宁波会馆前面所看见的那个与李尚志并排行走着的女学生,在她的眼帘前显现出来了。一种妒意从她的内心里一个什么角落里涌激出来,一至于涌激得她感到一种最难堪的失望。她想道,也许他俩正在并着头睡着,也许他们俩正在并做着一种什么甜蜜的梦而他,曼英,孤零零地在他们的房门外站着,如被风雨所摧残过的一根木桩一样,谁个也不需要,谁个也不会给她以安慰和甜蜜她又想道,为什么她要来看李尚志呢?她所需要于李尚志的到底是些什么呢?她和李尚志已经走着两条路了,现在她和李尚志已经没有了什么共同点,为什么李尚志老是吸引着她呢?今天她是为爱李尚志而来的吗?但是李尚志原是她从前所不爱的人啊如果说她不爱他,那她现在又为什么对于那个为她所见过的女学生,也许就是现在和李尚志并头睡着的女子,起了一种妒意呢?曼英想来想去,终不能得到一个自解。忽然,出乎曼英的意料之外,那房门不用敲叩而自开了。在她面前立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今天所要来看见的李尚志。李尚志的欢欣的表情,即刻将曼英的思想驱逐掉了。曼英觉着那表情除开同志的关系外,似乎还含着一种别的,为曼英所需要的她也就因之欢欣起来了。
  她很迅速地将李尚志的房间用眼巡视了一下,只看见一张木架子床,一张长方形的桌子,那上面又摆着一堆书籍,又放着茶壶和脸盆她所拟想着的那个女学生,一点儿影子也没有。“他还是一个人住着呵!”她不禁很欢欣地这样想着,一种失望的心情完全离她而消逝了。
  曼英向李尚志的床上坐下了。房间中连一张椅子都没有。李尚志笑吟吟地立着,似乎不知道向曼英说什么话为好。那种表情为曼英所从没看见过。她想叫他坐下,然而没有别的椅子。如果他要坐下,那他便不得不和曼英并排地坐下了。曼英有点不好意思,然而她终于说道:
  “请你也坐下罢,那站着是怪不方便的。”
  “不要紧,我是站惯了的。”李尚志也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将手摆着说道,“请你不要客气,你吃过早饭了吗?我去买几根油条来好不好?”
  “不,我已经吃过早饭了。请你也坐下罢,我们又不是生人”
  李尚志勉强地坐下了。将眼向着窗外望着,微笑着老不说话。曼英想说话,她原有很多的话要说呵,但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忽然她看见了那张书桌子上面摆着一个小小的像片架,坐在床上,她看不清楚那像片是什么人的,于是她便立起身来,走向书桌子,伸手将那张像片拿到手里看一看到底是谁。她即刻惊异起来了:那像片虽然已经有了一点模糊,然而她还认得清楚,这不是别人,却正是她自己!她觉得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了。她从来没有赠过像片与任何人,更没赠与过李尚志,这张像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而且,她又想道,李尚志将她的像片这样宝贵着干什么呢?政局是剧烈地变了,人事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而李尚志却还将曼英的像片摆在自己的书桌上“曼英,你很奇怪罢,是不是?”李尚志笑着问,他的脸有点泛起红来了。
  曼英回过脸来向李尚志望着,静等着他继续说将下去。
  “你还记得我们在留园踏青的事吗?”李尚志继续红着脸说道,“那时我们不是在一块儿摄过影吗?那一张合照是很大的,我将你的像片从那上面剪将下来,至今还留着,这就是”
  “真的吗?”曼英很惊喜地问道,“你真这样地将我记在心里吗?呵,尚志,我是多末地感激你呵!”
  曼英说着说着,几乎流出感激的泪来。她将坐在床上的李尚志的手握起来了。两眼射着深沉的感激的光芒,她继续说道:
  “尚志,我是多末地感激你呵!尤其是在现在,尤其是在现在”
  曼英放开李尚志的手,向床上坐下,簌籁地流起泪来了:
  “曼英,你为什么伤起心来了呢?”李尚志轻轻地问她。
  “不,尚志,我现在并不伤心,我现在是在快乐呵!”
  说着说着,她的泪更加流得涌激了。李尚志很同情地望着她,然而他找不出安慰她的话来。后来,经过了五六分钟的沉默,李尚志开口说道:
  “曼英,我老没有机会问你,你近来在上海到底做着什么事情呢?阿莲对我说,你在一个什么夜学校里教书,真的吗?”
  曼英惊怔了一下。这问题即刻将她推到困难的深渊里去了。她近来在上海到底做着什么事情呢?据她自己想,她是在利用着自己的肉体向敌人报复,是走向将全人类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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